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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第40节

  诚然, 这许多年来,他一向不近女色, 年逾二十六时, 才娶妻成婚,于房中事自然不甚熟稔,多凭本能行事。
  虽然他有些自知之明, 可若连妻都有不满,这要他身为丈夫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面目渐渐凝重起来。
  ……
  阿姝将两小儿送回冯媪处时,还略逗留了片刻,细细的查问其一应的饮食起居,末了又再三嘱咐乳母与婢子定要好生照料。
  并非她要充好人,只是她到底也生在豪强之家,明白寻常下人看脸色行事的能耐。
  刘徇虽然下令不可怠慢,可到底也不常有功夫关照;冯媪再有威严,也到底不是正经的长辈。她身为王后,必得作出关怀的架势,才能教人明白,两位小公子的地位,一如从前一样,不容置疑。
  如此一番下来,落在冯媪悄然观察的眼中,愈觉欣慰。
  待阿姝回屋时,已有下人来报大王归来的消息。
  她讶异于他的早归,不由的加快些脚步。可谁知才踏入屋中,尚未打照面,便只见到他步履匆匆的入浴房,不知为何,她还从那道笔挺的背影里,瞧出些狼狈与仓皇。
  阿姝与雀儿面面相觑,忙唤了婢子来问:“方才大王在屋中做什么?”
  那婢子早被刘徇遣至屋外,不知内情,只低眉顺眼道:“大王方才独自在屋中,似乎在寻什么东西,并未让婢入内。”
  阿姝张目四顾,见屋中的确稍有凌乱,心中忽然有些忐忑,命人先下去后,小心翼翼行至藏了那小木盒的箱笥边,见还在原处,方暗暗松了口气。
  刘徇也不知在浴房中待了多久,再出来时,已不复方才的狼狈紧张,清俊的面容间重又恢复了素日的泰然与温和。
  只是,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阿姝总觉得他有意无意的闪避着她的视线,又于不经意间,暗中窥视于她。
  她心中惊疑,生怕自己这一身装扮有不妥,忙在铜镜前仔细的照了照。才拢好乌发与衣襟,又在铜镜中瞥见他一闪而过的窥视目光。
  她不由凝眉,一边取下发间多余的钗环,令乌发垂下,一面问:“大王方才要寻的东西可寻到了?”
  刘徇才举至唇边的漆杯猝然一滞,俊容间闪过可疑的红晕。
  他轻咳一声,镇定道:“你先前赠我的那香囊,我原日日带着,上回出征时落下,方才也未寻到。”
  阿姝每每提及那香囊,总还会羞赧,此刻也不多问,唤了婢子入内,一下便在平日存放腰带、玉佩等物的盒中寻到。
  刘徇面有赧色,佯装无事,将香囊里又装入香料,放在腰带一处,预备明日佩戴。
  此事原该就此揭过,可到得夜半,阿姝才真正觉出不对。
  刘徇爱她美色,又自来性情温和,虽爱折腾她,到底也有分寸,今日却格外不依不饶,不但时时的在她耳边问“舒坦否”,还用尽手段,强迫她回应,直到她意识迷蒙,连连告饶,方偃旗息鼓。
  睡意朦胧间,她眯眸侧躺,正要混沌入眠,脑中却忽然一闪,整个人登时僵住——
  方才,二人亲密间,他分外有兴致的摆弄她,竟让她不由的想到了阿嫂赠的那木盒中所绘的画面……
  她忽然满面通红,透过黑暗悄悄瞪着双目紧闭的刘徇。
  难道被他发现了?
