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沈勤沉默了,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
  原本,他还想自私地在她面前保留一分好形象,但现在看来,如果不将狼狈不堪、软弱优柔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她是不会死心的。
  既然你非要弄个明白,我可以告诉你。沈勤重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决然的说道:但我有个要求。等我说完那些话,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闻言,霍慧姣心中蓦然一痛,但她并未迟疑,很快就点了点头,大有破釜沉舟的意思。
  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让我想想。沈勤顿了顿,才故作轻松的说道:仔细算起来,这件事大概要追溯到我刚出生的时候。
  我父亲资质平庸,作为长子,在沈家却一直不受重视。所以,从我一出生,他就将厚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按照他的规划,跳级、做公益、学习公司管理,一步一步变成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圣人。
  听到这里,霍慧姣都能从他平静的语气里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控制欲,对他越发心疼。
  但她并未打断他,而是努力克制着情绪,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沈勤苦涩的笑了笑,但你知道吗?偏偏我的性格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他越是希望我成为哪种人,我偏偏就不是那种人。
  他想让我在学生时代就展现出超常的天赋,赢得大家的关注。但我很不喜欢跳级,更讨厌成为那种令人瞩目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你看到的那个学习优异、沉稳自信的天才并不是真正的我。
  他想让我成为社交高手,并借机在公众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但我也很不喜欢当什么志愿者,到处去做公益,因为我讨厌与人打交道。如果可以,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一整天都不说话。所以,你看到的那个温和有礼、周到友善的好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我。
  还有什么公司管理,他期望我获得老夫人的支持,继承沈家所有的财产,但我对此更是毫无兴趣。说句真心话,学校如果责令我退学,我心里其实很开心,因为我早就不想再念下去了,更不想攻读什么博士学位。
  所以,你所认识的沈勤,与我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真正的我,其实就是一个没什么上进心、对生活不积极也不乐观、不喜欢说话、更不想让别人关注到自己的普通人。每天,焊一焊电路板、敲敲代码,才是我想过的生活。
  沈勤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心里话,这是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有忐忑、也有恐惧,毕竟任何人听完这些话,一定都会对他失望透顶。
  何况,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喜欢的人。
  但当他真的鼓起勇气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之后,却莫名有种畅快之感,整个人仿佛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看着霍慧姣震惊的神情,沈勤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果然,这样不堪的自己,没有人能接受得了。毕竟,连他自己都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沈勤忽然有些后悔,他一开始不应该说那句话的,因为就算他不说,听完这些话,霍慧姣也不会再跟他做朋友了。
  正当他这么想着,霍慧姣从巨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沈勤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脊绷得很直。
  霍慧姣料想到沈勤一直以来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却还是低估了他所受的苦,心中一时百味杂陈,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滑落。
  她无比心疼的抱着他说:沈勤,你千万不要自责。这些都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你每天其实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我如果能敏锐一点,聪明一点,就能帮你分担痛苦......
