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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 第16节

  严家表妹则不认同,攀着她的肩膀,踮着脚尖也想凑热闹,嘴里喃喃着:“我们都是妇人,妇人不就爱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哎呀,那核桃挺好玩的,反正我是做不出来……”
  气得严娇蕊一把推开了她。
  “阿姐什么时候多做一个,我拿我做的胭脂和你换。”安抚使家的七娘子才十三四岁,正是最爱这种东西的年纪。
  云畔便将这核桃递给了她,“用不着换,你喜欢就送给你吧。家里还有几个,阿姐和妹妹们若是也爱玩,回头我打发人给你们送去。”
  这一开了头,女孩子们便都来了兴致,一个个都说要,言罢又掩唇而笑,“只怕太唐突了,叫小娘子笑话。”
  那头远远看着的明夫人不免感慨,“我竟不知道巳巳还有这门手艺,你瞧瞧她们,都围着她讨要呢。”
  参政夫人笑着说:“那核桃小屋里的镜子拿箔贴了,连屏风边缘都细细钩了雕花,别说女孩子喜欢,我是拉不下面子,否则我也想要一个呢。”
  “那让巳巳也给你做一个,做个全是点心的,有你爱吃的酸红藕和玉柱糖。”明夫人笑着打趣,心里倒是安定下来,看那孩子的手段,将来是不必为她担心的了。
  先前自己总不免惴惴,怕开国侯府叫人倒胃口的名声会连累她,怕她替了梅芬的缺,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女眷们会背后闲话她,如今看来却是好得出乎预料。消息传到魏国公府上也不怕了,胡太夫人未必不愿意有个能结交得开的孙子媳妇。虽说打开局面只用了个小小的核桃,但只要能拉拢人心,能在上京的圈子里站稳脚跟,就是她的本事。
  梅芬相较下来,确实落了下乘,但明夫人也乐见这样的局面,巳巳譬如自己的女儿,只要她好,自己将来就能向故去的妹妹交代了。
  果然,头一天的努力不是无用功,第二日公爵府上长史官便登了舒国公府的门。
  明夫人回到后院,坐在圈椅里说:“日子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六。我先前和姚嬷嬷翻过黄历,早看定了初六日上上大吉,于你的生辰八字是烈火烹油,好得很。”复又让女使将一套珍珠头面送到云畔面前,“这是梁王妃命人送来的,昨日韩相公府上的宴会她虽未出席,眼线却不少,你在宴上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呢,传到她耳朵里了,既送来头面首饰,就说明你很合她的心意。”
  云畔听着,只是安静地笑了笑。
  低头算一算,下月初六……只有十几日工夫了。这桩婚事从梅芬转嫁到她头上,魏国公府早就万事预备停当,这回说嫁,好像真的要嫁了。
  第24章 春昼风凋海棠花,飘墙过……
  舒国公府上开始筹备,全是照着梅芬当初的排场,因着又是太后保的媒,还要多增加几项以示尊重,因此操办起来,手笔着实大得很。
  梅芬跳出了三界外,倒很愿意替云畔张罗,给她选首饰、选衣裳、选陪嫁的女使婆子,甚至连胭脂和眉黛用哪家铺子的,都要严格地把关。
  云畔坐在桌前,拿襻膊把袖子绑起来,歪着头仔细雕琢她的核桃屋子,待闲下来时看梅芬一眼,她正在几块青雀头黛间挑选,便笑道:“阿姐又不上外头去,知道哪里产的螺黛更好?”
  梅芬说当然,“虽然不出门,好东西用得却不少,哪种晕水好上色,一看就知道。”言罢见她拿细细的丝料刀勾勒古琴,又拿金丝线绷起琴弦,蹙眉道,“敷衍敷衍她们就行了,你怎么当真呢!夜里还挑灯赶工,小心弄坏了眼睛,将来看不得书。”
  云畔笑道:“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尽心做,才好意思送到人家手上。否则左手收了,右手扔了,叫人家白承一回情,那多不好意思。”
  她的想法就和梅芬不一样,要是换了梅芬,大概觉得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人丢了,会扫脸得再也见不得人了,哪里还顾得上人家承不承情。
  梅芬挨过去,在云畔边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拨弄那些打理好的核桃壳,“一二三四五……再做五个就完了吗?”
