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可惜,人没出来,惊起了林子里不少鸟,怪叫着四处乱飞乱撞。
  司机就上过一年私塾,学了几个字还都拿来读蒲松龄了,平日里最信鬼神。听见凄厉的鸟鸣之后,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小姐哎,枪能对鬼管用么?”
  双手握着枪,想要端的稳,胳膊上得用力气。才一会儿的功夫,小臂传来了酸胀的感觉,但陆沅君仍旧端的稳稳的。
  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微的有些颤。
  “古今中外的鬼怪,不外乎两种形态。”
  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陆沅君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待世界。
  “要么有实体,要么没有。”
  陆沅君脚上还没好完全,朝后踢了司机一脚,示意别那么没出息,赶紧站起来。
  “没有实体的不怕枪,可也踩不断树枝。”
  陆沅君分析着。
  “有实体才能踩断树枝发出响动,可只要它有实体,枪就能派上用场。”
  看起来陆小姐分析的头头是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这会儿已经被瘫在地上的司机带跑偏了。
  下意识的把树后的东西当成了鬼。而若真的有鬼,陆沅君的胆子就更大了。
  也不看看她此刻在什么地方,这是她父亲陆大头的坟,哪个孤魂野鬼,山精野怪的敢在父亲的坟头伤人家的闺女呢。
  加上有句古诗怎么说的来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陆沅君以为,若世上真的有鬼,陆司令活着时是一方豪杰,死了也得是这片儿山里鬼中的魁首。
  “出来!”
  她腰杆挺直,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声音来源之间的距离。
  “再不出来我开枪了!”
  陆沅君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更多的树枝断了声从树后传来。不管那里藏着的是谁,显然是被开枪二字吓着了,慌不择路起来。
  但陆沅君的视野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树枝断裂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一点点朝着林子深处离去。
  没打算出来,而是要逃。
  不管是人是鬼,在这个时候来自己父亲的坟头总归是有问题的。陆沅君狠了狠心,抬手直指向天空,打算给藏在夜色里的人一个警告。
  “堵着耳朵。”
  她低声嘱咐瘫在地上的司机。
  紧接着食指扣向扳机,等着迎接一声巨响。
  “咔哒。”
  清脆而又轻微的一声,出乎陆沅君的意料之外。
  双手捂着耳朵的司机甚至没有听到响动,抬起头看向陆沅君。
  “小姐,你开枪了么?”
  陆沅君被他一问,陷入了自我怀疑,脑海中盘旋着一个声音。开枪了么?
  为了确认,也为了让那离去的人停下来,她再次扣下扳机。
  仍旧是清脆的咔哒声,还不如踩断树枝的声音来的大,即便是在静谧的夜色里,这声咔哒也很容易被人忽略。
  抬起的手放了下来,陆沅君把枪柄往手心一撞,弹夹跟着脱落出来。在弹夹落地之前,另一只手向下一捞,稳稳的将其接住。
  微微的侧过身,陆沅君让月光洒落。今夜月色虽然不足以让陆沅君看清树后藏着什么,手心里的弹夹却能看清了。
  里头空空如也。
  “娘哎……”
  陆沅君叹了口气,苦笑起来,怎么今儿不给我上子弹了呢。
  比弹夹里空空如也更让陆沅君惊讶的是,原本离她越来越远的声音先是停了下来。
  不论是什么,那东西犹豫了一分钟左右,调转了方向,再次朝着陆沅君他们走来。
  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陆沅君也不似方才那样镇定。她拽着司机的后领,躲到了陆司令的墓碑后头。
  确保谁从夜色里跳出来,第一个看到的都会是陆大头的黑白照片,而不是他的闺女。
  陆沅君半探出一只眼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山风依旧清冷,加上陆沅君的身后出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更不舒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她肩头颤了颤,身体却没有向后退缩,依旧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黑影从夜色里缓缓走出,有头有四肢,身量要比陆沅君高出许多。只是这人很瘦,衣裳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当黑影停下脚步,被月光一照,陆沅君看清了这人是谁。
  是人,不是鬼。
  ————————
  陆宅。
  “夫人,您怎么心神不宁?”
