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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第63节

  方才自宗庙出时,他已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二人往后绝口不提此事,他仍能如从前一般待她。都道女子一旦有了子女,便会一心留于家室间。到时,他再令她生下一男半女,不怕她不彻底臣服。
  须知,他虽善隐忍伪装,却仍觉得一边在她面前作疏冷状,一边在旁人面前露出另一副谦和面孔,着实困难。
  这样一想,正觉胸臆渐平,连步履也快了些。
  可还未走近,便见阿姝身边立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二人正相谈甚欢。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许久以前,便对阿姝心存妄念的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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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密谋
  刘安犹未察觉身后注视的双目, 只不自觉又行近一步,苍白面上红晕更甚, 眸中闪光, 直直望住她道:“阿姝——王后,先前在信都之事, 我都听说了,你……受了委屈。我知你与萧王婚姻,原系被迫, 若你难以为继,可……可来寻我,我,我定会帮你的!”
  阿姝闻言,不由蹙眉, 方才温和的面色也淡了许多, 正欲出言, 便见刘徇已大步行至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毫不留情冲刘安道:“太子何出此言?我妇难道未同太子说过?我二人的婚事, 本也是她心甘情愿,主动请嫁的。”
  刘安浑身一震, 目光仍紧紧凝视阿姝, 仿佛在等她否认。
  刘徇也挑眉望向阿姝,面上从容,黑沉沉眼眸中却掩藏着几分焦躁。
  阿姝不与刘安对视, 只垂眸道:“当初的确是我说服阿兄,同意将我许嫁大王。”
  此言既出,刘安面色陡然泛白,双眉紧蹙,喃喃道:“怎会?我听说,分明不是如此……”
  刘徇重又移步,将阿姝完全笼罩在自己身后,勾唇意有所指道:“不知太子从何听信的谣言。我知太子少时,曾与赵姬有过数面之缘,然如今赵姬为我王后,她的事,不便劳烦太子挂心。”
  “数面之缘”四字,令刘安感到格外刺耳。
  他方才因激动而生出的红晕彻底消失,苍白面容略紧绷,双唇张合蠕动片刻,终是没说什么,淡淡点头道:“是我僭越。”
  说罢,仓促离去。
  身边仆婢仿佛察觉气氛凝滞,纷纷垂眸躬身退远些,一时只阿姝与刘徇二人相顾无言。
  刘徇仿佛顾及旁人目光,一张俊容还算和缓,也不看阿姝,指着,马车道:“上车吧,回府。”
  阿姝咬唇瞥他一眼,提着裙裾跨阶而上,才在车中端坐好,却见他未骑马,也径直钻入车内,冲外头仆从道:“走吧。”
  一时马车辘辘,不疾不徐,车中一片沉默。
  刘徇仿佛还有些不愉,一入车中便冷下脸来,一言不发,端坐着闭目养神。
  阿姝起先还时不时小心翼翼觑他,见他并无动作,也渐渐放下心来,坐在车中一侧,隔着薄纱观车外街景。
  马车尚宽敞,二人坐于其中,竟也能泾渭分明般,中间隔出半臂距离。
  道中不平,有石块阻路,车轮行过时,车身不稳,一阵左右晃动。阿姝因未留意,一个不防,先是撞在车壁上,紧接着又向另一侧倾倒,撞到刘徇胳膊。
  情急之下,阿姝未留神,低呼一声,下意识伸手,紧紧攥住刘徇衣摆,企图稳住身形。
  幸好不过三五块碎石,不过一瞬便已行过,复归平稳。
  阿姝稍松一口气,只觉狼狈,方红着脸松开手中布料,还未重新缩回车中另一侧,腰上便忽然多了条长臂,猛一勾扯,将她拽进怀里。
  耳边是刘徇低沉的嗓音颇有些咬牙切齿:“怎坐马车也教人不得安稳?”
  衣物相贴,发鬓厮磨间,阿姝抬眸欲辩,却一下撞入他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中,一时噤声,不知所措要伸手将他推开。
  刘徇额角青筋跳动,一把握住她双手,桎梏在掌中,低首咬住她耳垂,细细亲吻颈侧肌肤。
  阿姝浑身轻颤,眸中渐渐笼上一层烟波,白皙双颊上的绯色也愈靡艳动人,不由低低唤了声“大王”,却被刘徇一下吻住。
  好一阵耳鬓厮磨,刘徇才稍稍松开桎梏着她的手掌,渐恢复素日平和的模样,将脸埋在她颈窝处,柔声道:“你每一回气恼时,都要唤我‘大王’。”
  阿姝正面颊滚热,轻喘着没说话。
  刘徇也不在意,只觉压了整整一日的苦闷似乎因这片刻的亲昵,便宣泄出大半,不由无奈扯起唇角,暗道自己在她面前越来越失了底线分寸。
  他伸手掌住她下巴,令她仰头与自己对视:“小儿,你可有话要同我说?”
