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乡俗
仪式祁连霞做主,请本地的丧葬公司,按本地习惯、风俗进行,咏经念佛超度。尸体经公安同意,到殡仪馆租来水晶棺,放在其中,由丧葬公司送到代家。
本地风俗是兰蕙没有见过的,大不同大西北的龙川市和沙漠边缘的腾格里。在腾格里,人死后马上装进棺材,不让人看的,而这里恰恰相反,就是要给活着的人看。让你看个够,不像龙川市悼念,匆匆一瞥。
放水晶棺是天气热,怕尸体腐烂、发臭。以前,条件差,没有水晶棺,就把死者清洗干净,理发、刮胡子、穿上崭新的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出殡这一天,从里到外,全是新的,包括枕头。
现在水晶棺还要放鲜花,所谓的寿终正寝,就是必端必正、毕恭毕敬仰天躺着,闭着眼睛,但阴间鬼目却看着天堂。
兰蕙看到代时兴弟妹哭,那是别具一格,以手绢遮住眼睛,哭一句,爱唱一句,兰蕙、刘夷那么聪明,也不一定马上就能学会,她边哭边说着死者生前的好处,语调哪个女人听了都要掉眼泪。
兰蕙听不懂年龄大的大妈、大娘哭的内容,但她听懂了代时旺媳妇哭的内容,她知道兰蕙站在背后,故意说普通话让她了解本地风光,也是让兰蕙知道,他们的经理就是回家来,也在社会、为本地人做好事。
她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水晶棺两边都放着这样的凳子,让亲属们的女眷哭的。她说:“我的哥哥么,回家来么,几年一次么,也不好好歇歇么,给大同村西头么,木桥么,换了水泥桥么,村上人么,一直想找你么…”
她哭了一车子代时兴给乡亲们做的好事,还说他那次回家来,她妈高血压病犯了,是时兴哥哥开车送到医院的。本地风俗认为,人死后魂被阎王爷的牛头马面拘走,哭死去的做的好事,可以延长他们在家的时间和少受地狱的惩罚。
本地人死后,到城隍庙报到,焚香点烛,此事由代时兴直系嫡子小代华亲赴城隍庙完成,由堂爷爷亲陪指导。在这里,亲戚、朋友的女眷属,上街买白布、黑幛制作白的孝服、袖章,刘夷和兰蕙帮忙,他俩遵循当地风俗参与进来,因此,亲戚朋友对她俩特别有好感。
她俩以公司的名义购置国风集团公司的花圈、也代龙董事长、高阳副总经理、14个国风股东购置了花圈,也以兰蕙、刘夷个人的名义购置了花圈,各个车间主任打来电话,添置花圈。
这些花圈合起来慢慢的一卡车,都是兰蕙、刘夷、保镖抱上抱下,非常的劳累,兰蕙还担惊受怕,怕歹徒出现在背后,还有一个人,就是开保时捷的老姖,兰蕙因为老狐死亡时狰狞歪曲的脸,在脑子里作怪,总感觉老姖阴森森的,直觉他故意带走保镖,想他是不是与坏人有联系,刘夷和兰蕙都不想和他一起走。
代经理弟弟代时旺,在本区公安局,在家,他是穿便服的,兰蕙以前听代时兴说起过有怎么个弟弟,没有看出来,刘夷说他是代经理弟弟,和他长得有点像,兰蕙才找他谈她这几天遇到的危险,和老胡被害的事,她怕去派出所,再被盯梢、暗算。
他弟弟代时旺,就在刑侦科的,当即和区公安联系,兰蕙在网上报了案,代时旺判断害他哥的与害兰蕙的,是同一伙人所为,并且有可能歹徒半夜三更会来代家周围活动,叫代时兴原来的两个保镖保护好兰蕙,他再暗中叫人监视可疑的人。
待在这里太危险,马上离开吧,代时旺说:“公安局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兰蕙和刘夷商量,决定和两个保镖、还有马彪师傅,马上离开崇明,这个黑道帮派叫蛤蟆帮,人数不少,到处有爪牙。
代时旺叫他们几人不要做汽车、不要坐轮船,坐帆船到上海去,他的一个姨表兄是帆船老大,经常走上海至崇明的水路装载杂货,不过就是等一二天,后天去上海。