  “今儿光顾着做新衣裳,忘给沅君的枪上子弹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二更】
  月光下的人头发向后梳着, 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 手指如白玉雕砌一般莹润纤长。
  “陆小姐?”
  这人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疑问,似乎有些不确定。
  陆沅君从父亲的墓碑后头出来, 干咳了两声, 朝着这人走近。
  “霍经理,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父亲的坟头干什么?”
  这人陆沅君虽然仅有一面之缘, 却印象无比深刻。霍小姐三个字陆沅君对着这身儿西装说不出口, 只能用了经理这个称号。
  霍克宁伸出手, 仿佛不是在山野之间, 而是在什么奢华的酒会上一样。
  “陆小姐,好久不见。”
  嘴里头念叨着也没几天,陆沅君跟她握了握手。
  “要知道是陆小姐你,我就不跑了。”
  抽回手后, 霍克宁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刚找裁缝做好的衣裳,才跑了几步就被那些低矮的灌木勾刺了, 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穿了男装以后的霍克宁,仍旧保留了几分女子的习性, 比如分外注重穿着。
  但眼前的陆沅君要比衣裳更重要,霍克宁对上那双满是怀疑与探究的眼, 笑眯眯的勾起嘴角。
  “别这么看着我, 我一个开舞厅的, 作息时间和你们不一样。”
  天黑以后才是霍克宁精神头儿十足的时候。
  再说了,霍克宁白天也不敢来呀,万一碰上了运城里来祭拜的百姓,回去添油加醋的说几句,自己都能被造谣成陆司令养在外头的小姨太太。
  “坐下说嘛。”
  霍克宁拉着陆沅君的胳膊,目光四下一扫,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陆沅君的司机见出来的是个人,松了一口气,往远走了几步不去听她二人的对话。
  “这是你烧的?”
  陆小姐眼神儿尖的很,指着一处被火熏烧过显得焦黑的地方,问向霍克宁。
  霍克宁推了推眼镜,点点头。
  那处焦黑的地方不大,也就一个脸盆的大小。纸扎铺子里做的马车也好,丫头也罢,烧哪一个都比这占的地方多。
  故而陆沅君以为,霍克宁不是来祭拜她父亲的,指不定在坟头烧了什么。
  反正今儿这身衣裳也毁了,霍克宁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陆沅君挣脱了她的手,弯下腰挡住了月光。
  “说,你烧了什么?”
  这种大小,难不成是账本什么的?这些天光听了父亲生前的一些正面事迹,当司令的人,哪会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事呢。
  霍克宁是个女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个头要高过大多数男的。就连她几个哥哥,都要仰视她。
  而此刻她坐着,陆沅君站着,她终于体会到了很久不曾感受过的,仰视别人的感觉。
  不仅仅是生理上,还有心理上。
  陆小姐还真是心思入微,从这点小事上就能判断出她烧的东西不一样,实在叫人钦佩。
  “我烧了一份报纸。”
  霍克宁给了陆沅君答案。
  “报纸?”
  陆沅君听了以后眉头紧锁,有句难听的俗语怎么说的来着?
  坟头上烧报纸,唬鬼呢吧。
  难不成霍克宁大老远的,就是为了恶心一下故去陆司令的亡魂?不应该吧。
  霍克宁笑着摇头,似乎有读心术一样,猜到了陆沅君的心思。
  “报纸上登了几则新闻,我看了以后颇为感慨,便想着烧了给司令瞧瞧。”
  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陆沅君后退一步,让月光重新洒落在霍克宁的肩头。
  “可惜…你白忙了…”
  陆沅君侧过身,坐在了霍克宁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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