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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有一隻黑皮董

  阿耀拿手的是高热量美食,但因为儿子是靠脸蛋和身材赚钱的大明星,只能日復一日做着他以前专为住院病人设计的养生餐。
  阿耀转头看向对他咪咪笑、身长腿长的儿子,青春正盛的美好年纪,总觉得有点可怜。
  「好想吃爸的炒饭……」
  「你能吃吗?」
  「不能。」何亮东掀开他衬衫,露出衣服底下精壮的肚皮,「爸,怎么办,我好像变胖了。」
  阿耀不相信,他明明每餐都有计算好热量,过来给儿子摸肚肚,没想到儿子笑了起来。
  「呵呵呵,好痒。」何亮东低身抱住阿耀,骗到爸爸了。
  阿耀皱起眉:「说要节食,到底胖在哪里?」
  阿耀从儿子出道作开始看起,这十年来怎么看都是个帅哥。
  何亮东不好意思笑了下,请阿耀等等,他去书房找个东西。
  没多久,何亮东拿着两本相簿出来。由前妻精心整理,分别是「国中的亮亮」以及「高中的亮亮」。
  阿耀迫不及待打开来国中那本,看到一个圆滚滚、瞇瞇眼的小胖子,对照眼前眨眼就能放出电的俊美男子,除了笑容,找不到相似的地方。
  何亮东不好意思向阿耀说明:「因为很想爸爸,吃就成了我的慰藉。」
  国中生已经是半个成人,不再夜半流泪思念父亲,可以笑着和母亲相依为命,只是心里有一块变得很空。
  「而且邻居阿姨知道我没有爸爸,都会买点心给我吃,阿姨好好喔。班上的女生也会把吃不完的营养午餐分给我,跟我聊心事。想起来,那是我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时期。」何亮东对于胖子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自以为过得很好。
  「你误会受欢迎的意思。」
  「上高中之后变得很难和女同学好好说话,一不小心就会被告白。朋友说我不太会拿捏待人的分寸。」何亮东单指托着无奈的俊顏,就像幅画。
  「多半是脸的关係。」阿耀翻开高中的相簿,看了看,又翻回国中的相簿,「这中间发生什么事?」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肉球却一夕抽长成美少年。
  何亮东想了想,认真说道:「因为有黑皮董。」
  「什么?」
  何亮东跑回卧房,抱出半身大的丑黑娃娃。阿耀过来拿起丑黑娃,严肃地品评一番,还是无法理解。
  「是邻居阿姨送我的,黑皮董有爸的味道,让人很安心。」何亮东抱着娃娃嗅嗅,勾起满足的笑。
  「你那个有洗过吗?」
  「我只有做表面清洁,还有拿去晒太阳。怕洗了会失去它独特的气味。」何亮东再深吸一口,才满足坐回位子上,「国中毕业那个暑假,妈妈因为举报上级收回扣被开除。我们住的地方被流氓喷漆,只能搬家到另一个城市。」
  虽然何亮东语气轻松,但阿耀可以想见他们母子当时有多么不容易。
  「我们搬到一间大餐厅后面巷子的小套房,我每天都会绕到餐厅正面,去看它太阳造型的招牌。爸以前对我说过,如果开店要取名作『明亮轩』。看到那间店就会想到爸,心情变得很好。」
  阿耀花了一点时间找回声音:「你们就住在餐厅后头?」
  「嗯,它倒的时候,在餐厅工作的邻居阿姨把黑皮董送我。没了那间可以想爸爸的店,我又有了黑皮董,老天爷对我真好。」
  阿耀轻声问道:「你半夜有抱着娃娃哭吗?」
  何亮东像是被踩到脚趾缩起身子:「有时候也会想,要是爸爸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可以跟爸商量,也可以跟爸诉苦,回家可以看到爸爸……为什么我总是长不大呢?……不过既然爸回来了,我不会再哭了。」
  「有爸爸在,你不用忍耐,想哭就哭。」
  何亮东湿润着的双眼,终究没有流出泪,明媚笑了起来。
  儿子出门后,阿耀拉开黑娃娃底部的拉链,从中抽出一张父子合照。
  他依稀记得,每天来办公室打扫的身障阿婆,对他叨叨唸唸:每天早上都有个孩子站在店门口,会不会是老闆你的亲人?
