第65节

  长生久的人与她同行,要护着她一直到流月城外。蔺伶只是把一个让宋丸子熟悉万分的储物袋还给了她,却不肯跟着明于期离开,他们二人到底又发生了怎样的纠葛,宋丸子并不清楚,只是最后蔺伶站在落月宗的山上看着明于期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有些难过的。
  “明首座,九薰小姐姐辛辛苦苦替你把人抢来,你把她带走就是了。”
  “她有她想做的事。”
  明于期的嗓音很干净,在蔺伶发现了他的身份之后,他也不再用腹语说话了。
  想做的事?
  再回头看看蔺伶,宋丸子只能长叹一声:“心中有情,天涯之远心亦在咫尺啊!”,说完,就差点被灌了一嘴风。
  九千九百级台阶,风不喜夹着宋丸子,转瞬就将之走完了大半,这时,路上又出现了一个来送行的人。
  “宋姐姐!”道统之争刚开始就被关了禁闭的王海生笑容满面地看着宋丸子,“等我筑基了就去找你玩儿!”
  宋丸子从风不喜的胳膊下面钻出来,站直身子,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膀。
  “你是落月宗的弟子,以后在城外看见我就要退避百里的,怎么跟我玩儿?”
  王海生嘿嘿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几件法器:“姐姐,这些东西你拿着用……”
  站在后面的金不悦趴在风不喜的耳边小声叨叨:“我怎么觉得这一茬长生久的底子都有出卖师门的天赋啊?”
  “那么个师门,卖了也就卖了。”
  “唉,别人的师门卖了也能换点灵石,咱们长生久,卖了都没几个钱。”金不悦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一只鞋子还是八成新,另一只鞋又是前门大敞,怕是很快就要烂完了。
  宋丸子不过推拒了一下王海生手里的东西,眼前一花,已经入了一片白色云雾之中。
  那片云雾里,站着一个白发的少年。
  “宋道友,我现在道体不适,不能亲自送你,只能这样见你一面了。”
  “把一缕神识附到了王海生的法器上,明宵道君你这一手有欺负小辈之嫌弃。”
  少年抿着嘴笑了笑:“我和宋道友于公是道统之争的对手,于私也是同锅里吃过饭的,同辈论交情并不为过。”
  “你们落月宗从来是说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说同辈论交就同辈论交,话都被你们说尽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看着女子无奈的表情,明宵轻叹了一声:“和宋道友当朋友一定是一件极有趣的事,若我并非落月宗的丹道之人,我还真想与你当个吃饭聊天的朋友。”
  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话悠悠说完,明宵直言点破了自己将宋丸子的神识拉来此处的目的:
  “宋道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无争界之人治不好你的丹田,我可送你去往更大的修真界,那里贤能齐聚,定有擅岐黄之术的大能救你,无论要多少诊金,落月宗都可替你付了。”
  听到诊金二字,宋丸子突然笑了:
  “当日我来落月宗求医,贵宗外门管事开口就跟我要一块上品灵石的诊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倾尽全力做如此多的灵食,更不会被逼到要跟你们争道统的地步。”
  这世上就是有如此的机缘巧合,诊金,是她与落月宗的纠葛之始,却又被人拿来说事,意图成为这场孽缘的终结。
  利诱不成,明宵笑容不变,接着说道: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人,我在此地将你的神识绞杀,落月宗再自认输了第二场争斗,也不过承受些许天罚而已。我落月宗的修士们自可再修炼进阶,我等元婴修士也不需赔上性命。”
  “我知道。”
  宋丸子嘿嘿一笑。
  “你们要是在一看见我的时候就杀了我,估计还来得及,在我刚进松海听涛楼的时候就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流月城的城门上,估计也来得及,按照你们一开始所想的,说我是什么骗子,大概也可以蒙混世人……可如今……”
  从晚秋到凛冬,从黄叶落到雪将至……
  落月宗想要杀她,已经太晚了。
  明宵有些茫然,在这属于他神识的世界中,他茫然地看着一字一句地说:
  “我卖灵食的时候用了很多的纸,那些纸在我进了落月宗的那天,就变成了调鼎手的功法,还有我所用的菜谱,如今,那些东西一定已经遍布整个无争界。哦,几位掌门那里我也都送了他们一些……世上会出现一个骆秋娘,就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劲瘦有力的手掌,明宵的神识受创,白雾笼罩的神识空间瞬间碎裂。
  睁开眼睛,宋丸子刚好看见一片白色的雪花从她的面前飘飘落下。
  一片雪花,轻薄又渺小,呼一口气就能让它化掉。
  可无数的雪花,却能将整片土地笼罩住。
  ……
  从落月宗走到流月城,雪越来越大。
  在巷尾和街口,有很多人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拎着大黑锅的女人往城外走去,这些人大多吃过宋丸子做的“丹药”,或是强健体魄,或是治愈伤痛,或是荡涤了体内的丹毒。
  “城主令,从今日起,凡有人与食修勾结,必将之全族赶出流月城,永不许入内!”