  云畔嗯了声,“每一个都得做得不一样,将来她们交换着赏玩,才觉得时时新鲜,才知道我是花了心思的,不是随意充数。”
  梅芬长吁了口气,“所以我不愿意出去结交那些人,礼数太多,顾都顾不过来。”顿了顿又思量,“上回姨丈和柳氏被阿娘赶了出去,不知婚宴上会不会生事端。”
  云畔把一个开了窗户的核桃合起来,这个做得和寻常的不一样,拿金丝搭袢扣好,叫檎丹取小锦盒来,仔细把核桃放进去,复又吩咐:“送到魏国公府上,请门房转交郡主。”
  魏国公有个妹妹叫李惠存,今年十五岁,封了开阳郡主,上回宰相府家宴正好不在上京,据说是往舅舅家去了。这满上京的贵女几乎人手一个她做的乾坤核桃,若是少了小姑子的,未免叫人生闲气,哪怕是不爱这种小玩意儿,到手后搁置了,也比没有收到叫人心里痛快。
  至于爹爹和柳氏那头,云畔倒并不忧心,“他们要顾一顾体面,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来,毕竟家里还有三个要谋划将来。”
  梅芬撑着下巴叹气,“世上为什么总有那等兴风作浪的小人,偏又拿他们没办法。”
  云畔笑了笑,“过阵子再说吧,等亲事办妥了,我自有办法整顿那个家。”
  还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做不得,正因为自己心里有一份执念,才觉得嫁了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已为人妇比起待字闺中,办起事来要方便得多。
  梅芬自己胆小得很,却喜欢听那些大快人心的事,一径追问着:“你有什么法子,先告诉我吧!”
  云畔手里转动着镊子,含笑低下头去,把一只做好的香炉放在核桃内的小桌上,敷衍着:“我暂且没想到呢,等往后想好了,头一个告诉阿姐听。”
  ***
  那厢的柳氏耳根子发烫,一只手揉捏了再三,坐在圈椅里魂不守舍。
  想起前几天的境遇,心里就恨得滚烫。登门上户见了那个明月情,险些被她打出来。本以为公侯府邸的当家主母,又是女君的姐姐,一个门头里出不了性子差别那么大的姐妹,岂知并不是。
  那个明月情,简直是个泼辣的悍妇,难怪传闻舒国公府家风严谨,原来就是这么管教出来的。动不动要捆人,她又不是她向家的人,轮着她来教训!怪自己糊涂,送上门去受人羞辱,要是自己脑子转个弯,也不至于弄得那么狼狈。
  至于江珩呢,吃了这样不好声张的亏,实在无可奈何。论官爵,自己没有向君劼高,论权势,自己是个七等爵位,不像向君劼早年带过兵,满上京随意一个叫得出名字的武官,或多或少都和他有点交情。文的不行,武的也来不了,还有什么办法?纵是受人欺负,也没有能够讨回公道的途径。
  所以一个在卧房里恼恨,一个在书房里发愁,还是雪畔一语惊醒梦中人:“和他们啰嗦什么,舒国公府等着长姐给他们锦上添花,魏国公未必愿意错认了岳丈。要是闹起来,人家是有头有脸的公爵,尧舜之道,孝悌而已,娶了个不认亲爹的夫人,魏国公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氏听完,心里忽然有了主张,起身让女使准备了香饮子,顺着木廊往东,一路进了江珩的书房。
  江珩正看书,其实心烦意乱,哪里看得进去。听见脚步声微微掀了掀眼皮,原是冲门坐着,这下转过了半边身子,单是这一个动作,就知道他对柳氏不无怨恨。
  柳氏哪能不清楚他的心思,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柔声道:“郎主,天气燥热,我命人煮了熟水,给郎主清清火。”
  江珩没有说话,又转开一点身子,将手里的书卷凑到了天光下。
  柳氏没法子了,愁着眉道:“我知道郎主还在怪我,是我欠妥,自告奋勇上舒国公府去触霉头,连累郎主脸上无光,可我也是为了郎主啊。谁能料到舒国公夫人这么蛮横,我礼也赔了,头也磕了,偏不让咱们带回小娘子,连面都不许见一见。我看不回幽州,未必是娘子的意思,是舒国公夫人有意从中作梗。”
  说了这么多,江珩老僧入定般,动都没动一下。柳氏看得无趣,捏着茶盏道:“郎主不用和我置气,倒是想一想怎么和娘子说上话吧,到底父女之情是割不断的,可那舒国公府又像个铁桶似的攻不进去……”一面将茶盏放在他面前,试探道,“咱们的所求,不就是让魏国公认咱们这门亲么,依我说何不直去找魏国公,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若是他也如他们一个想法,咱们便死了这条心,譬如没生小娘子,也就是了。”
  这却又是一桩把人架在火上的买卖,舒国公府这头走不通,和魏国公摊牌就有用吗?