  ……
  第二日,刘徇一如既往的清晨便起,临走前,先交代了归来的时辰,又嘱咐道:“长安来的天使这两日便到,巨鹿、常山、魏等地郡守也将同至,届时要设宴,可早做准备了。”
  他昨日已得消息,使者此来,除要令他出兵讨伐并州梁弇外,应当还要对冀州官员重新任命,到时河北局势又将有变化,须得早做打算。
  阿姝也忙点头应是,又问了两句人员等细节,才将他送出屋去。
  临别前,她望着他毫无异样的面目,屡次欲言又止,直到他疑惑的询问,她又红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
  刘徇愣了下,大约也立刻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红,轻咳一声,不再与她对视,转身快步离去。
  阿姝踌躇片刻,回屋悄悄开了那小木盒。
  盒中丝帛都在,却不是她上回阖上时整齐的样子,而是零散错乱的堆在一处,显然被人翻过。
  她双颊愈烫,只觉羞怯难当。他果然是看过了。
  ……
  因要迎天子使者,此次设宴,又比先前数次更要费事些,出不得任何差错。
  阿姝虽也有些经验,到底还自觉年轻,特意去请冯媪一同商议。
  冯媪恪守下人本分,不敢以长者自居,只在旁观察,待阿姝犹豫不决时,方出言提点。
  她如今瞧这位年轻的王后,又比昨日更合意上几分。
  先前刘徇迫于形势,不得不娶这位仇人之女。如刘昭、樊夫人等皆有所不满,冯媪身为老夫人旧仆,险些于老夫人临终前,被认作异姓姐妹,对赵姬虽称不上厌恶,也绝不会太过喜爱。
  直到昨日,她见赵姬为人敦厚,不甚记仇,更对两位年幼的小公子心有善意,这才稍有改观。今日再随赵姬预备接待宴席之事,虽因年轻,尚不十分缜密周到,却行事稳重,有条不紊,十分有分寸。
  她遂一面暗暗赞许,一面命人将刘昭请来,要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赵姬身边好生学学。
  刘昭自是不情愿,又摄于冯媪严厉的目光,不敢闹腾,只垂着脑袋低声埋怨:“媪要我在此,横竖也帮不上忙。”
  阿姝对刘昭性子已然谙熟,深知此刻出言,又要教她记恨,遂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冯媪冷下脸,肃然道:“阿昭公子既知不能帮上忙,便更要好好的学着。再有两年就要及笄出嫁,迟早要学持家之道,公子的祖母与母亲都已不再,自然要跟着王后学。”
  刘昭心有不满,一时又寻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更怕一个不慎又要被罚抄书,只得垂着脑袋,双眼时不时的偷觑一旁端坐着的阿姝,想从她面上寻出些幸灾乐祸的踪迹,好证明自己的猜测——赵姬的心肠,根本与长安城里的那位太后一样的坏。
  可她瞥了好几眼,却一点嘲讽的意思也未找到,反而越看越觉得容色瑰丽,过目难忘。
  刘昭突然有些颓丧。
  经过了这样久,她终是不得不承认,赵姬的确貌美。
  她身为女子都觉得难以忽视,阿兄只怕更难抵挡。
  眼看无法脱身,刘昭只得乖乖跟在后,好好的看着阿姝料理那些琐碎的事务。
  要预备接待宴席,看似容易,实则大有门道。譬如当日所用之器物,自桌案坐塌,酒樽盘箸,再到钟鼓器乐,灯火炊具等,皆需由王后一一盘点过目,更遑论还有酒食、乐舞、庖厨、仆婢等需安排妥当。
  刘昭跟了一路,只觉筋疲力尽,眼花缭乱,这才明白家事的多与杂。
  到傍晚,众人歇下,阿姝回屋,冯媪将刘昭留下,难得容许她不顾礼仪的伸腿踞坐,又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解渴的酸浆,方难得和蔼笑问:“阿昭公子,如何?”
  刘昭不敢放肆,小口饮了浆,又在冯媪眼皮下恢复端正的跽坐,方极不情愿的承认道:“赵姬——二嫂今日的确辛劳。”
  她说罢,又暗暗在腹诽:可那也不能改变赵姬为太后之女的身份,那样深的仇,岂是一日辛劳便能抵消的?