  “城主令,从今日起,凡有人与食修勾结,必将之全族赶出流月城,永不许入内!”
  这是城主令,与落月宗无关,而这样的城,在这无争界绝非少数。
  勾了一下唇角,宋丸子看着那些人,他们有的默默退了回去,有的神色挣扎,也有的拿起了自己的行囊。
  “宋道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久之前明宵说过的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宋丸子挠了挠头,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些自诩为神祇的人正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他们看着她行走在人间,自以为有千百般手段让她无从传道。
  “诸君。”走过流月城门外那条弱水河的时候,宋丸子举起自己手里的大锅,大声说道,“你们即使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天,有五千余人离开了流月城,他们大多去往东陆,在流月城外,他们从宋丸子的手里卖下了她全部的灵食存货。
  这一天,流月城城主以勾结食修之名,将卢家全族羁押进了黑牢之中。
  这一天,被明于期重伤了神识的明宵还是挣扎着以又让一缕神识离开了落月宗到了苍梧,此地久居着以煞气为修炼根基的魔头,最有名的一个叫宿千行。
  这一天,宋丸子辞别了长生久众人,孤身往无争界的南方走去。
  无争界之南,又名苍梧之野。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喂喂,作者你怎么写的我去自投罗网了????说好的我是女主呢????
  第69章 野修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好梦, 梦见我前天抓的那只雪燕是生出了雪灵精的, 结果被老陈抢走了。”
  “你要是真抓了一只有雪灵精的雪燕,我都想抢了!”
  “嘿嘿嘿, 有了雪灵精,我就造一个小云车, 再不用大雪天里, 这么走了!”
  其实现在他们已经绕过了雪山, 风不像之前那么凛冽刺骨, 雪也不像之前那样久久不化, 只是雪化得快了,湿冷之气就绵绵不绝地从地上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去。
  修士们可以不畏寒暑,却并不是无所感知, 熊皮做的靴子把人的脚包裹得妥帖,里外两层毛让靴筒里热乎乎的, 在雪地里还能算得上是舒适, 可到了这里,丝丝水汽渗进鞋底, 把一个好好的安乐窝变了阴冷潮湿的冰洞子,又走了几十里,一位修士停下脚步, 叹声说:
  “咱们这队人里面要是个会玩儿火的就好了。”
  “玩儿火?”
  旁人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个傻子。
  “有一分火灵根的就能去给丹师们当学徒了,又怎么会变成野修?你是宋小妹做的烤丸子吃多了吧, 哈哈哈哈。”
  野修。
  在无争界, 没有宗门的弟子被称为散修, 比起六大宗门中的大部分的来说,他们的生活是过的更清苦一些,可大部分散修还是能在六十六城的某一地有个容身之所的,若是连这一处也没有,他们就只能像是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无争界的山川和旷野之间,靠着搏命冒险换来的一点灵材谋生。
  这种在世间除了一条命之外再无依凭的修士,就被称为野修。
  宋丸子跟在这群野修的后面,她穿得比他们更单薄些,脚底却绑上了树皮,虽然也忍不住缩着脖子,好歹脚底是干的。为了抵御凉气,她把大黑锅背在身后,让它微微发热,像是个暖炉似的。
  她是在一座城外遇到这群野修的。
  卢家丹堂就像是落月宗那庞然大物的触角,延伸到了整个无争界的各个城池之中,从宋丸子离开了流月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行动了起来,不仅召集了人马堵在城门口,还把宋丸子的画像张贴的到处都是——按照约定,宋丸子这二十年中不得改换容貌进城,哪怕这座城并不归六大宗门管辖,有卢家丹堂在,宋丸子也几乎进不了任何一座城池,就连在城外跟人交易些灵材都很是艰难。
  这些野修倒不在乎这些,眼见着宋丸子被城中的人驱逐,他们便喊她一起往南走,初雪已降,这北方能找到的灵材就越发少了,他们打算往南去碰碰运气,恰好与宋丸子想去苍梧的路线一致。
  “太冷了!”