  江珩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魏国公是办大事的人,又是息州又是侍卫司的,不知能不能听我说这些家务事。”
  柳氏道:“怎么不能?咱们小娘子是太后保的媒,开国侯府有名有姓,哪点不如人?咱们何必绕开了正主,反倒去敲舒国公府那面破鼓!”
  这么一想也是,同朝为官这些年,魏国公一向是个温文有礼的端方君子。虽说早前自己从没有奢望过能和他攀上什么亲,但如今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也没有什么可畏缩的。
  那点希冀的光,重新在江珩眉间点亮起来,柳氏看他很有为之一搏的决心,暗里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云畔,面上冰释前嫌,往后就能常来常往。那位魏国公上回来幽州赈灾,柳氏出门时曾远远见过,真是龙章凤姿,生得堂堂好相貌。云畔那丫头未必是个福厚的,人一辈子的坎坷病痛多了,兴许哪天像她母亲似的一命呜呼了,白放着现成的好亲,让雨畔或者雪畔乘一乘东风,到时候自己掌了开国侯府,嫡亲的女儿成了公爵夫人,那自己身上这卖酒女的招牌,世上还有几个人敢提起!
  所以就得怂恿江珩去,这也是最后的一条路了,若果然不成,只好自谋前程。
  江珩也开始盘算,“前几日魏国公一直不在上京,听说这两日回来,我也想瞧一瞧,他对我这岳丈究竟是什么意思。眼下这事不解决,将来真等他们完了婚,我在朝中处境岂不尴尬?好歹要受他一个大礼,也好让人知道,我才是他李臣简正头的岳丈。”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于是提前收拾起来,趁着太阳斜照避开大日头,骑马赶回了上京。
  如今年月不实行宵禁了,上京的夜市也皎皎如白昼一样,等进了城门,扑面就是一阵酒气和胭脂相调的香气。街市两旁的酒楼连绵挂着灯笼,河岸两旁每二十步一盏华灯,丝竹声、歌声,并男女谈笑的声音混杂着灌进耳朵里,这炎热的夏夜就像红泥火炉上烘烤的各色香料,拼凑出上京的一等繁华和格调。
  御街上是不能骑马前行的,江珩便牵着马缰,带着随行的小厮,在熙攘的人群里穿行。
  将近子夜了,筵宴上也有借故抽身出来的宾客。走了一程,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江侯”,江珩回首望,是陈国公并几位朝中同僚从梁宅园子里出来。陈国公三十上下年纪,已经蓄起了胡子,同样的皇亲贵胄,武将却不乏斯文的做派,见了江珩拱拱手,“江侯风尘仆仆,这是才入京吗?”
  江珩故作坦然地回了一礼,笑道:“这样大热的天,白日赶路实在受不住,还是踏着夜色回来凉爽些。”复看了那辉煌的酒楼一眼,“列位今夜赴谁的约啊,这么早就散了?”
  陈国公道:“起筵的人江侯也认识,正是江侯贵婿。”说着一笑,“忌浮今日刚从息州回上京,设宴大家聚一聚。我明日一早还要练兵,所以先走一步……诶,江侯赶了半夜的路,何不进去歇歇脚?”
