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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李奉恕笑:“那个什么《战瘟神》,你弄的?”
  王修矜持:“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大家一起创作。”
  “皇帝陛下都闹着要看,还要去戏园子里看,在宫里看没劲。”
  王修笑道:“带上李小二不?”
  皇二子没名字,就李小二李小二地叫。皇帝陛下看见李小二可不得了,上次鲁王府已经见识到皇帝陛下的天子之怒,富太监狂奔闯进来,还以为摄政王把皇帝陛下怎么着了。李奉恕头痛:“先带皇帝陛下和曾森去看,下回再带李小二去。”
  其实《战瘟神》里也有个戍边的王爷角色,后期的渲染甚至超过了君王。王修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抹掉了王爷的角色,在大戏结尾专注颂圣,只强调君王。抹王爷角色的时候王修心疼得要死,明明就是王爷的功劳,明明是上天垂怜为国为民披肝沥胆的王爷!
  李奉恕摸摸王修的脸:“想什么呢。”
  王修微笑摇头:“没什么。”
  李奉恕声音温和:“做得好。”
  王修一顿,李奉恕揽着他的腰:“做得好。”
  王修把脸埋进李奉恕胸膛,有点委屈地哼一声。
  李奉恕大笑:“这戏得演下去,下回宗政进京请他看。”
  王修也笑:“不知道小花看到了是个什么表情,肯定比戏精彩。”
  李奉恕拥着王修,看向王修身后,表情冷峻:“把白敬上奏的除疫办法抄录下来,下发各地。都给我看着办。”
  王修靠着李奉恕,眼睛微微瞪大,瞬间了悟。
  白敬不是修罗王。
  李奉恕才是。
  宗政鸢在山东连着打了三个巨大喷嚏,打得帅府里有回音。小白和狸花儿惊恐地看他,他一抽鼻子,掰着手指想,一想二骂三念叨,谁念叨他?不能是小白吧……小白念叨他了吗?
  哦呦小白念叨他了!
  小白嗲嗲地咩呀一声,跟狸花儿继续互相舔毛毛。狸花儿以前是个流浪猫崽,打理起来以凑合为标准,被小白摁着舔,收拾整齐了才行。
  宗政鸢喜上眉梢地拿着白敬写给他的信。是信,不是研武堂驿马之间的塘报。小白居然用研武堂驿马专门送来给他写的信,不是夹在公务里。这可是小白为了自己破了例,像小白这么板正的人,以前哪里有公器私用的事情。
  小白俊秀挺拔的字迹告诉宗政鸢他一切都好,延安府一切都好。叮嘱宗政鸢山东不能掉以轻心,杀鼠一定要及时认真,病人能隔绝就隔绝,尸体能焚烧就焚烧,不要怕挨骂。
  宗政鸢把信纸叠叠,塞进心口,热乎乎的。
  小白说的话比圣旨还圣旨,他肯定照办,绝不偷奸耍滑。
  小鹿大夫这几天观察着,宗政长官好像又正常了。他特别费解地看宗政长官,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前段时间宗政长官在地府里像个幽魂,这几天突然又隐隐有羽化登仙的征兆。小鹿大夫又在心里抽自己,呸呸呸,一天到晚胡琢磨什么呢你。
  宗政长官有两只宝贝猫,一只是普通狸花猫,另一只特别矜贵,号称雪狮子,两个眼睛颜色不一样,左蓝右碧琉璃珠子似的。
  其实都是小猫崽子,还挺皮的。雪狮子喜欢踩人的鞋面,每次小鹿大夫去帅府都要被雪狮子踩,软软的爪爪一摁,小鹿大夫深感荣幸。
  帅府除鼠,弄出好几窝来,小鹿大夫站在一边看着头皮发麻。怎么帅府这样的地方还有这么多老鼠,这几年邪门了,老鼠成群结队游荡。
  “以前只觉得老鼠乱肯乱咬糟蹋东西,倒没往疫病上面想。没人说不觉得,一有人说,仔细回想,好像每次闹瘟疫的时候老鼠都特别多。”
  山东也是闹过瘟疫的,几年前路边村落不见一人。
  小鹿大夫严肃:“提出老鼠传疫之人,是大晏的恩人。”
  小白舔舔爪爪,这几天抓不到老鼠,有点无聊。
  宗政鸢无意道:“小鹿大夫和你大师伯通信吗?延安府怎么样?”
  小鹿大夫叹气:“也是九死一生的。我师伯说这次能过一劫,多亏白巡抚杀伐决断。因为强行隔离病人焚烧尸体,不知道多少人咒白巡抚不得好死。我师伯说,白巡抚也起了高热,当时他们都吓坏了。”
  宗政鸢表情渐渐褪去,好像在战栗:“起……高热?”