  他目光中有隐隐的期盼。
  “我……”阿姝明白,他希望她能先退一步,可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话。
  刘徇目光稍黯,叹息道:“小儿,你嫁我逾二载,早知我是什么样的人。外人皆以为我谦恭宽仁,甚至软弱无义,为了权势地位,愿娶仇人之女,甘供仇人驱策。可我心里有多恨,你难道不知晓吗?为何还要用那样的话来扎我的心?”
  阿姝听他好容易柔声相劝,不由红了眼眶,稍退后些哽咽道:“可作恶之人乃太后,陛下年幼,并无半点权柄,不过因为太后亲生,方卷入是非,与我有何不同?只我有幸嫁给大王罢了。”
  刘徇又急切靠近,捉住她手,蹙眉问:“嫁给我不好吗?我说过的,不论如何,我总不会教你牵扯入此事,你在担心什么?”
  阿姝陡然抽手:“大王将我当作什么?趁着年轻貌美,以色侍人之时,还堪留用,便暂不论仇,待哪一日色衰爱弛,便可弃如敝履,再复当年之仇吗?”
  她清楚明白得很,他待她这点宽容,并非因为他明白,章后行凶,本与其子女无关。他只是还舍不得就此将她抛弃罢了。此时他如何恨刘显,日后待恩爱不再,便会如何恨她。
  “你不信我?”刘徇忽然一怔,紧接着心口一阵窒闷无力。
  “我信大王,许诺过的事,自不会食言。”阿姝深深呼吸,眼眶中的泪水始终未落下,“可我亦要学着清醒,不敢要自己耽溺于大王施舍的怜爱,从此以为恩情无衰绝之日。”
  刘徇面色一冷,乌黑的眼中渐渐溢满失望,心绪复杂,隐有绞痛:“你嫁我时,不过二八年华,才刚及笄,心肠如何这样冷硬?”
  他仓促撇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的确貌美,令我沉溺难舍,天下间,觊觎你美貌者甚众,其中不乏当世之枭雄,若有人愿保你一家安乐,再奉你那弟弟继续做天子,你是否也会如当日嫁我一般,说服你阿兄,从此便嫁给那人去?”
  此话一出,阿姝面色一白,戚戚然望着他,喃喃道:“我若这般,与太后当年行径又有何区别?”
  当年章后嫁她父亲为继室夫人后,便忽然奔回娘家,转眼入了梁王府为妾。
  刘徇唇边笑意越发冷淡,深邃俊朗的面容再无半分君子的温润:“本就是她所生,血浓于水,秉性自不难料。只可惜,我非你能随意左右之人。若我有那报仇的本事,便绝不会再奉你那懦弱无能的弟弟作天子。”
  说罢,也不顾她满面的惨白与簌簌的泪珠,喝一声“停车”,便自下车,驾马离去。
  车帘掀起又落下,带出一阵微风,卷入路边馥郁的花木之香,未几刘徇身影已消失在街道尽头,驾车的仆从瞧出二人似有龃龉,正不知所措,只好立在车旁小心问:“王后,可还是继续回府?”
