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只听她从善如流地答道,“那就还请各位公子小姐,再把之前的事情重复一遍吧。”
  话音刚落,那个孙三小姐就嚷嚷开了,“你一个jian婢,凭什么叫我说我就要说啊?”
  好,很好。今天是第二个人说她是jian婢了。刚才那个小太监她还没有找到机会弄他,现在这个孙三小姐就自己撞了上来,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崔粲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奴婢之前曾听闻孙三小姐颇似已故的昭烈皇后,但据奴婢所知,昭烈皇后出身显贵,修养极佳,决计不会像三小姐这样,张口闭口皆是恶言。”她看了一眼沈明旸,又续道,“昭烈皇后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像自己。”
  说完崔粲然都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在上下翻滚。给梅若华说好话,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太恶心人了。等到段琛醒过来,她一定要段琛醒过来,她一定要段琛好好地谢谢她。
  听她这样说,沈明旸好像也来了几分兴趣。他还真是喜欢梅若华啊,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眼中的梅若华。“哦?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她乱说的行不行?
  崔粲然垂着眼睛说道,“奴婢有幸,能得见昭烈皇后仙姿,虽未能得其指点,但娘娘风姿出众,就连一个小小宫人都能和颜悦色,决计不是孙三小姐这种行径可以比拟的。”
  梅若华平生最爱装模作样,装得好像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圣女白莲花一样,沈明旸就爱她这种深明大义的调调,像这样说,准没错。
  不过,崔粲然大概是忘了,别看她看不起梅若华,她以前为了拉拢沈明旸,没少跟着梅若华学。只不过她做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沈明旸微微笑了笑,回应道,“她自然是最好的。”顿了顿,又对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少年男女说道,“你们就把刚才对朕说的,再跟这位姑姑说一遍吧。”
  孙三小姐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又大了起来,对崔粲然说道,“是段琛,他出言无礼在先,我们几个气不过,才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他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们根本不清楚,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栽赃陷害,故意自己弄的?”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旁边几个少年的连声附和。崔粲然却不为所动,看着他们说道,“那世子是如何出言无状的?孙三小姐可否说得详细些?”
  出言无状么?说得厉害了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可是说得不厉害,那他们打段琛,就成了仗势欺人。
  见那个孙三小姐期期艾艾的模样,崔粲然接口道,“孙三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说段世子心悦三小姐,求而不得之下口出污言,损了三小姐女儿家的清誉,另外几位看不过去,这才动了手?”
  那边几个连忙点头。更有人已经喊出了声来,“就是这样。段琛这个披着人皮的色中饿狼,见孙家妹妹貌若天仙,便一直心存不轨,奈何孙家妹妹严守礼节,不肯对他假以辞色,他就怀恨在心。今日更是言行无状,处处诋毁孙家妹妹。我们几个看不过,才出手教训了他。”
  如果说之前崔粲然还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孩子小打小闹,那个孙三小姐也是因为太喜欢段琛才处处为难他的话,看到这里简直就要觉得恶心了。
  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没什么,你要去争取也没什么。但拜托你手段光明点儿行不行?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要去弄死人家?你是金子银子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喜欢你?只是不喜欢你就要被你这样颠倒黑白地摆一道,死了都还要背着“浪荡子”的名声,谁还敢喜欢你啊?再说了,你要这样做之前,麻烦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行不行?不要没什么本事就在那里作作作,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崔粲然笑了笑,说出的话毫不留情,“诸位在说这些话之前都不过脑子的吗?”见他们几个面露愤怒,崔粲然又说道,“段世子何等姿容?他会对一个长得还不如他的女孩子追追讨讨?你们确定没有弄反?”
  段琛姿容绝世,朝中上下人尽皆知。孙三小姐固然可称美人,但和段琛一比,便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她清湛的双眸里眼波流转,在那几个王孙公子身上一一划过,“诸位也是幼承庭训、饱读诗书之人,今日为了一个小小女子,不仅对同窗大打出手,还跑到陛下面前来颠倒黑白,任意栽赃,这便是你们的教养?不仅没有半分担当,还人品低劣,将来;立足社稷朝廷,岂堪重任?”
  她话音刚刚落下,沈明旸眼睛里就沉了下来。见那几个少年还在嚷嚷,他不耐地将脸转向一边,沉声道,“你们几个,回去给朕好好地反省反省,反省出了结果之后再让你们家的长辈带着到朕面前说说反省结果。”目光落到孙三小姐身上,他冷笑一声,说道,“岐伯侯府养女不教,枉为人父。岐伯侯罚俸三月,孙氏三女禁足一月。”
  “养女不教”,这是在说孙三小姐没有家教了。她就是再美,有了皇帝这样的评价,以后想要说门好亲事都难了。
  至于那几个少年,其实跟孙三小姐一样可恶,但因为都是男孩子,又是嫡子,沈明旸不好太过打脸,也就这样轻轻放下了。
  倒是便宜了他们。
  只见沈明旸站起身来,对他们几个说道,“先别急着走,跟朕一起去看看段世子吧。”言罢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崔粲然也跟在后面,朝着鹤唳园的方向走去。
  刚才跪在一边的那个圆脸少年连忙跟上他们,走到崔粲然身边低声说道,“姐姐,阿琛究竟怎么样了?”