兰蕙和刘夷,因为被追踪心里有点紧张,但老姖听说后天坐帆船走,叫马彪队长开车,他也想坐帆船。刘夷和兰蕙都不想和他一起走,而马彪师傅竟然答应人家的要求。说坐帆船,可以欣赏浩瀚的长江,他们一口答应。
等一天就等一天吧,正好完了丧葬仪式。房前竖起很高的幡杆,上面飘动着龙形黑白幡,下面望去,像两条龙在云霄游动。
出殡这一天,从早晨起,哀乐几乎没有停过,兰蕙、刘夷总要走过去站在一边好奇地看,敲大鼓的,是个酒糟大鼻子,脸上红兮兮的,兰蕙闻到弥漫来的酒味,他手持小圆木槌,一敲一个咚、咚、咚。
敲腰鼓的,是个年青小伙子,头一摇一摆,鼓点急速,两手食指、拇指夹着小棒槌。吹铜喇叭的,是个中年人,大脸盘,吹得脸红脖子粗,嘴边鼓起一个皮球,还有唢呐、海螺、铜锣、钵等,在吹打《父亲》乐曲时,都比较庄重,认真。
在吹打《母亲》乐曲时,都充满感情、深沉。刘夷、兰蕙被族长叫去,委托和祁连霞、祁连情一起上街,给代时兴买衣服、裤子。原来,在出殡前要有几个讲究:报衣帐,烧床柴。
代时兴有衣服,不过,都在龙川市,这里只有三件外衣、一件风衣、一件呢子大衣。
崇明风俗,不是烧纸衣、纸裤,而是烧货真价实的真衣服,根据这里乡下要求,衣服、裤子至少至少九套,九件上衣、九条裤子,现在还缺三件外衣,四条裤子,代柏族长叫祁连霞、刘夷、兰蕙上街到“布衣店”给代时兴配做衣裤。
祁连霞是知道代时兴肩宽、收腰、裤长尺寸的,颜色三个人一人挑一样,祁连霞挑藏青色、刘夷挑紫红、兰蕙挑深蓝。式样:祁连霞做西服、刘夷做唐装、兰蕙做休闲服,一一安排好。
兰蕙、进入灵堂,看见一个老人持小楷写字,其字秀丽使兰蕙想起曾经读司马光《资治通鉴》民间手写本,老人看样子70多岁了,满脸皱纹如核桃,兰蕙夸先生字写的好,先生回答:“学写。”高手在民间,虚怀若谷,兰蕙敬佩高人雅士。
先生写的叫做“代報受生文牒”“大覺皇壇”,以兰蕙学识,也从未见过,不能通悟奇妙。晚饭后,这个老人穿红的僧袍,袒露左肩,腰佩鞘剑,站在桌上,忽然拔出银光闪闪剑来。
指东划西,手舞足蹈,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有时剑指天空,有时剑指地下,身上腰间插着两页飘动的符纸。这时候唢呐响起、海螺吹起、铜锣敲响,铜锣很小,碗口大,比碗浅,一个桃木匕首敲击。
后来,老人又穿上阴阳鱼的黑色道袍,也是拿剑作法,剑是七星剑,兰蕙看见鞘上七颗亮晶晶星星,天上斗柄的排列。僧道们摆三张连在一起一样高的桌子,两边叠上凳子,老人——穿着八卦服的道士对大家说:“你们两队排列,护送代时兴经理过奈何桥。跟着这孩子,”
他向站在人群前的代时兴儿子小代华招手,小代华过去,道士叫祁连霞拿来带镜框的代时兴标准像,小代华捧着,带着两队亲戚、朋友、宾客,包括龙董事长、高阳副总经理,跟在后头,围着这桥转一圈,再向外面路边的一堆旺火转一圈。
这个网火堆有个说法,叫做烧床柴,以前老一辈的新床铺的是稻草,现在是席梦思,床上睡的人死了,稻草是要烧的,这堆火先烧稻草,再烧新被子、新枕头等。代时兴睡的床没有稻草,就买代时旺的,这个百事上,祁连霞付的钱,代时旺一分一厘也要收。
床柴烧完了,僧道们收拾乐器,兰蕙和老人聊起来,“先生,请教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人死了,直系亲属要穿白的衣服。”
老人说:“姑娘问的好,我们短短的时间,涉及儒、释、道三教,白衣服被称为孝服,披麻戴孝,是儒家发明的,也是中国人的传统礼仪,穿孝服,表明死者的亲属对死者的哀思、尤其是子女,怀念大人的养育、再生之恩德,以示永记心间。”
