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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皇后出自庾氏,就血缘关系来讲,和南康公主算是亲戚。比起没事都要起风浪的娘家人,她的性情堪称懦弱,半点不及南康公主生母,因乱兵而死的庾太后,在宫中毫无存在感。
  桓容回到建康后,就听人说皇后病了。
  如今来看,有庾氏这样的娘家,又有司马奕这样的丈夫,庾皇后想不病也难。
  天子和皇后的事仅有褚太后能够处理,南康公主和桓容起身告退,褚太后没有挽留,赏下两车绢,并派长乐宫宦者相送。
  “多事之秋啊。”
  桓容暗中叹息,挥退宦者,亲自替南康公主撑伞。
  “瓜儿,建康非久留之地,你尽快启程。”
  走在雨中,南康公主握住桓容的手腕,声音有些听不真切。
  “诺。”
  桓容没有多问,单手撑伞,用力点了点头。
  天空再次响起惊雷,闪电如金蛇滚动,预示大变将至。
  母子俩穿过雨幕,一路走出宫门,再没有回头。
  长乐宫中,褚太后命宦者细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是官家看中了皇后身边的宫婢,索要不成,一怒之下就……”
  “如何?”
  “一怒之下伤到了皇后。”宦者额前冒出冷汗。
  司马奕终日沉迷酒色,身子将被掏空。换成旁人挨这一脚不痛不痒,庾皇后却是久病在床,压根撑不住。
  “好,他可真好!”
  褚太后气急而笑,同时有几分诧异,以庾皇后的性子,竟有敢“违抗皇命”的一日。
  “摆驾长秋宫。”
  褚太后不晓得司马奕是真的酒迷心智,还是别有目的,但她主意已经,皇位之上必要换人。至于是司马曜还是司马昱,端看郗方回和建康氏族能否在这场角力中压过桓温。
  而越是这个时候,庾皇后越不能出事。
  走出殿门,褚太后忽然道:“阿讷。”
  “仆在。”一名上了年纪的宦官应声。
  “你观丰阳县公如何?”
  “回太后,县公尊贵之人,岂是仆可断言。”
  褚太后眯起双眼,不知为何又想扈谦的卦象。耳边惊雷炸响,不禁停住脚步,望向阴沉的天空,表情有几分凝重。
  台城外,桓府的牛车遇上琅琊王府车架。因雨势过大,可见度实在太低,两车迎面急行,差点撞到一起。
  “可是长公主车驾?”
  桓容推开车窗,发现对面车中不是司马昱,而是曾到过桓府的司马曜。
  比起之前,这位琅琊王世子貌似白了不少。仔细再看,实则是在脸上扑了一层厚粉。在车中尚好,被雨水一淋,黑一道白一道,多少有几分滑稽。
  “正是,对面可是琅琊王世子?”
  从南康公主论,桓容比司马昱低一辈,但司马道福嫁给桓济,两人又成了平辈。如此一来,彼此的称呼上就显得尴尬,反不如以爵位相称。
  彼此道明身份,明白都是“自家人”,自然不好追究是谁的责任。
  桓容和南康公主正要回府,司马曜忙着入宫,互相打过招呼便不再多言,两车擦身而过,反向而行。
  “阿母,太后有意扶持司马曜?”
  南康公主点点头,并不隐瞒桓容,“你父更重琅琊王,太后是什么打算,究竟结果如何,现下还不好说。”
  无论如何,就目前来看,桓大司马还不打算举兵造反,建康尚能安稳两年。
  回到府中,立刻有婢仆上前禀报,桓大司马遣人送信,言要见一见留在府内的两个小公子。
  “那老奴打什么主意?”南康公主皱眉,“送信人何在?”
  “尚在客室。”
  “瓜儿,你先去休息。”猜不透桓大司马的用意,南康公主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来人见到桓容。
  “诺。”
  知晓亲娘的意思,桓容纵然有几分好奇也只能暂且压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转身向回廊走去。
  路行到一半,恰好遇见在廊下观雨的李夫人。
  冷风飘雨中,美人长身玉立,宽大的裙摆随风鼓起,发尾飞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阿姨。”桓容拱手揖礼。
  “郎君回来了,此行可顺利?”李夫人侧身浅笑,精致的眉眼被水汽氤氲,美得愈发不真实。
  “劳阿姨挂心,一切都好。”
  李夫人莲步轻移,停在距桓容三步远,轻声道:“我有话想同郎君说,可否?”
