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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有病吧这人,告诉你们,别他妈帮我约架,你告诉他,我作为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是受法律保护的,我要被打了,马上让警察找他,连破案步骤都省了。”
  “贺哥,你喝多了吧?”在中学生的江湖里,打架报警是最不入流的,恶劣程度高于约架不来。
  “正吃饭呢,没事儿就挂了。”
  沈芷发现,贺北安在用的手机和她差不多,除了接打电话发短信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功能。
  “谁要打你?”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为什么?”
  贺北安叹了口气:“人善被人欺,欺负老实人呗。”
  “你说的老实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我要不老实,天下就没老实人了。”
  老实人贺北安叹完气继续吃面。
  直到贺北安的面见了底,沈芷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一会儿我可就骑快了,你把耳罩手套戴上。”
  “你戴吧。”
  “我也得戴得下啊。”贺北安看沈芷的围巾系得不好,指点道,“你把口鼻罩住。”
  沈芷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北安,“你不冷吗?”
  “不冷,冷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贺北安没说谎,他果然骑快了不少,偶尔贺北安的腿碰到沈芷,沈芷只是再往里侧一侧,她知道贺北安不是故意的,贺北安也知道她根本不想听对不起,所以两个人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沈芷的耳朵被耳罩和围巾包住,听不到贺北安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周围静谧得可怕,贺北安也不再说话。快要到桉城城区时,她之前坐的大巴超过了他们。
  贺北安问她:“沈芷,你坐的是不是就那辆?”没等沈芷说话,贺北安就让沈芷扶好了。
  他连着喊了两声,等大巴停下,他一个急刹闸,沈芷左脚着地,他双手下意识地箍住了沈芷,手臂正碰到沈芷的胸部边缘,沈芷穿得很厚,贺北安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冲着大巴又喊了一声:“等会儿,有人!”
  横梁带人,是进不了城区的,何况还是大巴快些。
  沈芷坐在大巴车上回头看,贺北安已经把横梁上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她摘下耳罩,把围巾抹到脖子上,露出并不算红的脸,大巴车上的小电视仍在放僵尸片,一个女孩子被送到富人家冲喜,轿子里的人在哭,外面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吵得她一阵心乱。
  找耳机的当儿,沈芷突然想起她的书包还在贺北安的背上,她没贺北安的电话地址,恐怕只能开学才能拿到了。别的都没关系,关键是手机还在书包里,要是金美花给她打电话……
  沈芷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汽车站门口,她骑上车以最快速度往家骑,到了家她得马上告诉金美花。她越骑越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沈芷握着车把的两只手浸出汗来。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沈芷转身刚要抬手就被抓住了手腕。
  “你骑这么快干嘛?差点儿追不上你。”等贺北安发现沈芷的书包还在他身上时,他已经和大巴背道而行了两分钟,他想起沈芷跟她说,她的自行车停在汽车站,就一个劲儿地往汽车站骑,好不容易到了汽车站,看见了沈芷的影子,可他叫了她好几声,她越骑越快,跟后面有鬼似的。
  贺北安喘着粗气把背后的书包交给沈芷,沈芷接过说了声谢谢。
  “你下回别这么晚出门了。”这么晚回家,也没人来接她。
  沈芷没说好,就那么站在那儿,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第13章 断子绝孙
  周一跑完操,沈芷又在自己桌上看到了热柠茶,下面还压着二十块钱。她把二十块钱推到贺北安书桌,将吸管插进热柠茶,捧着一连吸了几口。
  贺北安看见桌上的钱也没推让,直接塞到了自己口袋。
  连着六天,沈芷每天早上都能在自己的桌上看到热柠茶,除周一外,她每次都要给贺北安十块钱,贺北安也不推辞,问都没问就放进裤兜。
  周日晨读,沈芷把没喝的热柠茶放到贺北安的桌上:“我不想喝这个,你不要再买了。”
  她和沈芸当年一样的零花钱,沈芸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她中午不回去,在食堂吃中饭,钱基本都花在吃和资料文具上,其他方面的花销很少。她以前没有置衣的需要,除了坚持不穿沈芸的旧衣服,对穿着没有任何要求,她自己的旧衣服可以一直穿下去,杨老师去逛街也会给她顺便添置些新衣。
  但现在这些衣服都小了,上高三以来,她两年维持不变的身高突然往上拔了几厘米,并且都长在了腿上,校服裤子早就遮不住脚踝,裤子和白球鞋之间会露出一截长筒羊毛袜,老袁还以为她为了赶时髦故意这样穿,劝她以健康为重。四中买校服不能只买裤子,必须校服五件套一起买,一套就要好几百。买手机花完了她的积蓄,再喝热柠茶她不光没钱买新校服裤子,连文具都买不起了。
  如果她要钱买校服的话,爸妈肯定会给她,但她不愿意跟他们开口。她从来没和父母张口要过钱,从来都是他们给多少,她收多少。
  “你不喝,那你昨天下什么单?”