  阿姝枯坐车中,好半晌才回神,擦干面上泪痕,重新端坐好,轻道一声“回府”。
  至府中,雀儿跟在她身侧,一路上时不时担忧望她苍白面容,甚至屡屡以为她手脚虚软,就要栽倒,要伸手去扶,却被她摆手挥开。
  如此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行至寝房中。
  雀儿无奈,替她将坐榻布好,又细观她神色,确认无虞,方劝道:“阿姝莫伤心,大王先前一直待阿姝那样好,待过两日,怒气消了,再好言相劝,定能重归于好。”
  经方才那一阵冷静,阿姝此刻已恢复许多,闻言茫茫然望向院中。
  昨日被刘徇挥剑斩断的狼藉草木,早已在二人未察时,便被仆婢们收拾干净,再无一丝痕迹。
  她轻叹一声,僵硬的面容渐渐多了些生动,轻笑一声,道:“罢了,早晚总要经这一遭。”
  此刻时候尚早,然观刘徇今日模样,也不知何时会归来。一时无事,她重又取出针线,如昨日一般,坐在廊下,与婢子们继续做那才绣了个轮廓的香囊。
  直到黄昏时分,她方放下针线,用过餔食,先于院中散步消食,又入屋中寻衣物。
  后日,章后与少帝将在未央宫中设宴,请此番入朝之诸侯共赴,虽特强调行家人之礼,却还是该着朝服入内。
  这两日衣衫换得频繁,浆洗不及,幸好多备了两身。
  阿姝照例先替刘徇熏衣悬挂,然后再将自己的取出,置于墙边,待明日再熏。
  至月上中天时,刘徇仍未归来,她不再等,自熄灯入眠。
  ……
  却说刘徇自马车中负气离去后,便径直驾马往驿站去,寻郭瞿、刘季等属臣商谈。
  众臣皆知今日刘徇入庙祭祀,正欲待傍晚时,亲自入大司徒府相商,却不想他亲自来了,忙一同出迎,将他引入宽敞室内。
  数心腹于屋外各处值守,刘季与郭瞿二人则入屋中。
  “可有眉目?”刘徇入内,便开门见山。昨日虽与阿姝争执不下,在正事上却丝毫未受影响。既知耿允欲行不轨,他便得早做准备。
  郭瞿先与刘季二人对视一眼,上前低声道:“已有了头绪。坊间有传言,大司马曾数度卜卦,虽不知卜的是何事,但应当得了不错的谶言。随后,便屡屡与太后意见相左,借故打压许多忠于太后的心腹大臣。”
  刘徇蹙眉细思,大约能猜到耿允所占何事,点头道:“未出所料,此二人果然已分道扬镳。”
  刘季又紧接着道:“还有一事,大司马近日同羽林中郎吴茂私下往来密切,昨夜还曾密谈近一个时辰,今日一早,宫中护卫便有了几处调动。”
  刘徇闻言一凛,眼眸眯起,冷笑道:“看来,已是按捺不住,要下手了。后日的宫宴便是个好机会。”
  郭瞿与刘季俨然也已猜到,却不如他这般坦然,俱是肃然问:“大王可有打算?此乃长安,大王不过千人随行,且大多还驻城外,若未央宫事发,只怕远水难接近火。”
  刘徇却一点未见焦虑,只收敛笑意道:“届时,只需抓住耿允软肋,他便不敢动我。尔等无须忧虑,我自有成算。”
  郭瞿与刘季原以为他还要寻救兵,却瞧他并无更多吩咐,虽仍忧心,到底还是十分信服,未再多问,只又将幽州传来的战况汇报之。
  待一番商谈,已至傍晚。
  刘徇望着二人,笑道:“此地长安,想不到尔等查探起来,也如此迅速。”
  郭瞿笑道:“不敢邀功,此事也多亏王后自邯郸所携那几位游侠剑客,他们比臣等更能与城中三教九流之人交通联络,正是循着他们的蛛丝马迹,方能顺藤摸瓜。”
  二人犹不自知,皆不住夸赞,却见刘徇一听“王后”二字,面容便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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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议论
  长乐宫中, 少帝刘显自太后所居长信宫问安归去后,又秉烛作业, 直至黄昏过后, 方熄灯就寝。
  煌煌烛台一盏一盏为宫人熄灭,数个躬身黑影悄然离去, 吱呀一声将殿门合上,偌大宫室里空余一片寂静。
  许是因今日入了高庙,又许是因祭祀时面对无数道目光, 当时的紧张与恐慌仍未散去,刘显仰卧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只觉一阵心神不宁。
  辗转许久,他未能压抑住少年心性, 披衣起身, 抹黑悄悄至偏门处。
  因他时常难入睡, 不喜有烛光与声响,因此留于身边服侍的宫人只一两个。
  此时殿内点了安神香,袅袅烟雾下, 侯于外间的二宫人早已昏昏欲睡。刘显轻手轻脚靠近,见那二人并无动静, 方小心翼翼将偏门开出一条缝, 见未有一点声响,再回头观那昏睡二人,继续一点一点将门推开, 待开得差不多了,便闪身而出,重又将门虚掩。
  虽是暮春,深夜空气仍有些微凉意,清风拂过,令刘显长吁一口气,稍稍放松心中紧绷的那根弦。
  白日里,宫中四处皆是眼线,令他倍感束缚沉重,不敢稍有差错,只得时常趁夜,悄悄溜出透气。
  长夜寂寂,除了各处偶有宫人巡查外,皆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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