  “诺。”桓容道,“可请阿姨移步厢室?”
  “不用,这里便好。”
  李夫人轻轻摇头,转身望向雨幕,语气中带着怀念:“这样的天气,常让我想起那一日。”
  “那一日?”桓容下意识问道。
  “成汉灭国之日。”
  “……”这让他怎么接话?
  “郎君可愿听一听成汉的旧事?”李夫人问道。
  “阿姨愿讲,容洗耳恭听。”
  李夫人静静的望着雨幕,视线似穿过时间和空间阻隔,回望成汉王城,益州大地。
  “我祖在永安年间入益州,在成都称王。”
  李夫人的声音轻缓,从李雄成都称王讲起。
  “逾二年,我祖称帝,国号大成,是为太宗皇帝。”
  “咸和九年,太宗皇帝驾崩,因兄子侍奉病榻且有才德,故舍亲子而传位兄子。”
  说到这里,李夫人顿了顿。
  “由此,成汉皇室再无一天宁日。”
  李夫人的语调并无太大起伏,表情始终平静,讲述的却是一幕幕血腥的权利斗争,亲情杀戮。
  “太宗亲子不甘于大权旁落,联合举兵杀哀帝。其后发生内讧,互相征伐,内乱持续足足两年,直至新帝登位。而后不过四载,太宗从弟以新帝残暴,弑杀手足为由,联合满朝文武废帝登基,即是中宗皇帝。”
  “其后六年,中宗驾崩,我兄继位。又五年,国都被晋军攻破,我兄身死。”
  这段历史并不长,桓容却听得胆战心惊。
  “短短五十载,弟杀兄,兄弑弟,叔废侄,成汉皇室十去七八。凡被杀之人,家眷皆不得保全。”
  话说到这里,李夫人转过头,笑意渐渐隐去。
  “要想登上高位,必会手染鲜血。”
  “这就是皇权。”
  桓容张开嘴,喉咙间像堵着石块,许久没能发出声音。
  “同郎君说这些,是想让郎君明白,欲要手握大权,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如果郎君想要殿下平安,绝不能止步幽州刺使。”
  “郎君如今已是退不得。退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时逢乱世,心慈未必结成善因,强横未必酿成恶果。”
  几句话振聋发聩,狠狠砸进桓容脑海。
  待他回过神来,李夫人早已翩然离去,廊下仅余一缕温香,顷刻被冷风吹散。
  第一百零四章 驻军彭城
  客室内,一面玉制立屏风后,南康公主展开桓大司马亲笔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思及背后用意,当下冷笑出声。
  “大司马要携六郎君和七郎君还姑孰?”
  “回殿下,正是。”
  送信人坐在屏风对面,一身蓝色深衣,头戴进贤官,腰舒绢袋,下缀一方青玉。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正是桓温帐下长史孟嘉。
  知晓南康公主深恶郗超,担心后者一去不回,桓大司马左右思量,干脆派孟长史走这一遭。
  孟氏世居江夏,是吴地高门。
  孟嘉祖上曾任东吴司空,其本人则为当朝名士,才具颇高,深得庾亮、褚裒、桓温等人的赏识。
  因其心胸豁达,行事磊落洒脱,少有同人交恶,在朝中有不错的名声。请他过府送信,南康公主纵然心存愤怒,也不好过于为难。
  “除此信外,大司马还说了什么?”南康公主问道。
  “大司马言,世子身受重伤,需长期调养,姑孰不利于养病,不日将送世子还于建康府内。”
  接走桓伟桓玄,再送桓熙回建康?
  南康公主挑眉,隔着屏风冷笑更甚。
  “二公子呢?”
  “二公子仍留在姑孰,随大司马驻军。”说话时,孟嘉下意识蹙紧眉心。
  他知晓此事不妥,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且身在桓大司马幕府为官,总不好当面拆台。
  南康公主没有出声,重新翻阅书信,心中思量一番,开口道:“如此便依大司马之意。只是时间仓促,六郎君和七郎君年纪尚幼,恐经不起旅途波折,需得多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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