  小鹿大夫点头:“我师伯都以为白巡抚染疫了,吓得不轻。结果不是,白巡抚是思虑过重操劳过度,累得。我师伯说白巡抚本来就心思沉,当街给人骂不得好死下地狱,心里郁结怕是难以解开了。再加上白巡抚为了政务常常通宵达旦披星戴月,我师伯忧虑这是折寿之兆……”
  宗政鸢什么都听不见了。小白给他写信,说延安府没什么事,自己也很好。小白告诉他尽可能隔离病人焚烧尸体,不要怕被骂。宗政鸢是当真不在乎被骂,都特么算老几,满嘴喷屁。可是小白不一样,读书人要的就是个身后名。悖逆人伦灭绝人性,这样的骂名,小白怎么受得了。
  小白什么都豁出去了。
  小鹿大夫赞叹白巡抚当机立断力挽狂澜而救一城,进而救大晏,是提醒提醒宗政长官,若是山东出疫情,也得这么干。一抬眼,宗政长官脸又白了。
  小鹿大夫吓一跳:“宗政长官?您没事儿吧?”
  宗政鸢强笑:“没事,只是佩服白巡抚雷厉风行果敢坚毅。小鹿大夫放心,既然白巡抚珠玉在前,我便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了。”
  小鹿大夫观察宗政鸢面色。
  宗政长官这一次,既不在地狱,也没登仙。
  他坚定地守着人间。
  第184章
  相对于皇帝陛下, 王修还是比较喜欢李小二。
  李小二比皇帝陛下小十一个月, 一天到晚只会傻乐。先帝并没有把这兄弟俩弄得匀称一点,心眼儿全给皇帝陛下了。
  李小二对所有人都热情,逗一逗就笑。小孩子很怕寂寞,可是整个皇宫对他来说又太大。李小二喜欢被人抱着,抱得紧紧的, 他会用小小的怀抱报答。
  李奉恕很亲李小二, 不知怎么特别认定李小二像自己。也的确像, 王修从李小二肉嘟嘟的脸蛋儿上看到了李奉恕的影子。李小二怕寂寞, 每次被抱来鲁王府都很兴奋, 高高兴兴地坐在王修怀里吃点心。王修心酸,他只听人谈起冷漠的少年李奉恕,一天没有一句话,挨打挨罚都沉默, 跟他记忆中第一天到达山东的十六岁鲁王一模一样。没人跟他讲起幼年的李奉恕,很有可能大家都不记得了。幼小的老李是不是跟李小二一样, 热情地对待每一个人, 会用小小的怀抱回报对他好的人。
  从幼年的李奉恕,长成少年的李奉恕,冷淡的岁月步履匆匆,没有留恋。
  王修托起李小二豆包一样的小拳头。李奉恕说小孩子是种子, 一点点的小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 简直是神迹。王修盯着手心里幼小的手掌观察,认真地思考老李看孩子小手的时候在想什么。有可能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在对比自己疤痕斑驳的手心中,娇嫩柔软的小小拳头。
  李小二很惊奇地发现王都事秀美的手居然有疤。手心一条大蜈蚣,触目惊心。李小二用小手指抠一抠,好像想把这条大疤给揭下来。
  “揭不下来的。”王修温柔低声道,“只能这样啦。”
  李小二好像很担忧,王修突然懂了李奉恕的心境。他捏捏李小二的小小手掌:“你不要受伤就行了。”
  李小二打个哈欠。他倒是没有皇帝陛下霸气非要睡摄政王的卧房,睡哪儿都没什么意见,有人陪着就行。小孩子开始悠长地呼吸,无忧无虑,所以睡得快。
  “好好长大吧。”王修拍着李小二,李小二并不知道小孩子想要活到成年,有多不容易。
  李小二睡个午觉,蹬蹬蹬跑到院子里跟黑鬼玩儿。他虽然是个皇子,身上却有股野草的生命力。李奉恕在地里忙,李小二凑上去蹲着看。李奉恕嫌他碍事把他拎出去,他颠颠跑回去蹲着,乐呵呵看李奉恕。李奉恕让他去溜黑鬼,黑鬼就跟在李小二后面走,李小二啪叽摔倒了,黑鬼把他叼起来。
  王修坐在研武堂里处理公文,老李说他眼睛疼看不了公文,只能王修来。好在王修能模仿李奉恕的字迹,技术炉火纯青。王修想着李小二应该醒了,走出研武堂,过穿堂进后院,突然看到小小的李小二拖着一小捆葱在走。
  王修吓一跳:“这么大劲儿?”