兰蕙说:“谢谢先生赐教,先生是民间高人。”这里讲究对逝者陪夜,代柏大叔叫兰蕙、刘夷回去,兰蕙问:“叔叔,你们回不回?”代柏说:“我们是自家人,要陪到天亮。”
兰蕙说:“我们也是自家人,再最后陪陪他。”兰蕙哭了,刘夷也哭了,她们不会本地人的边说边哭,却是真诚的放声大哭,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因为“代时兴”脸变形厉害,他的下半个脸遮了毛巾。兰蕙是见过死者被铁棒敲破头骨死相的,也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接触过,她痛哭之后,擦干眼泪仔细看代时兴,怎么也不是太像,因为胡师傅也爱过她,她倒觉得有点像胡师傅。
她把这个想法,把刘夷叫出去,在外面悄悄给她说了。两人都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一定是代总经理借尸脱险之计,这样的事,只有他能想出来、做出来。
灵堂设灵桌、摆灵位、上香、点烛、在大废锅里焚纸币、烧元宝。这里乡民都会手执一张方形草纸,卷执成一个纸“元宝”,这简单,兰蕙刘夷一学就会,代柏和亲戚朋友们都对这两个美女主动融合乡俗,心里认她俩为“自家人”了。
代时兴有这些真心实意的朋友,虽死犹荣。龙董事长、高阳副总经理们、马彪他们,也不都是袖手旁观的,搬个凳子、抬个桌子,眼底下的举手之劳,他们也都不放过,这些看似简单、微不足道的的事,祁连霞、刘夷、兰蕙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刘夷,她看见了她周围人的为人,代时兴在国风职工心目中的地位、影响。
小代华穿着一身孝服,跪在灵桌前,从早晨一直跪到中午,刘夷兰蕙一直在身后或旁边站着,见到小代华,刘夷兰蕙都好像感觉见到见了代时兴少年时代,尤其是兰蕙,她从小代华身上看见代时兴的影子,他亲吻过她,曾经脸贴着脸、心贴着心。
她看见他右眼下面一颗微小的黑痣,他的眼睛好像是虎目凯觑,她真的浑身颤抖着,怕被他吃掉,却又希望他吃,她的第一次就在惧怕、颤抖中给了他。
出殡的时间到了,刘夷在腾格里参加过李干父亲的出殡,是在午饭前,而这里,却是在午饭后,同样的出殡,讲究不同、色彩不同,都是不能违背当地的风俗、习惯。
乔治?e?马尔库斯在《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中说:风俗、习惯是不成文的法律,是不能随便改变、放弃的,但先进的科学文化早晚会同化、扬弃落后的一面。
午饭后,开始出殡,只听到一声“啪”的碎裂声,只见一只碗被道士扔到屋檐下阳沟里一块石头上,兰蕙想:这是表示阴阳两界相隔的开始,她和身边的刘夷、门口的祁连霞都哭了,老姖挤到刘夷身边,握了她胳膊说:“你看。”
老姖这几天一直给刘夷以目送情,刘夷装作没看见、不知道、没有感觉,想他分量轻了点。现在人家心里难受,他倒高兴,刘夷拿掉他手,给他一个“不行”的眼光,老姖不在乎。
下来是崇明人特有的报衣帐,道士把代时兴的新旧衣服抱到香台(灵桌)上,代柏刚才已经给小代华交代了需要回答的话,小代华就站在香台之后。
道士喊:“这件风衣是谁的?”小代华回答:“爸爸的!”灵堂里站满了人,这时都静悄悄的。道士又大声喊:“这件呢子大衣是谁的?”小代华回答:“是爸爸的。”
道士再大声喊:“这件西服是谁的?”小代华大声回答:“是我爸爸的。”他虽小,但感觉到这种既古老又新鲜的仪式,是对死者庄严的尊重、深切的怀念,小代华、兰蕙、刘夷都感觉这仪式别致、严肃,有意思,这是上海崇明乡俗文化中有意义的部分,此后兰蕙经常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