  江珩听是魏国公起的筵,倒有进去会一会面的意思。尤其是酒桌上,花红柳绿地人也温存,好说话。只是顾忌向君劼在场,相顾难免会尴尬,便有些迟疑地问:“我正好有事要与舒国公商议,不知他人可在呀?”
  陈国公说不在,“今日是侍卫司和殿前司的聚会,只邀了两司的人,并没有下帖请舒国公。”其实其中内情陈国公是知道的,不过为了顾全江珩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于是踅身比手,亲自将人领进了雅阁。
  江珩来得突然,众人不知情,进门便见席间坐着一位打扮入时的行首,正替将领们倒酒劝饮。
  魏国公一手搭着凭几,一手捏着羊脂玉杯,阁子四角燃了方灯,照亮他略显慵懒的眉眼,眼梢一点清雅胜殊冠绝,正松散地和身边同僚说话。
  陈国公笑着招呼了声,“忌浮,瞧瞧是谁来了。”说着引了引江珩,“我出门正巧遇上江侯,江侯赶夜路,才进城,想是人也乏累了,因此请他进阁内同饮一杯。”
  魏国公是守礼的人,忙起身作了一揖,“不知江侯来了,未及远迎。”向门上酒博士抬抬手指,立刻便有人取了凉垫过来放下,他牵袖向江珩一比,“江侯请坐。”
  在场的官员们虽然不在一处任职,但大多是相熟的,大家热热闹闹见礼,幽州防御使赵重酝是魏国公好友,打趣道:“先前还说点几位角妓来对诗呢,忌浮偏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要成亲了,可要笑死我们了。这会儿想想,好在没有传人来,否则被江侯拿个正着,岂不尴尬?”
  大家又是乱哄哄一顿嘲笑,如今的年月,哪有守身如玉的男子,大家嘴上不说,眉眼官司打得热闹,暗道江侯自己还有一名宠妾呢,就算要来拿女婿的奸,自己身不正,府上妾代女君之职,还有什么颜面管教女婿。
  江珩勉强和他们虚与委蛇了一番,反正他志只在魏国公一人。翁婿两个临近坐着,魏国公对他还是很尊重的,亲自替他满酒,又闲聊了几句幽州眼下的重建,酒过三巡后江珩终于找准机会一叹:“不瞒你说,我已经多日没见到巳巳了。”
  关于这个问题,准女婿也不好随意插嘴,魏国公沉吟了下道:“那日我去舒国公府上拜会,见过小娘子,舒国公夫人将小娘子照应得很好,江侯可以放心。”
  这哪是照顾得好不好的问题,是即将大婚,却不认祖归宗的问题。
  江珩缄默下来,又不便将那天在向家遭受的冷遇和盘托出,只得迂回道:“舒国公夫人自然是疼爱巳巳的,但如今你们要大婚,家下的婚宴总要办起来。巳巳人在舒国公府上,我这头却难料理了,原想接回巳巳,可因上次的误会,舒国公夫人对我颇多抱怨,也不叫我见一见巳巳……父女两个就算有不快,说开了便过去了,总不能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叫人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魏国公低垂着眼眸不做表态,待了半晌方和声道:“江侯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这件事并不由我做主,一切还得问过小娘子。我是大男人,外头四处闯荡,她在深闺里,我想见她一面也不容易。”顿了顿道,“这样吧,请江侯稍待两日,等我找个机会问过小娘子,再给江侯答复。”
  好在、好在……好在这女婿识礼,不像妇人似的眉毛胡子一把抓。江珩心里总算有了指望,男人毕竟要在官场上行走的,为了往后相处自在,魏国公也会设法解决这个难题。
  “如此,一切就托付国公了。”言之凿凿,仿佛朝中公务交接。
  魏国公道好,如常替他斟酒,和同僚们周旋。
  江珩看在眼里,对这佳婿是极为满意的,心说男人还是应当和男人打交道,上回去舒国公府上向明夫人陈情,实在是最傻的决定了。幸亏烟桥机灵,想起直接找魏国公,他们小夫妻间商议,不比和明月情那个悍妇周旋强百倍吗。
  一场筵宴到了丑时前后,就已经酒意阑珊了,又听行首击着红牙板唱了一曲《墙外花》,什么“春昼风凋海棠花,飘墙过院落邻家”,似乎也有三分意境,唱出了江珩心内的一点凄凉。
  御街上远近的灯火,渐渐变得葳蕤了,一行人裹着酒气从门廊上出来,外面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替魏国公披上了氅衣,小声道:“夜深了,公子别着凉。”
  魏国公如今虽已经领了爵位,早前的梁王府也改成了国公府,但因上头还是祖母及母亲掌家,贴身伺候起居的人依旧称他为“公子”。朗朗月色下,那公子也确实如他身上的兰桂香气一样,很有亭亭净植的清朗,谦恭地先送走了江珩,方回身登上自己的马车。
  马蹄叩击着香糕砖铺就的道路,一盏白纱灯笼挑在车辕前,微微晃动着。
  扶與行走的小厮听见车内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忙问:“公子可要喝些热水?”
