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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陆嘉遇盘腿而坐,周身灵气运行了三个大周天才睁开眼。蒙在眼上那层黑暗像是被擦去,他眯了眯眼,虽说不再像方才那样如同失明,但距离目能视物还有很大的距离。
  进来之前天色还是亮的,陆嘉遇的十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洞口也是一片昏暗,怕是已经夜间了。他皱了皱眉,自己眼前的一切像是蒙了一层不不分明的雾气,洞中景象都在他眼中模糊成一块块光斑。
  要靠这双眼睛找到锁灵玉似乎有些难了。
  对了,陆湫蘅怎么样了?陆嘉遇一惊,脸上露出些懊悔的神色,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右肩,伸出右手就要扶着岩石站起来。这么一来一回的动作拉扯到了刚刚止血的伤口,疼得他蹙起了眉。陆嘉遇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是真没想到这魔枭留下的伤口这么不容易愈合。
  “你还是别动的好。”一道幽冷的声音忽然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那声音来得无声无息,像是从深海从探头的游鱼一般忽然钻进了陆嘉遇的耳朵里。惊得他一身冷汗,因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发现这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他握紧了暗淡的断羽,飞速考量着自己若是全力一击能有多少胜算,陆湫蘅那边也没有动作,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想来命还是在的。
  对面站在黑暗里的人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思考,低低笑了一声,“你打不过我的,哪怕是你没有受伤。”
  那人虽然是在调笑,但声音里并无恶意,陆嘉遇反而放下了心来,他松开了断羽坦然道,“前辈说的不错,那我就不做挣扎了。敢问前辈名号?”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犹豫。陆嘉遇偏了偏头又道,“或者说,晚辈身上有什么前辈想要的东西吗?毕竟在这里守着两个没有灵力的修士这么久,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一团幽幽的蓝色焰火忽然在黑暗中浮了起来,映照在陆嘉遇混沌的瞳孔中,虽然模糊,可他至少有了能够看向的方向。
  “你在我的洞府中,问我需要什么?你这小辈着实好笑,不如你先说说你来是作什么的?”那声音并不上陆嘉遇的当,对那近乎质问一般的话熟视无睹。
  黑暗中陆嘉遇的手指蜷了蜷,他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那团鬼火,“抱歉,是晚辈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来前辈,我与我师妹是半途遭难,滚下来的并非有意,还望前辈海涵。”
  那人冷哼一声,像是终于出了气一般,“你们知道就行,擅闯他人洞府还是要谨慎些,要不是本座死了几千年了灵力消散得差不多了,你们一进门就横死在这里了。”
  陆嘉遇苦笑,“前辈有所不知,如今外面可是虎狼之地,死在前辈的洞府里比死在魔枭手上好多了。”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神色间是藏不住的自苦,再加上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这么个示弱的姿态看着倒是有几分可怜。
  对面的人却没有立即答话,陆嘉遇觉得奇怪,“前辈?”
  “行了,你也别瞒我了,你费尽力气深入东陵腹地总不是真的被魔枭追过来的吧,想要什么趁着我还没灰飞烟灭赶紧说。”这人语气不算好,仔细听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大概是被人闯进洞府有些不悦,陆嘉遇没多想,甚至还生出了点难得的愧疚。对这个被牵扯进来的小师妹,也是对这个无故被刨坟的前辈。
  “我听闻您这里有一块锁灵玉,想问您要。”陆家思忖片刻,换了个姿势,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左腿支起来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半边。
  像是疼得狠了,他顿了顿,“不知道前辈能不能给我?”
  那人思忖道,“我要是不给呢?”
  陆嘉遇眯着眼笑了笑,“那就等我好些了起来自己找吧,找到了再给您磕头谢罪。”他模糊的目光落在那团鬼火上,“若是我没猜错,前辈现在奈何不了我吧,不然我还哪有机会跟您说这么多。”
  这话实在是气人,对面的鬼火骤然炸出了一朵火花,气哼哼道,“你要锁灵玉做什么?那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锁魂,就算炼了法器也只能用一次,而且炼制的时间又很长,实在是我遇见最没用的东西了。一般人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个没用的灵魂做什么?”