  崔粲然看了他一眼,本想出言讽刺他见死不救的,但想了想又算了。段琛本来就身份尴尬,这些人怕沾染了也不怪他们。是人都有个趋利避害的本能。况且这个少年也不算是见死不救,刚才不是还跟着孙三小姐他们一起过来见皇帝了吗?她虽然没有听见这个少年跟皇帝辩白,但看他那时候跟前面那几个跪得远远的,想必也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这样一想,看他立刻顺眼了许多,“回公子,奴婢刚才出来时太医还没有到,情况如何并不清楚。”
  那个圆脸少年有些失落,郁郁地跟她说道,“刚才小安子背着阿琛回去的时候我就想跟过去的,但是又看见他们,”他用下巴点了点前面的那几个少年,续道,“跑到御书房里见陛下,我害怕他们往阿琛身上栽赃,于是就跟了过来。”
  崔粲然没有接口。她现在正烦恼另外一件事情呢。
  刚才从鹤唳园过来时因为着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两个地方,真是离得好远啊。
  她腿都快走断了好不好?
  回去之后,多半段琛没事,她被走残废了!
  见她不说话,那个圆脸少年又把脸凑过来,连着叫了几声,“姐姐?这位姐姐?”
  崔粲然回过神来,装出一副淡定模样地对他笑了笑,“这位公子何事?”
  那个圆脸少年脸上立刻出现一副失落的神情,好像崔粲然刚刚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一样。只听他语含委屈地说道,“姐姐你不记得我啦?我叫王琅啊,以前还来过你们鹤唳园的呢。”
  崔粲然听见他姓王,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怪不得她见这小子觉得眼熟,因为他根本就是自己亲表弟嘛。她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嫁给了清河崔家,也就是她的父亲崔世安。王琅的爹爹与自己母亲一母同胞,不是她的亲表弟是什么?只不过琅琊王氏一向不喜参与权力斗争,当初因为崔氏的关系帮了沈明旸一把,西陉关一役之后见天下大势已定也就退回了琅琊。
  她舅舅在家里是老幺,最得长辈喜欢。平日里性子跳脱,最是仰慕那些所谓的名士风流,三四十岁了都还不安定。这个表弟,和他爹的性格差不多。以前崔粲然尚未出嫁时他们两个还有崔六经常玩在一起,王琅因为年纪小,没少被他们两个欺负。
  没想到,几乎是转眼之间,他就长这么大了。
  只是,好像光长了年纪,没怎么长智商啊……
  那鹤唳园,也是你可以随便亲近的吗?
  “王公子,好像跟世子很熟悉?”敢说“是”的话就打死你。
  王琅听不到崔粲然的心里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宫学里我就跟阿琛谈得来些。其他那些人,认为我是门阀子弟,起初还来巴结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来了。他们也不喜欢阿琛,但是阿琛一向低调,就算被他们欺负了去,只要不太过分,一般都忍了下来。他们都不喜欢我们两个,我们又不像那些质子那样对他们赶着去巴结,所以他们就开始排挤疏远我们了。”
  哦,原来是两个受气包。难兄难弟的,难怪感情好。这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明眼人。崔家和王家是姻亲,两家都在沈明旸的造反大业中担任过重要角色,但是崔家那个独苗崔榭玉在沈明旸登基之后非但没有领到什么实职,反而被边缘化了。崔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向远离朝政的王家?
  沈明旸削弱门阀的态度如此坚定,身为他的臣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群拜高踩低的货色,看到沈明旸有意削弱门阀,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子女跟王家子弟有太多牵连。王琅被排挤,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这些都明白,但崔粲然还是忍不住想骂人。这沈明旸如今的朝廷里面,收容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宫学先生遇上学生打架自己先撤了;这些王子皇孙们,家长平日里都在教他们怎么欺负人吗?还有那个孙三小姐,如果她猜得没错,岐伯侯府应当是后来才封的吧?她就说嘛,这种突然起来的暴发户,怎么会教女儿呢?
  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沈明旸如今的臣子们连“齐家”都做不到,如何帮助沈明“治国平天下”呢?他身为皇帝,难道对这些都一无所觉吗?
  崔粲然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沈明旸,一边转过头朝王琅微笑道,“奴婢还要多谢王公子帮忙斡旋了。”
  王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哪里帮上了什么忙?真要帮得上忙,阿琛也不用被人打了。”
  崔粲然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她本来也就是说句客套话,没想到这王琅还当真了。
  这王琅,从小到大的实诚劲儿,还是没有变呢。
  真是有点儿怀念……
  两人正在说话间,前面却缓缓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中,鹤唳园已经到了。
  崔粲然赶紧小跑过去,跟在沈明旸后面,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鹤唳园。
  小泉子早已经请了太医过来,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诊治完毕。段琛额头上的伤已经被人重新包扎过了,人还是没有醒,惨白着一张脸,在幽暗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见沈明旸过来了,那两个人太医连忙跪倒,口中山呼万岁。
  红豆和小安子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有点儿害怕,红豆还忍不住朝崔粲然身边靠了靠。她拉过红豆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小姑娘这才稍微好了点儿。
  沈明旸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面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对那两个太医问道,“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并无大碍。”其中那个年老的说道,“虽然额头上伤口很大,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世子昏迷,是因为失血太多,往后好好将养便是。他年岁尚轻,又一向强壮,想要恢复如初,并非难事。”
  沈明旸垂眸看了地上的两个太医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世子身上可有其他伤痕?”
