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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当风长鸣满怀厌恶地推开她时,他在父亲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随后而至的西山围猎,只不过是父亲给他搭好一座坟场。
  可当时大哥在。
  风长鸣还活着,便是大哥再次阻止了父亲。
  于是,父亲动手了。
  哈哈。
  姜雍容笑了。
  笑得前俯后仰,笑出流出了眼泪。
  “雍容……”风长天抱住她,一脸担心。
  “你看到了吗?”姜雍容泪流满面,大笑道,“这就是姜家,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姜家!父亲杀死儿子,丈夫杀死妻子!哈哈哈哈……长天,你怕不怕?我就是这样的家里长大的,我身上就是流着这样的血!”
  风长天抱着她,没有说话,只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安抚着一只惊怕的小兽。他的怀抱深厚宽广,充满温暖的气息,姜雍容被他抱在怀里,那些悲伤的愤怒的惊痛的狂乱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过,慢慢平息下来。
  苏婆婆一口气还在,但也只剩一口气,整个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压在心头的秘密一朝吐尽,她昏睡过去的面庞有几分安详之色。
  鲁嬷嬷坐在床畔垂泪。不论是争宠固宠宫斗宅斗,鲁嬷嬷都十分拿手,可遇上这样的事情,鲁嬷嬷却是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提醒姜雍容:“主子……苏婆婆她病糊涂了,这些话也作不得准,你可千万别去找家主大人,万一……”
  “嬷嬷,有酒么?”姜雍容问。
  鲁嬷嬷年老之人,注重养生,浸了枸杞酒,给姜雍容烫了一壶过来,备了两只杯子,正要给两人斟上,姜雍容抬手取走了酒壶,向风长天道:“今晚我会醉。”
  风长天点头:“放心喝。”
  姜雍容便拎着酒壶,直接对着壶嘴,一口气灌下去半壶。
  鲁嬷嬷:“!”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喝果酒都是轻啜细抿,什么时候喝烈酒都这么豪迈了?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从前那个循规蹈矩样样以女则为范的姜雍容,已经不在了。
  *
  姜雍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是个大晴天,窗上晴光耀眼。
  喝醉之后,神志短暂地离开大脑,于是一整个晚上,她什么也不用想。
  只可惜那酒后劲不小,她的脑袋隐隐作痛,整个人昏昏沉沉。
  她捧着脑袋想坐起来,被子还没掀开,先愣了一下。
  ——明黄缎被,上绣五彩团龙,这是御用的寝具。
  再僵硬地抬头,视线一一从屋内扫过。
  每多扫一分,脸上的懊恼就要多一分。
  她昨天怎么能放心大胆把自己喝醉交给风长天呢?
  这家伙居然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隆德殿!
  姜雍容捂住脸。
  成还没亲,她居然就上了御榻!
  隔着一道紫檀云石的大屏风,隐隐有动静传来,似乎是杯盘相碰的声响,还有细微的咕嘟嘟声。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有红枣的香,有核桃的香……共同交织成一股甜润的香气。
  核桃酪。
  姜雍容披上外裳,下床。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屏风那头劈里啪啷一阵响,她转过屏风,就看见了身穿龙袍的风长天。
  但这龙袍应是史上最委屈的龙袍,袖子被挽得老高,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绣着海山江崖纹的衣摆被掖在腰间,益发现得腰肢劲瘦,尤其是主人手忙脚乱,完全没有一位帝王穿龙袍时必备的威仪。
  但不得不说,虽少几分威仪,但俊美和洒脱却是一分也不少,只是他的动作有点奇怪,好像是想把那只锅正煨在炉子上的核桃酪藏起来。
  这次和上次还未开始烧时显然不一样,藏起来当然不现实,而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道:“起啦?来来来,小丰子给你准备了核桃酪。”
  姜雍容怀疑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借口。
  “那可真是多谢丰公公了。”姜雍容在案边坐下,四下里看了看,“丰公公呢?”
  “他……呃,是啊,去哪儿了呢?方才还在这里呢。”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姜雍容问,“丰公公不在,陛下便接着给我煮么?”
  “怎么可能!”风长天挺胸抬头,大义凛然,“下厨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爷怎么可能去做?!”
  姜雍容点点头,看了看那只小砂锅内,“好像快要糊底了。”
  “啊是吗?”风长天迅速抓起勺子搅了搅,动作十分熟练,搅到一半才觉得不对,抬起头看向姜雍容。
  姜雍容也在看他。
  “……………………”
  门在此时被打开,小丰子抱着高过人头的奏折走进来。
  奏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瞧不清殿内情形,一面小心翼翼地朝着书案方向挪动,一面小声地道:“陛下,您的核桃酪做好了么?御书房的折子已经堆不下了,文大人他们让奴才搬点过来……”
  第126章 .大婚 我要嫁给你!