  这前辈话真多啊,陆嘉遇腹诽。肩上方才因为拉扯而崩裂开的伤口好像被血糊住了,有些难受,但是好在痛感轻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指,“我就想要这个。”
  那人被陆嘉遇的倔强气得叹了口气,片刻低声道,“你有多恨那个人啊,值得你这样做?”这一句有些过线了,说完那人也是一顿。就像是她很为陆嘉遇不值似的,过于亲密了。
  陆嘉遇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摇了摇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藏在黑暗中像是两颗星子,“大概恨吧,恨不得把她锁在身边一辈子那种恨。”他闭了闭眼,将自己从这种难以自拔的泥淖中强行拽了出来。
  “前辈能帮我吗?”陆嘉遇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在跟信赖的长辈撒娇一般。
  那团鬼火没再说话,一团青白的光芒却出现在了他怀里。陆嘉遇的心跳了一下——那是锁灵玉。
  陆嘉遇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片刻眉间竟溢出欢喜来,他仰头道,“多谢前辈,若是前辈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您尽管提。”
  洞府太黑了,只有一道雪白的月光从洞口落下来,洒在陆嘉遇身上,像是一道雪白的分界线,将黑暗分割成两个世界。陆嘉遇看不见,他以为的东陵鬼火其实是一盏灯笼。
  钟翮正提着那盏点了她魂火的魂灯立在月色背后。他看不见是好事,月色太亮了,足够钟翮陷在黑暗中将漂浮在陆嘉遇身边的尘埃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小徒弟长大了,学会软硬兼施撒娇耍赖了。可她看着陆嘉遇一身血污坐在地上神色如常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他不疼吗?还是他学会忍痛了。
  魂火晃了神,陆嘉遇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能够安安心心像多年前在揭阳村的深夜里看他。
  “你来得正巧,本座是有件事情要你帮忙的。”钟翮目光落在陆嘉遇的脸上。
  “您说。”陆嘉遇坐得笔直。
  “我多年前养了只小凤凰,我死了没人照顾,你带走吧,好好藏着。”钟翮说着,仰头望向洞口。
  一阵翅膀闪动的声音传来,一团金光就出现在了陆嘉遇面前。
  小凤凰还有些怕生,但得了钟翮的命令又不敢临阵逃脱,只得委委屈屈蜷缩在陆嘉遇身旁两步的地方。
  钟翮淡淡瞥了一眼小凤凰,带着点警告。
  陆嘉遇却没反应过来,“前辈?凤凰是神兽,晚辈怕是担不起。”
  钟翮将目光移回来道,“哪有什么担不起,你遇见了便是你的机缘,不用怕。”
  陆嘉遇没动,却忽然觉得这语气有些熟悉,他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钟翮见他不说话也便知道他是答应了下来,她看了一会陆嘉遇的右肩,开口道,“不要担心你那小师妹,你疗伤的时候我已经替她诊治过了,死不了。”
  “还有你这个肩膀,不是这样……”她话未说尽,却先噤了声。
  陆嘉遇睡着了,他微微垂着头,永远笔直的脊梁骨终于在伤势与疲惫下微微陷了下去,他靠在石壁上没了声响。
  钟翮望着陆嘉遇冷峻的侧脸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她气陆嘉遇这样没戒心。可怒意过去,又只剩下一片酸软。
  钟翮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将点着魂火的灯笼放在一侧单膝跪在了陆嘉遇面前。钟翮伸出手掌,一道血痕凭空出现在那苍白的掌心。深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在了陆嘉遇右肩的伤口上,那道道狰狞的伤口在接触到钟翮的血之后缓缓愈合了,连疤都没留下。而与之相对的,在钟翮的黑衣下出现了三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眉目间神色一动不动,像是无关紧要一般。钟翮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望着陆嘉遇苍白的脸叹了口,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然后轻轻探头将额头贴在了陆嘉遇的眉心。
  灯笼中幽幽的魂火像是受到了召唤,如同流萤一般顺着两人额头相贴的位置钻进了陆嘉遇的眉心。他的眼睫之下亮起了两道光,一闪而逝,像是一只扑了一下翅膀的蝴蝶。
  钟翮松开了陆嘉遇,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眉间的红痕。
  种魂火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当年敦煌决裂的时候,她确实带走了陆嘉遇的阴阳眼。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心狠手辣的鬼主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陆嘉遇。要让眼睛长久的在陆嘉遇身上生根她想了不少办法,只是当时事态紧急,她没有机会把魂火完完整整种在陆嘉遇眉间。她舍不得自己的小弟子后半辈子什么都看不见。
  半盏魂火撑不了多久,她是专门来寻陆嘉遇的,时隔二十年,她终于把完整的魂火给了陆嘉遇,以后他这双眼睛再也不会时好时坏了。她的眼睛她心里有数,算不得世间极品,但也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这样好的一双眼给她的小徒弟用正好。
  她要做的都做完了,钟翮凝视了陆嘉遇片刻,想要抽出手来,天亮之前她必须离开。
  一双细长的手指忽然死死攥住了钟翮的衣角,明明是那样细瘦,似乎一掰就能够被轻易折断。可钟翮却被这样一双手钉在了原地,她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陆嘉遇一定做噩梦了吧,他轻轻拧了拧眉,像是怕被人看出来伤心那样,哽咽了一声,“师尊……你别走……”
  一滴眼泪顺着鸦羽一般的眼睫坠落在他的衣衫上,氤氲出一小片湿痕。
  钟翮心想,不过是一滴泪而已。
  不过是一滴痛极才敢落下的泪而已。
  命运没能让钟翮俯首称臣,但陆嘉遇做到了。
  钟翮指尖钻出几道缥缈的黑烟,落在了陆嘉遇身上。那是一些没什么人会学的术法,因为它除了能让人睡得更好一些没有任何作用。
  在确保陆嘉遇不会突然醒来之后,钟翮弯下腰将陆嘉遇抱了起来。她靠在石壁上,让陆嘉遇靠在她怀里。
  小孩看着好像长大了,其实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把自己缩起来。他在梦里并不安宁,睡着睡着就会哽咽两声。钟翮不叫他,只是在他低泣的时候轻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抚。
  “睡吧,师尊在这儿。”黑暗中,钟翮低头亲了亲陆嘉遇的鬓角低声道。
  陆湫蘅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她只觉得自己周身像是被碾碎然后又被拼在一起。记忆潮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陆湫蘅蹭地一声坐了起来,与抱着陆嘉遇坐了一夜的钟翮打了个照面。
  钟翮没把这个小孩放在眼里,但她醒了也就是说自己该走了。钟翮将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一下然后便化作一道黑雾消失了。
  陆湫蘅看愣了,心想:我没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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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翮:万万没想到,拷我自己的手铐还是我自己递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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