  李奉恕笑:“劲儿是不小。”
  李小二小手小脸都是土,黑眼睛亮闪闪地仰头看王修。王修捏捏他的脸:“像你六叔。”
  李小二咯咯笑。
  晚饭时王修没怎么吃东西,照顾李小二。李小二乳母没有跟出来,全靠李小二自力更生,吃东西吃得到处掉。
  李奉恕一本正经看邸报,王修没好气:“这烛火光这么暗,你眼睛倒不疼了。”
  李奉恕翻一页。
  李小二颤悠悠地挖咸鸭蛋,他在宫中从来没这么吃过,十分新奇。只要他在鲁王府,就能把宫中的规矩犯个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跟大狗狗打滚儿,蹲在地里看六叔干活,吃东西不用一堆人围着,也不用乳母时刻提醒仪态。
  李小二的梦想就是扎根鲁王府,不回宫了。
  李奉恕蹙眉:“你快吃,凉了。”
  王修没搭理他。老李就烦人多,鲁王府下人没事儿不敢在他面前晃。李奉恕一叠邸报:“叫个人过来。”
  大奉承连忙进来伺候李小二,王修才能吃两口东西。
  宫中来人接李小二回宫,李小二死活不干。王修也想留下小家伙,又头痛明天皇帝陛下要来,看见李小二高兴不了。皇帝陛下跟四川柿子相处都能很有风度,就是不喜欢自己亲弟弟。皇子仪仗在门口停满一条街,李小二不走也得走。
  李小二泪眼汪汪地拽着王修的衣服,王修的心立刻被泡得又酸又软:“以后想来鲁王府便来,夜里不回宫,宫里人要担心的。”
  李小二哼唧。
  王修心想把李小二过继给李奉恕得了。李奉恕把李小二从王修身上撕下来,抱上马车。王修站在大门口看仪仗离开,心里舍不得。
  “李小二是李小二,我是我。”李奉恕站在王修身后压低声音,“我小时候没他那么傻。”
  王修笑出声。
  “你怜悯他,不如干脆直接安慰安慰我?”李奉恕提议,“先抱一个?”
  王修推开李奉恕,进门了。
  第二天摄政王和王都事奉旨带着皇帝陛下和曾森小王爷微服私访进戏园子看戏。李奉恕自己也觉得小孩子看《西厢记》早了点,最近流行的改编《木兰辞》也是情情爱爱的,曾森肯定看不明白。《战瘟神》都是打戏,看看应该没啥问题,曾森理解起来应该也不困难。
  曾森在看戏前郑重地预习了戏词,不懂的字问皇帝。这个故事他很喜欢,上天帮助英明的君主,就是皇帝陛下。英明的人间皇帝在白修罗王的帮助下战胜瘟神,国祚绵长,太平万年。
  王修弄到包厢票,心想这回锣鼓喧天的李奉恕应该睡不着。上回看《西厢记》老李靠着王修睡得喷喷香,王修为了票钱硬是扛着李奉恕从头挺到尾,肩膀酸痛。回家之后王修拧李奉恕耳朵,李奉恕特别理直气壮:我为啥要看俩陌生人卿卿我我,我有你啊。
  这回李奉恕要还能睡着,王修彻底服他。
  摄政王这回看《战瘟神》还真没睡着,看得全情投入。到王修写的戏词,李奉恕就笑一声,到王修写的戏词,李奉恕还笑一声,笑得王修看李奉恕的眼神风起云涌。他没告诉过老李,老李自己看出来的。所有对人间君王的歌颂,其实全都想献给摄政王。
  皇帝陛下和小王爷纳闷,摄政王笑什么?
  所幸台上开打,打得曾森激动不已,抓着栏杆盯着看。白修罗王统领众修罗对战瘟神和恶鬼,在曾森看来就是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对敌,大破敌军。
  那将是他以后的人生,他在不大的舞台上看到自己的未来。
  那个站在云端的白修罗王,眼缚黑纱,手持金色斩马剑。曾森认出来那是谁。他始终记得那人跪在武英殿上双手高举镇寇斩马剑的样子,因为他又仰慕又嫉妒。
  “陛下,这个白修罗王是好的还是坏的?”曾森问。
  皇帝陛下回答:“匡扶社稷江山,拯救黎庶百姓,自然是好的。”
  “可是他杀性那么重,为了对抗瘟神不择手段,也可以吗?”
  皇帝陛下沉默一下:“曾卿可以直接问我白巡抚的事情。白巡抚有功于江山。”
  海盗一般死了就往海里一扔,喂了海里的鱼。在海上讨生活,再回归大海,再好不过。曾森看到了参白敬的折子,仿佛不能留全尸是很恐怖的事情,可是死都死了,烧成灰比缓慢烂掉好多了。皇帝陛下没见过死了一段时间的人,那真的……不好看。
  摄政王和王都事默默听皇帝陛下和曾森的对话。台上的大戏还在唱,精彩热闹,天神感人间君王而襄助,白修罗王大胜离开,离开之前长长吟诵:国祚万年!
  皇帝陛下一叹气:“看戏哪里是看别人,看戏是看自己。”
  王都事一惊,皇帝陛下认真:“人间君王英明,才得道者多助。看似白修罗王来帮助人间君王,其实是人间君王御下有方善于用人,白修罗王这样的人都可用,可不是最终涤荡天地,人间清平。虽然白修罗王功过是非争议大,但白修罗王是天助,拒绝白修罗王岂不就是拒绝天助。”
  王修愣愣地看着小小的皇帝陛下。曾森点头:“陛下说得对。”
  白敬被参疯了,参他恃君恩枉顾民生,欺凌无辜,拆散至亲,焚烧尸体,丧尽天良。白敬辱没君恩,皇帝陛下应该收回镇寇斩马剑和紫绶金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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