  风长天回来这样久, 早朝愣是没上过一次,奏折也堆成了山。
  姜雍容随手取了一本打开,就看见上面洋洋洒洒, 列举出古代明君是如何勤政爱民,而陛下又是如何如何不应该。
  再打开一本, 是泣泪声声,表示大婚时间太紧, 就算是礼部上下集体砍了脑袋, 也达不到陛下的要求。
  再来一本, 则是问陛下要银子修缮宫殿,另外还要整修太庙,洋洋洒洒的账单附在后面, 伸手就要一百八十万五万两。
  ……也难怪凤长天不爱看,统统只知道讲规矩要银子,就没有一个办实事的。
  拿到第四本,终于有了一个新鲜花样。
  有御史弹劾国子监祭酒林鸣,说他之前就背经离义, 在国子监公开抨击圣人学说, 现在则愈演愈烈,视无敌如无物, 将书学馆、算学馆与律学馆的生徒擢升入太学受教。
  国子监里分太学馆、四门学馆、书学馆、算学馆和律学管。前两处学馆乃是贵介子弟入学的地方, 出来便可以等到候缺补官。后三门则是平民子弟可以入学的地方, 出来之后乃是去各处为吏。
  一为官,一为吏, 上下有别,泾渭分明。
  姜雍容知道,和苏之珩之流的老学究不一样, 林鸣弃虚务实,看重生徒们的处事能力更胜过文采,深受生徒们爱戴,但也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首先是国子监的夫子们,他们讲惯了道学文章,开口必提圣人言,生徒们却开始问他一府一县的赋税农事,夫子们当然答不上来,便觉得是生徒们有意为难,而生徒们怎么有胆子为难夫子呢?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再便是太学馆与四门学馆生徒的家长。觉得林鸣擢后三馆进太学,那简直和混吏为官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扰乱纲常。
  能将孩子送进太学馆与四门学馆的,在朝中多少都叫得上名号,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这封弹劾奏折后面签着长长一串名字,每一个名字前面都端端正正写得每个人的官名。
  “怎么了?”
  风长天见这一封奏折在她手里很久了,问道。
  “林鸣这是在为将来推行新法做准备。”
  新法想要顺利推行,地方父母官最为重要。林鸣这是打算培养一批务实肯干的年轻官员,以便将来替换掉一批只知道应酬上峰鱼肉百姓的地方官。
  姜雍容把这奏折解释了一遍,风长天道:“唔,这小林子不错,咱们得帮他。”
  姜雍容点点头,提起笔蘸饱墨,略一沉吟,写下批复,“来,劳动陛下大驾,抄上吧。”
  皇帝批复奏折用的乃是朱批,鉴于风长天长期不曾动用朱笔,小丰子这会儿才去翻箱倒柜翻朱砂墨。
  这里风长天把核桃酪盛出来递给姜雍容,待小丰子准备好了笔墨,坐下来一字一字抄写。
  核桃酪暖润甜香,四样俱美。
  味觉唤醒的记忆比什么都清晰,姜雍容想到了母亲。
  母亲很少亲自下厨,但她生病的时候除外。
  那个时候,鲁嬷嬷会拿软软的引枕过来,给她垫得高高的,她晕乎乎地靠在引枕上,像是躺在云端。母亲先把核桃红枣泡发了,去皮去核,再用一只小钵慢慢碾成泥,一遍又一遍过筛,至于核桃红枣泥匀匀均均,再也挑不出半点颗粒,然后再混入牛乳和米浆,用一只小陶钵放在一只红泥炉上,慢慢煨到沸腾冒泡。
  那个时候世界像云朵一样柔软,空气里浮动着核桃与红枣的甜香,还有母亲和鲁嬷嬷的轻言细语,有时候二哥和大哥还会过来。二哥比她大不了几岁,眼睛忍不住在核桃酪上打转。
  大哥问:“阿城要吃么?”
  二哥立即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用吃零嘴。再说这是母亲专门做给妹妹的。”
  话音刚落,母亲就盛了一盏放在他的手上,又盛了一盏给大哥,“阿越和阿城不管长到多大,都是母亲的小孩子。”
  母亲的声音是那样温柔,笑容是那样温暖。
  “好啊,人人都有,就我没有。”外头一声帘响,父亲走进来,声音埋在带着抱怨,而笑意则漫进了眼底,“夫人偏心。”
  她则靠在枕上,一面吃着鲁嬷嬷喂到嘴边的核桃酪,一面笑盈盈地看着父亲和母亲,大哥和二哥。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一幕永远也不会消失,她以为他们会一直一直都在。无论人生多么漫长,只要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们在她的身边,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捧着一盏核桃酪,谈天说笑,轻松快活。
  她一直那样以为。
  “雍容?”
  风长天捧起她的脸,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不喜欢这核桃酪么?”
  “不是。”姜雍容摇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多了,“我很喜欢。”
  她很喜欢,因为她知道,她很幸运。
  母亲已经不在了,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为她做核桃酪的人。
  上天待她何其不薄。
  “当真?”风长天看着她,怀疑。
  “长天,我们成亲吧。”姜雍容抱着他的腰,将自己深深地投进他的怀里,让他的身体与气息将自己淹没,“不要纳采问名,也不要纳吉纳征,就选在十天后,我要嫁给你!”
  这算是一百只黄鹂鸟儿同时歌唱,也不会比这一句话更动听。
  风长天大喜过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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