  “我们唱歌吧!”
  “唱歌就能不冷了么?”
  “冷气从肚子里灌进去,人整个都冷了,自然感觉不到脚冷。”
  “好像很有道理啊。”
  几个人说着,就真的唱了起来。
  “天无常兮生雨霜,落雪飒飒兮路何方,行于野兮湿我鞋,步步为难兮不得停……世有灵兮后有我,我走世间兮受灾厄,物有煞兮后有我,无丹可食兮奈若何……”*
  起先只有一个人唱,很快,就有一群人接上了。
  路何方,不得停,受灾厄,奈若何……他们的嗓门很大,惊动了洞中休憩的野兔和没有南迁的雀鸟。仿佛就连天上飘下的雨雪都因为他们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旋转着铺天盖地落下,又引得他们将歌声变得更响亮到嘶哑。
  同行了几日,宋丸子觉得这些修士是很有趣的人,他们从不谈将来,也极少说过去,不在乎自己的同伴有过怎样的过往,也不在乎自己的同行者们将走到何处就与自己告别。
  有时候走走就会开始唱歌,有时又会毫无来由地放声大笑。
  宋丸子做的东西,他们极喜欢吃,一边吃一边说宋丸子就是他们在初雪之后最好的收获了,吃过之后,就继续走,像是无声的幽魂,又像山野间的精怪,一路往南行去。
  如此又走了百余里,这些修士终于停下脚步,找了一个略干净又山岩歇脚。
  宋丸子架起大锅,烧起了一锅热水,又在里面扔了一点葱姜味道的草叶,火辣辣的味道从锅里翻卷了出来,那些野修在旁边闻着,表情甚是陶醉。
  “宋小妹,你说你这个法门我们都能学,怎么我比划了一路,我这手上的肉泥也没什么变化呢?”
  “嘿嘿,刘大哥,这一招你得先做到孰能生巧,咱们再说以后呀。”反手,宋丸子撒了一把晒好的肉干进到了锅里。
  “熟能生巧?”那野修学着宋丸子的动作将灵气行于手上,一把就将手里的肉泥捏得更加糟烂了。
  有人和刘姓野修一样暗地里学着宋丸子的调鼎手,也有的人只笑看着别人去学,自己绝不动手,口中说着:“什么机缘巧合之类我从没碰上过,这等要神异的本事我是绝对学不会的。”
  肉汤煮好,趁着别人还研究着调鼎手的时候,不学的人还多喝了几口。
  “再往前二百里就是苍梧的地界了,今日休息一天,明天我们路过梧州城,我去弄点避煞丹。”
  “避煞丹今年怕是又要涨价了吧?”
  “之前听说要五块下品灵石才能换一枚了。”
  说起这个话题,原本还有些欢快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这里有一张流金羊的皮,老李,你就帮我都换了避煞丹了吧。”刚刚还在捏着肉泥的刘姓修士刮掉手上的肉泥,捡了几片树叶子擦了擦手,一层层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脱了三层,才在贴皮肉的地方露出来一整张金色的羊皮,在还算明亮的天光中,这羊皮上闪着斑斓的异彩。
  流金羊的毛皮极为华美,角也极为锋利危险,虽然修为不过练气期,可那双长角让筑基期的修士们都觉得棘手,刘姓修士不过练气中期修为,这张流金羊的皮可以说是他最宝贵的珍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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