  猝不及防地,晶莹的泪珠砸在了沈勤的手背上,明明是冰凉的,却仿佛一下子灼烫了他的心。
  他说这些,是想让她对自己感到失望,甚至是嫌弃,然后就此远离自己。
  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固执且坚韧,不仅不怪他欺骗了所有人,反而真心实意的心疼起他来了。
  也许是将内心封闭的太久了,霍慧姣滚烫的真心,就如同一缕晨光,透过狭窄的门缝,一点一点照亮了沈勤心底那间漆黑的屋子。
  沈勤沉稳惯了,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麻木的心脏在泪水的浇灌下,伴着苦涩的疼痛,一点一点开始复苏。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面对困难和挫折,脆弱的心脏越是会变得坚不可摧。
  可如果那份不为人知的委屈,有人心疼,再强大的心脏也会一瞬破防。
  也许大部分人都觉得以前的你,会更受大家喜欢。但在我看来,你所说的真实的自己,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也许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但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让自己活得轻松快乐,才是最重要的。霍慧姣抹去眼泪,鼓励他说: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做自己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这种被人理解、包容的感受,沈勤几乎从未体验过,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和被人爱的资格。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在沙漠独行的旅人,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泉水,贪婪的想要汲取更多,极度的理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下意识伸手准备回抱住她。
  然而,霍慧姣却在此刻忽然放开了他,她垂下眼眸,脸上还有泪痕,神情是说不出的落寞,虽然,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但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
  她话音未落,沈勤一把将她重新带到了怀里,低沉的声音里暗藏着几分委屈,我现在就很需要你的帮助。
  霍慧姣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听沈勤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我只是担心你了解了真实的我以后,会讨厌我,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难堪,才会那样说。
  当他褪去了那层强大而坚硬的外壳,真实的他,脆弱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听了他的解释,霍慧姣心中暖暖的,温柔的说:不管你是耀眼的明星还是平凡的普通人,我都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她的执着不禁让人觉得傻傻的、很可爱,沈勤不由得扬了扬嘴角,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如果可以,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第100章 还好有你在
  当晚, 回到家后,顾承烨第一时间就给陈伯父打去了电话,询问车祸调查进展情况。
  显然, 沈勤玩得这一出,一下子让顾承烨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危险就在身边,稍不留神,就会毁了他们现在简单而美好的生活。
  他绝不会允许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此刻,国内是中午, 陈伯父正在吃饭。
  一接通电话,囫囵吞枣的将嘴里的面条一股脑儿咽了下去,一抹嘴巴, 中气十足的说道:我正准备这两天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呢,没想到,你就先打过来了。
  是这样的。撞了沈颂父亲的肇事者周某,一直独自住在四环外的城中村, 断断续续的在社会上打零工,生活过得很一般。
  但这只是表象,他本人有妻有子, 妻儿常年居住在国外。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妇, 一直没有工作, 儿子还在上大学,但她们在国外的生活却过得相当奢侈, 住别墅、买奢侈品,儿子更是一到国外,念的就是贵族中学。
  至于撞了沈熹的赵某,他出狱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与狱友周某基本上算是断了联系。但在去年五六月份,赵某忽然从家乡来了魔都,在一家小公司谋了个货车司机的工作。
  据街坊邻居透露,她们曾经在周某的住处碰见过赵某。当时已经很晚了,他不是那片的熟人,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提着一个大提包,看起来有些可疑,邻居就留心多扫了几眼。
  现在看来,那个提包里,很可能装的都是现金。赵某前妻和女儿近来挥霍的所有钱都是赵某汇回去的,而这些钱都是以现金方式分多次存入银行的。
  顾承烨沉声发问:也就是说,为了不引起警方的怀疑,不便亲自动手的周某,找到曾经的狱友赵某,指使他开车撞了沈熹。
  嗯,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陈伯父继续说道:而且,据我调查,这个周某不单单与这两起车祸有关,他身上还藏着非常多的事情。
  沈颂蹙了蹙眉,问:与沈家人有关?
  对。周某第一次入狱,与沈氏集团有关。陈伯父解释说:多年前,他曾在沈氏集团下属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短暂的工作过一段时间,说是保安,但实际上充当的是打/手的角色。
  当时,那家公司买了一块地,搞拆迁的时候,遇到了阻碍,双方起了冲突,周某一时冲动,将一位村民打成了重伤,蹲了几年监狱。而他刚出狱没两年,就开车撞伤了沈颂的父亲。
  陈伯父顿了顿,沉声问道:你们知道那家公司当时是谁在负责管理吗?
  即便早就猜到这些事与沈家人脱不了干系,沈颂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冷声吐出一个字,谁?