  崔粲然看到那两个太医身子明显一顿,其中那个年老的连忙跟沈明旸拜了拜,说道,“确有其他伤痕,且都是新出的拳脚外伤,并未伤及五脏六腑,陛下不必忧心。”
  沈明旸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朕忧心什么?该忧心的是你们才对。段世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看你们也不用再留着脑袋过年了,跟他一起陪葬了便是。”
  能够在宫里行走的太医,肯定不是愣头青。段琛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就是只看沈明旸带了什么人进来便可以猜到一二。段琛不过是个小国质子,但打他的人却都是当朝权贵的子女,为了一个段琛得罪权贵,傻子都知道划不来。这太医本来想就这样抹过去,替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遮掩一二,没想到沈明旸却不肯。
  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段琛被打得那么惨,这些罪魁祸首不过被罚回去反省而已。不知道段琛醒过来之后,会有多心塞。
  她这边正在怜悯段琛,那边沈明旸不咸不淡地看了那几个小毛孩子一眼,淡淡说道,“你们应该庆幸段世子没事。如果他真有什么,你们这几颗小脑袋就是全摘了下来都不够赔。”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小泉子说道,“等下去库房里找些补身子的药材给段世子。”他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涟漪身上,“世子身子不好,你让他好好将养着,这些日子就先不用去宫学了。”末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这个宫女,不畏强权,很好。”言罢,便转过身朝外面走去。
  他夸完倒是一抹屁股转身走了,那几个权贵子弟可都一个个朝她怒目而视呢。好像是她崔粲然逼着他们去打段琛一样。
  这群二世祖,在他们的人生词典中,但凡错了,那都是别人不好,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的他们。
  她当年虽然也飞扬跋扈,但也没有是非不分到这种程度好么?再说了,那会儿她有底气好么?任性也要看脸看家底的好吧?这群小毛孩子,什么都没有还敢到处叫板,果真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尤其是那个孙三小姐,看见沈明旸已经离开了,狠狠地剜了崔粲然一眼,恶狠狠地给她撂下句狠话,“jian婢,你等着。”
  红豆小安子梅蕊几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崔粲然却笑了笑,浑不在意地说道,“好,我等着。”
  唬谁呢?就冲你那智商?还怕你吗?
  见威胁不到她,孙三小姐哼了一声,转过身小跑了出去。
  那群皇孙公子都跟着沈明旸一起离开了,只有王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段琛,又看了看已经离开的沈明旸,一跺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拉住沈明旸的袖口,涎着脸笑道,“表姐夫,表姐夫!”
  沈明旸果然停下步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并不生气。
  见他不生气,王琅胆子也大了几分,“表姐夫,我就先不回去了,我在这里看看阿琛。”
  沈明旸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尽帮倒忙。不要到时候段世子醒过来又被你气晕过去了。”
  王琅大概是被打击惯了,丝毫没生气,只是说道,“不会的,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再出宫。”
  见他如此坚决,沈明旸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崔粲然站在廊下,看着王琅和沈明旸两个人说话,觉得有些可笑。沈明旸一心想要削弱门阀,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啊。
  大概是感觉到了崔粲然的目光,眼看着就要走出园子大门了,沈明旸却又突然转过脸来往崔粲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崔粲然立刻低下头,装出一副恭送他的样子。沈明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见沈明旸已经离开了,小安子和红豆立刻唧唧喳喳地说开来。这个说,“涟漪姐姐,你怎么会去找陛下啊?”那个就赶紧道,“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过来了,涟漪姐姐你是怎么办到的啊?”“涟漪姐姐你好厉害!”“涟漪姐姐今天要不是你,我们大家就都完了。”……
  他们两个脸上的崇拜之色如此明显,让崔粲然也跟着一起飘飘然起来。她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世子身份特殊,陛下不会置之不理的。”说再多这两个小家伙也不懂,况且她也不打算再说了。倒是梅蕊,将之前崔粲然给她的那几两银子还给她,若有所指地说道,“以前到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有想法的。”
  崔粲然若无其事般地答道,“以前是没机会嘛。”她将那银子从梅蕊手中接了过来,就听梅蕊解释道,“这点儿银子人家根本看不上,还好泉公公过来了,才把那两个太医叫了过来。”
  嗯,她也猜到是这样。
  崔粲然拿着银子进屋,拉开段琛桌案下面的抽屉将银子放了进去。段琛就这么点儿钱了,放在民间连媳妇儿都讨不到,她还是不要给他污了。
  看吧,她多有良心。以前当主子的时候从来不为难下人,现在当了下人也处处替主子着想,像她这么有良心的人现在可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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