  车内人说不必,略过了会儿,挑起窗上帘子叫了声辟邪,“明日替我送一封拜帖到舒国公府上,就说我午后登门拜会云娘子,问娘子是否方便。”
  辟邪应了声是,又好奇地打探,“公子当真觉得,舒国公夫人会答应让云娘子回开国侯府?”
  车里人淡淡道:“江侯既然找到门上,我不好推诿,等问过了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回去,再想个两全的办法吧。”
  第25章 她的闺名叫巳巳,听着很……
  他办事,一向是这样慎之又慎。宦海沉浮,多年下来已经养成了习惯,就算是去拜会未婚妻,也要先具一封拜帖,问一问人家得不得闲。
  头天夜里宴请同僚,半夜时分才到家,未及禀报祖母和母亲,第二日一早请安,说起夜遇江珩的事,太夫人脸上显出一点鄙薄的神情,“这江侯也是个古怪人,先前纵容婢妾作乱,如今知道亲事定下了,又急着接回人。想是在舒国公府吃了闭门羹,这才特意去寻你,这样嘴脸未免难看了些。”手里的青瓷盏搁下来,接过女使呈上来的手巾掖了掖嘴,“认真说,要不是宫中下了令,我是看不上这门亲的,倘或渔阳县主还在,倒有一说,可如今她不在了,这江珩是个什么出身?不过沧州没名没姓的小吏罢了!”
  是人总有自己的立场,令太夫人对这门亲事分外不满的原因,更是因为配婚的令儿出自太后之口。
  一个老对头,难道能便宜了你不成!当初先帝在时,太后并不十分得先帝的宠爱,反倒是自己和另两位娘子更讨先帝的欢心。魏美人和郑贤妃,因为一个无后,一个生了女儿,都自请去守陵了。自己呢,儿子封了梁王,却未能承袭帝位,先帝去后便搬出禁中,随儿孙居住了。
  对于好胜的人来说,成败之心至死不灭,争夺太子之位那一战败北后,原本眼不见为净还算过得去,可那张太后又把手伸到她的内宅来了,其中内情不言自明,却又反抗不得,实在叫人越想越生气。
  长辈有些牢骚要发也是难免,但他看得很清楚,不管娶谁都难逃这样的安排,看开些,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笑着,说了些宽慰的话,然后从园子里退出来,顺着木廊向前,还没走多远,迎面遇见了惠存。
  惠存是他一母的妹妹,今年刚及笄,许了左卫将军耿方直,只等哥哥完婚,就可以着手预备她的婚事。但亲事虽定了,脾气还是小孩子脾气,娇养在家的郡主,纯质得像水一样,看见他便叫一声哥哥,急忙跑上前,托着两手给他瞧,“你猜这是什么?”
  他低头看看,“一只开了窗的核桃。”但那小窗后,隐约又有些什么,实在不明白她又得了什么宝贝。
  惠存眨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这是阿嫂给我的,昨日叫人送到门上,我从舅舅家回来,阿娘就命人拿到我房里了。”
  说着把这核桃打开,里头有一间茅草小屋,有白雪红梅,甚至屋前的小水塘里已经结了冰,冰面上也覆着薄薄一层雪花。那是一个微观的世界,比现实多了些圆融美好,仿佛住在里面能够无忧无虑一辈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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