  沈弘庆。陈伯父字字清晰。
  当时,沈弘诚结婚第二天就从家里跑了,老夫人气炸了,放话不让任何人去找他,因为她坚信,沈弘诚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根本过不了苦日子,死撑一段时间,自己受不了就会主动回来认错。
  结果,老夫人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他回来认错。
  趁着这个时机,沈弘庆看上了当时飞速发展的房地产行业,软磨硬泡,终于让老夫人将其中一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公司交给了他。
  顾承烨第一时间握住了沈颂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一点抚平他的心绪,与他十指相扣。
  感受到顾承烨掌心传来的温暖,沈颂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下来。
  陈伯父接着说道: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还发现周某表面上是在到处打零工,暗地里却一直干着威胁、恐吓人的勾当,好像是在替别人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为此,没少进出派出所。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沈弘诚,只要顺着周某妻儿那些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查下去,很快就会有结果。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这些钱极有可能是通过洗/钱的方式汇到了国外,而这需要警方介入才能查下去,所以,我已经将手头查到的资料全部转交给了我的前同事。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一有消息,请您及时通知我。顾承烨说。
  陈伯父:好,没问题。
  顾承烨刚一挂断电话,沈颂就一把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颈窝,像只受伤的小猫咪,脆弱又无助,低沉的声音里隐隐藏着委屈,承烨,还好有你在。
  顾承烨紧紧回抱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语气无限温柔,阿颂,不管什么时候,我一直都在。
  嗯。沈颂轻轻应了一声,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很满足了。
  每当想起父母所承受的痛苦和磨难,沈颂就情不自禁地替她们感到难过。他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可一切都太迟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直深深地折磨着他。
  过去那些年,他都是一个人咬牙硬撑过来的。
  现在,有顾承烨这般坚实温暖的肩膀,可以让他毫无顾忌的卸下身上的重担,肆无忌惮的依靠,那种踏实而满足的感觉,极大的抚慰了他的心灵。
  *
  同一时间,沈弘庆气急败坏地在书房来回踱步。
  他刚接了一个电话,是他给儿子沈勤安排的联姻对象的父亲冯董打来的。
  沈勤不知道忽然发的什么疯,之前还和那女生聊得好好的,今天却突然严词拒绝了那女生,甚至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那女生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气得不轻,哭着向她父亲告了状。
  冯董当即怒气冲冲地打来质问他,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指责,好好的姻亲关系还差点儿成了仇人。
  等他勉强稳住对方的情绪,准备打给沈勤,问清楚情况,却发现沈勤根本不接他的电话,甚至还关了机。
  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儿子,向来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现在居然敢不接他的电话,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沈弘庆气坏了,当即派人去查看情况。
  很快,他就得知剑桥准备责令沈勤退学的事情,而沈勤最近这几天甚至都没有去过学校,似乎是默认了退学的事情。
  沈弘庆顿时又急又怒,连夜飞到了剑桥。
  晚上九点左右,沈勤正准备出门去接霍慧姣,刚拉开房门,就见一辆汽车风驰电掣地在门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他的父亲沈弘庆。
  只见他满脸怒气,大步冲他走了过来,低吼道:你干什么去!
  沈勤没吭声,沉默地看着他。
  见状,沈弘庆更气了,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拉着他进了屋,怒喝道:你给老子进来!
  进屋后,沈弘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不复往日的温厚,目光阴狠地盯着沈勤,质问说:剑桥退学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拒绝冯董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解释解释!
  沈勤沉默的站在那里,听他训斥完,然后,面色平静的陈述说:你让我对付沈颂,我照做了,我改了他的实验数据,然后,被他发现了,所以,剑桥让我退学。至于,冯董的女儿,我不喜欢她,所以拒绝了她,并善意的指出了她身上刁蛮任性的恶习,仅此而已。
  他话音刚落,沈弘庆嚯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这副死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沈弘庆最看不得他这副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样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不禁让他火大。
  沈勤没说话,一股咸腥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你是我沈弘庆的儿子,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你既然生在了沈家,就绝不可能一辈子只当个没出息的普通人。沈弘庆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你这个没上进心的东西。
  沈勤一声不吭,垂眸看着地面,就像是个没有情绪的稻草人站在那里。
  沈弘庆疯狂的发泄着他心中的怒火,等他骂够了,火气暂时消下去一些,只听他沉声说道:明天,我就找人去处理学校的事情,不管是道歉还是捐钱,总之,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就这么退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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