  “谁下单了?”
  “昨天你给我钱,不就是让我给你买吗?我这人吧,没别的优点,就是乐于助人,都是同学,我想你有这个要求,我怎么能不满足你?”饮品店并不在学校和贺家的直线范围内,买热饮需要绕个远,贺北安每天为了给沈芷买热饮,还要早起十分钟。
  “我给你的是昨天那杯的钱。”
  “谁叫你不说清楚,我还以为是预付金呢。”见沈芷沉默,贺北安直接把吸管插进热饮里,推到她手边,“赶快喝吧,再不喝就凉了。”
  这天是英语早读,班主任老袁在班里巡视,她走到贺北安面前,贺北安抄起份材料,读了两句,就用不太流畅的英语跟沈芷说话:“你还是再忍一周吧,我想你这么爱喝,一杯一杯买太不划算,就直接买了下周的优惠券,二十块钱五杯,你要不喝就作废了。”
  “你自己喝吧。”沈芷说完就继续背五年前的真题。
  “我上周不是欠了你二十块钱吗?正好还你。”
  他俩的对话很像英语听力对话里经常出现的,加上老袁英语不太好,也没听出什么异样。她只是警告贺北安把外套拉链拉上,不要跟个小流氓似的。
  “袁老师,我是太热了,要不您跟锅炉工商量商量让暖气温度低点儿。”
  老袁懒得搭理他,转身又向着讲台走,再呆下去,贺北安就该告诉她锅炉房在哪儿,请她赶快去一趟。
  明天月考,考场安排贴到了班级外墙上,沈芷吃完早点回来,看了眼自己的考场考号,她和贺北安的位置差了七公分,这意味着上次贺北安的分数要比她高不少。考场安排旁边是期中成绩单,贺北安的理科成绩勉强看得过去,但英语和语文都不及格。
  中午,沈芷从书桌里掏出贺北安给她的纸团,她想起贺北安问他的成绩有什么提高空间,这么点儿分,可提高的空间实在是太多了。贺北安犯的错误被她分门别类总结在活页纸上,时态语态,固定搭配……
  写完,沈芷就塞到了贺北安的书桌。一直到下午的课全部结束,沈芷也没看到贺北安的影子,老师也没问。她猜耗子肯定知道贺北安去哪了,否则他一定会过来问。
  回家路上,沈校长问沈芷这次月考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
  “调整好心态,赵航就是比你强在了心态好。你今天晚上以回顾错题为主,不是不能犯错误,但同样的错误不能放两遍。”
  沈芷沉默。
  “你在听吗?”
  “知道了。”
  沈芷到家发现多了一个客人,客人比沈校长矮一些,身材很壮,国字脸,长相有些凶,鼻青脸肿的,看上去被人揍过。这人是沈校长表姨家的儿子陈子旺,沈芷并没认出来,其实她以前在家里见过几次,都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他似乎很看得上沈校长这个表哥,每年都要大包小包来送礼。
  沈校长问:“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被贺老三的儿子打的。”
  沈芷下意识问道:“他为什么打你?”
  “贺老三哪里是养了个儿子,分明是养了个畜生,下手一点儿轻重都没有,我差点儿要被他打瞎了。”
  沈校长不耐道:“沈芷,快回房学习。”
  沈芷放下书包,拿了牛奶又出了卧室。
  “沈芷,你怎么从卧室出来了?”