  冯媪一眼便看穿了她藏也藏不住的心思,忍不住轻叹一声,道:“阿昭公子,出身一事乃上天注定,更改不得。婢无他话,只盼公子有一日能懂得这道理。”
  刘昭依旧懵懂。
  冯媪又命人取来才刚炖煮好的羹汤,令她携着去向王后问安。
  ……
  屋中,阿姝好容易歇下,懒懒的倚靠在榻边,一下一下的轻捶着酸软的双腿,面有倦色。
  昨夜被刘徇折腾许久,今日又忙碌的一刻未歇,实在撑不住。
  可才得喘息不久,却听外头仆妇道:“女公子来了。”
  刘昭竟又来问安。
  阿姝有几分诧异,原以为这一日的寸步不离,刘昭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到她。然转念一想,大约仍是冯媪的意思。
  虽不知冯媪为何待她如此青眼有加,与这家中旁人皆不相同,她心中却是十分感激的。
  刘昭渐渐行近,手里提了四四方方的食盒,却停驻在门外,潦草的行礼,将那食盒递出,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入内。
  阿姝正诧异她会赠食,尚未接过,又听有脚步声传来。
  二人一同循声望去,便见刘徇正信步归来,此刻也略惊讶的望着她二人。
  刘昭素来与阿姝不对付,此时教兄长瞧见自己恭恭敬敬的来送羹汤,自觉丢了面子,立刻不管不顾的“噔噔”跨入屋内,将食盒重重搁在桌案上,不待众人反应,便绷着脸小跑着离去。
  阿姝愣了片刻,默默将食盒打开,望着里头热腾腾的羹汤。
  虽知那定也是冯媪授意,她还是忍不住受宠若惊。
  刘昭那样倔强的脾气,与她兄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愿向自己这“十恶不赦”之人送羹汤,大约已是突破了底线。
  称不上多么欢喜,可心底还是略动了动。
  她执起木勺舀了勺热羹送入口中,味美而甘,教她心里也涌出几分甘苦混杂的滋味。
  刘徇大步跨入屋中,直接在她身旁坐下,就着她的木勺也跟着尝了口,问道:“这是阿昭送来的?”
  阿姝终于忍不住翘起唇角,弯起眉眼,颇有些得意与感慨的点头道:“不错。今日我料理事务时,叔妹也都一丝不苟的看着。如今这羹汤,虽然八成是冯媪的主意,可到底叔妹是亲自送来了。”
  刘徇望着她生动娇俏的脸蛋,心口蓦地一酸,连眼神也稍黯。
  自下定决心求娶赵姬时,他便再未奢望家中亲族能与她如何和睦亲密,只相安无事便已足了。
  过去的潜意识里,他便将她与妹妹、大嫂,乃至破奴和阿黛之间,区分的一清二楚,前者是被迫求娶的妻,后者才是真正要放在心间的血缘亲人。
  即使后来,他渐渐的看清了自己对赵姬异样的沉迷,坦然的占有她的美色时,也仍未将她与旁的亲族相提并论。
  他惩戒大嫂,只因她品行不端,犯下罪过,不堪为人母,不堪为长辈;他约束阿昭,只因她身为女子,仗着年幼受宠,行径鲁莽,不知进退,今日不教导,来日定会闯下更大的祸。
  他的愤怒,从来不是因为她们打心眼里对赵姬的厌恶。
  就连他自己,有愧于赵姬,也只因顾及她生来娇养,却偏在嫁给他后,受了许多委屈。心底里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能与阿昭冰释前嫌,和睦相处,真正亲如一家人。
  直到方才。
  他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期待,这个亲自求娶来的妻子,能得到亲人的接纳与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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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封赏
  刘徇一时说不清这是怎样的复杂心绪, 只凝神望着阿姝小口小口的,极耐心仔细的将那一小碗热腾腾的羹汤饮下。
  海棠娇花般的唇边留下一抹细小的痕迹, 她才要取帕, 他却先一步的拾起,轻柔的从她唇畔拂过。
  “不喜欢甜羹, 不必勉强自己。”他嗓音透着些许艰涩暗哑。
  说罢,他自顾垂首,端起她余下的小半碗羹, 一饮而尽。
  阿姝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拢,愣愣的望他,好半晌才讷讷道:“你怎知我不喜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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