  阿耀冷漠回道:他没有家人。
  在他妻子和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再次错过。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阿耀把燉来练手的东坡肉还有炒饭带去烧烤店,最早来打扫的新人正阳说他从中午到晚上,过来大吃特吃。
  「耀哥,我下礼拜要毕业考。」
  「嗯。」
  「你能不能帮我补习?」
  「我看起来像刚从学校毕业的人吗?」
  「耀哥看起来就是很厉害,无所不能!」
  「读书刚好不行。」阿耀遥远以前的在学时期,完全靠实作成绩辗压同学。
  「原来耀哥也是有弱点!」
  「真抱歉。」
  「那我去找昌哥帮我!」
  「你是不是忘了金昌是发薪水的老闆?」
  正阳理直气壮地反驳:「可是小茹姊要生宝宝啊,昌哥不帮我帮谁!」
  「你把我们店当成什么了?」
  「唉,我就只有猜选择题比较有把握。」
  「那就是都不会了。」
  正聊着,打扮同一般白领上班族的老闆金昌进店打卡。
  「好香,在吃什么?」
  「昌哥,耀哥做饭给我吃喔!」
  「这么好?我要分杯羹。」金昌去办公室掛好外套,洗好手,拿着碗筷过来分食。
  阿耀清开被正阳口水沾到的菜肉,给金昌盛满一碗,金昌恭敬接过。
  金昌关心问道:「小阳,要毕业考了,准备好了吗?」
  「没有!」正阳灿烂回应。
  金昌微笑道:「要帮你补习吗?」
  「谢谢昌哥!」
  「老闆,别对他太好。」
  「没关係。」
  「对了,昌哥,黑皮董还你。因为耀哥说要还你,我都有听耀哥的话!」
  阿耀听了就生气:「我不是上个礼拜就叫你还了!」
  老闆金昌盯着新人递出的小黑布偶,又看向阿耀。
  「小阳,我知道你很想要,但那对我是很重要的宝物,还是谢谢你还给我。」
  金昌收回小黑皮董,掛在侧腰的裤头。原来是放在这种隐密的位置,难怪阿耀都没注意到。
  阿耀问:「老闆,你那隻丑娃怎么来的?」
  「我以前是明亮轩的员工。」
  阿耀想了一会,但他从来不记员工的名字,怕对人有感情,出包没办法俐落砍人。
  金昌对阿耀的反应不意外,以前的何老闆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他想靠近说上一句话也难。
  「那真的是间很棒的餐厅,不管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找到合适的餐桌,平日也一位难求。要不是老闆生病倒下,大概能跟鼎泰丰齐名。」
  「太夸张了。」
  正阳插话:「我知道,是很厉害的店。」
  阿耀和金昌看向他们眼中就是个小孩子的新人:「你知道?」
  「我爸爸妈妈一直说要带我去吃。」正阳认真回忆着,虽然已经记不清父母的脸孔,「一定是很好吃的店。」
  「我们老闆是厨师出身,所以料理特别美味,用的都是好的食材。」
  「你认识老闆?」
  金昌看着略略仰头看向他的阿耀,到底该不该趁机会说出口?
  「有一天,我下班回去没有带伞,老闆开车载我回家。隔天老闆把车卖了,帮我缴清祖母的医药费。」
  正阳听了好不感动:「昌哥,你们老闆真是大好人!」
  阿耀努力回想,但他除了工作对人实在没什么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有跟一个年轻人在车上对话,然后他突然想起「啊,他儿子会晕车,他买车干嘛」,就把没用的新车卖了。
  这时其他员工陆续来店里上班,阿耀特别起身喊了声「老闆好」,正阳跟进,大家才赶紧过来跟金昌打招呼。
  金昌看阿耀对他低头,不住感到心酸。他见过对方最是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却白着头、弯着腰洗餐盘。
  「耀哥,你是我这辈子的恩人。如果你想要东山再起,我一定会帮忙到底。」
  「不用了,我有更想做的事。」阿耀挽起袖子上工。
  阿耀叫新人正阳收拾好碗盘(不准叫老闆收),穿好围裙走向厨房,又回头看向金昌。
  「我也不过照顾过你一次,你却照顾我好几年,从来没有向你道谢过。我现在应该有馀裕来还你的人情债。」
  「你的意思是?」
  「我接店长。」
  金昌激动地掏出钱包,要把所有的现金和卡都给阿耀。阿耀拒绝这种要包养他的反应,薪水发户头就好。
  何亮东回家时,发现阿耀把黑皮董拿去洗了,果然重视卫生的爸爸无法忍受十年没洗的布偶。
  阿耀一脸无事给儿子洗头,就等他什么时候抗议。
  「爸,等黑皮董晾乾,你一定要常常抱着它……」何亮东乞求地说。
  「嗯。」
  洗好澡,阿耀无视儿子殷切的眼神,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原本的小仓库整理成卧室,简单铺了凉蓆,当作卧室。
  阿耀躺下没多久,卧室门被打开,何亮东带着薄被过来。
  「爸。」何亮东试探喊了声,见阿耀没有赶人,赶紧过去阿耀身边躺好,就预备睡姿。
  「你这样会变成习惯。」
  何亮东笑了笑,仗着宝贝的身分,忽略阿耀的警告:「爸,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好。」
  何亮东立刻双手揽紧父亲,把阿耀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夜半,阿耀听见主卧房响起铃声,从熟睡的儿子怀抱抽身,找到响铃的手机。接通后,电话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过来给我们助兴,这次也一样,不准穿内裤。」
  男女笑声不断,不是让人舒服的笑声。
  「我是他爸。」
  电话陷入一片死寂。
  阿耀冰冷反问:「要不要我过去?」
  阿耀等了又等,都没人有胆给他明确的答覆,那就由他主动宣示。
  「以后不准打这支电话,我不喜欢被外人打扰。」
  隔天早上,何亮东套着贴身的棉衣,在餐桌盯着不断跳出提醒的手机。昨天他一定是因为娃娃被洗太过震惊,才会忘记这个预定的聚会。
  「你也是大人了,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阿耀拎起一条鲜鱼,放上料理檯。
  何亮东默默抖了下,看这条从凌晨鱼市场现捞的活鱼加上放在餐檯的手机,就知道阿耀整晚没睡……被爸爸抓包了。
  「爸,我只是偶尔会去跳(脱衣)舞炒热气氛,没有乱来……」何亮东极力澄清,绝不是传闻艺人都有的性爱趴,他从来不上没有钱赚的床。
  「你喜欢就去,那也是你的选择。」
  何亮东深吸口气,他从小看父母吵架,知道阿耀生气的模式──随你自由、你家的事、你这女人全身上下一切行为都与我无关……妈妈很少能吵赢爸爸。
  「也没有很喜欢啦……」
  阿耀杀鱼的刀法没有一丝迟疑,染满鲜血的双手抽拉出内脏。
  「亮亮。」
  「爸,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碰,很不喜欢。」
  何亮东连着眨眨眼。
  妈妈有对他说过,亮亮啊,你对你爸只有他疼爱小孩偏差印象,不太了解他是个从小失亲逃家逃院在军中打长官、在饭店打老闆的反社会分子。
  ──反正你记得,你爸本质就是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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