  “我要在厨房加热下牛奶。”
  “一会儿就要吃饭,别喝牛奶了,先回去复习。”
  “我就想现在喝。”
  沈芷眼睛盯着微波炉里的牛奶,客厅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陈子旺是个小包工头,家里有三个女儿,就盼着生个儿子延续烟火,病急乱投医,投到了贺老三那里,贺老三说了一大套,无非一个中心点,就是生男生女取决于男的,要想生男孩儿,男的就得锁精固阳,吃他配的中草药。他吃了一年多,这次又生了个女儿,生完了贺老三告诉他命里无时莫强求,女孩儿不比男孩儿差,他的命就是生女孩儿才旺他,一般人也许就被贺老三糊弄过去了,他一气急把贺老三的店给砸了,要不是贺北安在,贺老三估计现在已经生活不能自理。
  这事闹到了派出所,按互殴处理,要是双方不愿意和解,就走刑事程序,考虑到贺北安是未成年人,以批评教育为主,但陈子旺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很可能要坐牢。陈子旺没办法,只好同意调解,想到自己表哥是贺家兔崽子的校长,从派出所出来,就直奔烟酒专卖店,带着两瓶五粮液到了表哥住的小区。
  骂完贺北安是如何的王八蛋,陈子旺青肿着眼恳请自己的表哥一定要开除这个小畜生。
  沈校长明确表示了反对:“这件事没立案,又发生在校外,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个开除学生。”
  “这种学生要他干什么?我跟贺老三的仇,不光是生不了儿子的事儿,表哥,我不怕您笑话,别人家老娘儿们生不出男娃谁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可我媳妇儿自从听了贺老三的歪理,见儿天骂我不行。我是个男人,这种王八气谁能受得了?”
  杨老师冷笑:“生不出男孩儿是女人的问题?妻子就是你的生育工具?”
  沈校长马上配合道:“三个女儿多好,培养好了照样成材,你这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贺老三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跟他爹一样不务正业。我们家也是女儿,我认为她比贺老三的儿子强多了。”
  陈子旺自觉失言,赶紧赔礼道歉:“芸芸是个好孩子,谁不知道?可我和表哥表嫂你们这种吃公粮的不一样,在乡下,没个儿子就是直不起腰板。”
  沈芷热完牛奶,没和她的表叔打招呼,直接回了卧室,啪地一声关上门。她戴上耳机,把音乐声放到最大。桌上的耳罩有些碍眼,耳罩贺北安买大了,和她的脸有一定距离,要靠围巾固定住。她把耳罩塞进抽屉,开始看错题笔记。
  “表哥表嫂,我是有不对,可贺老三就是诈骗,这种诈骗犯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子旺,不是我说你,你这程序就错了,贺老三是非法行医,你应该去卫生局举报。你砸了他的店,闹到派出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看卫生局也不愿意管这件事。”
  “现在年底各部门都在抓业绩,如果这事闹到市里,桉城卫生局绝对要严查。”
  “你是要我向上面举报?”
  “这个你自己考虑。”
  晚饭早就做好了,到陈子旺走,杨老师也没说一句留他吃饭的话。陈子旺一走,杨老师就把他用过的一次性纸杯扔进了垃圾桶。
  沈校长对妻子说:“你还是多跟老二沟通沟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看贺家那个小流氓没安好心……”
  沈校长的话说得过于粗鲁了些,杨老师冷笑道:“你放心,老二跟老大不一样,她心里比谁算得都清楚,根本看不上这种小混混。”
  贺北安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递到贺老三手上,拿起打火机给他点燃,自己又抽了一颗塞嘴里,打火机快没油了,打了两回才点着。
  家里虽然只有两个男人,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贺北安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里里外外洗衣做饭就是贺老三忙活。贺老三娶了个漂亮媳妇儿,忙活儿得也很甘愿,生怕他媳妇儿累着。媳妇儿死了,贺老三继续给儿子洗衣做饭。
  贺北安吸了一口烟,跟贺老三说:“爸,您能不能换一摊?”
  贺老三也想换,可换了他能做啥。
  “你舅已经跟省师大附中的校长打好招呼了,国际部肯定能去,你明天去四中把转学介绍信开了,你舅妈把房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他们俩没孩子,你去了肯定受不了委屈。”
  “我舅跟你道歉了?”
  “我跟他说好了,你这两天就去。”
  “没道歉,你搭理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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