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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沈瑜低头理着衣摆,漫不经心地说:“主子处置下人,还必得找人来跟她们对峙吗?本就有罪,若还想撒泼赖账,那就只好罪加一等了。”
  她神情淡淡的,可说出来的话却不自觉地带了些戾气。
  先前她还想着要慢慢来,可今日之事后,却是一点余地都不想留了。
  索性下猛药,来得痛快点,她是真没什么耐性来跟宋家这烂摊子耗了。
  第36章
  沈瑜自问算是性情好的了,可看着宋家这烂摊子,还是想去问一问云氏,她这些年究竟有没有想过来管一管?
  以她先前表露出来的手段本事,但凡有留心过,都不至于到这地步。
  再者,宋予璇这姑娘实在是有点太“不谙世事”了,沈瑜已经在有意慢慢教她,可仍旧难以理解为何会这样。
  譬如锦成公主,那是皇后太过娇惯,因而养得飞扬跋扈。可她到底是公主,有这个身份在,也不会受多大的委屈。可宋予璇就不同了,云氏看起来对这个女儿也不似娇惯溺爱,只是放任自流,并没教过她什么,因而养成了现在这模样。
  宋予璇本性良善,待人也好,只是因着没心机,在人情世故上不大通。
  若是她一辈子都在宋家,那这也没什么,可将来她到底是要婚嫁的,届时到了夫家,又该如何自处?这世家女眷的心眼,各个都跟蜂窝似的,再加上关系盘根错节,一昧的良善压根行不通。
  现在不教,难道要等到她将来嫁人之后,到夫家去碰个头破血流,再自行领会吗?
  待回到宋家后,沈瑜与宋予璇分别。回到自己房中后,将眼下要料理整治的事情一桩桩地列了出来,琢磨了会儿,换了朱笔来批注了几行小字,帮着理清思绪。
  而后她又让青溪找了珠算来,准备将东府名下各个商铺的账本大略过一遍,以便对盈亏有个数。
  沈瑜一手翻看着账目,一手拨弄着珠算,纤细白皙的手运指如飞,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珠算,也是先前她在尚宫局之时学的。
  那时候晴云器重她,将她待在身边历练,教了她不少本事。后来到清宁宫后却是耽搁了三年,一事无成,直至又回到尚宫局,才算是把以前学的本事又一一捡了回来。
  只是没想到,竟然又用到了此处。
  青溪上前替她添了杯茶,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了沈瑜。
  良久以后,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沈瑜才终于丢开了珠算,拿过一旁的茶盏来,灌了口已经发凉的茶。
  而那些账本,她才看了不到两成。
  复盘账本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宫中年底盘账之时,一屋子里坐了十数位女史,接连不停地算着,也得耗上四五日的功夫。
  沈瑜早年帮着算过一次,一天下来,手都要废了。
  青溪点了烛火,又换了新茶来,见沈瑜正在揉捏着自己的手指,试探着劝道:“夫人若是觉着累了,不如就先歇歇吧。”她先前是亲眼见着沈瑜如何训赵管家的,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多言,可见沈瑜一脸倦意,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其实您也不必亲自动手,大可找个账房先生来代劳。”
  沈瑜这个人,相貌清秀气质温婉,不发怒的时候,说话还总是带着些淡淡的笑意,让人不由得便生出亲近的意思。
  青溪又大着胆子道:“若您信不过府中的账房先生,也可以到外面找位没什么干系的,给他点银钱,让他来算几日账。”
  这丫头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沈瑜笑了声:“我不放心,并非是因为府中的账房先生有问题。”
  纵然是真有什么问题,如今她亲自盯着,那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
  青溪下意识地问道:“那是因着什么?”
  “因为……”沈瑜见她一脸好奇,低头抿了口热茶,笑道,“眼下这光景,不从我手中过的事情,我都放不下心。”
  青溪先是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没再劝沈瑜,而是道:“那我去寻些温水来,浸些玫瑰精油,给您泡泡手吧,应当能缓解些。”
  见她如此知情识趣,沈瑜也轻松不少:“好。”
  时辰不早,沈瑜随便吃了点饭,便又看起了账本。
  累归累,可这件事她的确不能假他人之手。
  此番盘账,最重要的倒不是去算账目上是否有误,而是对这些铺子的账目进行梳理。若是真依着青溪所说,去外边找账房先生来,那倒是一时省事了,可长久来说却并不是桩好事。
  沈瑜初来乍到,对这些生意并不了解,那么最快入手的方式,便是账本。
  纵然这些账本的规格制式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问题,看起来会费些功夫,可大体上却还是能对的上的。至少能看出来这些铺子的生意以什么为主,货源来自何处,以及去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四季收支情况又如何。
  从前在尚宫局学盘账的时候,晴云曾告诉过她,宫中盘账大多时候都是走个过场,只算银钱是否对的上,可实际上,这账目上能看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
  便如一斑窥豹,有的人看得是银钱多少,整本翻过去了也毫无所获。有的人却能从几页账目中,推演出这铺子当时是如何运作的。
  沈瑜自问没法做到后者,但的确也能看出不少问题了。
  这样看账本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的事,一旦停下来,便觉得疲惫得很。
  可她还是得看下去。
  毕竟这些生意,便是她今后的倚仗与立身之本。
  她一个后宅女眷,朝堂世家之间的事情自是插手不来的,力所能及的也就是这些生意。做这件事,不独是为了宋家,更多是为了她自己。
  权势与银子,总要有一样才行,前者她一时半会儿是够不着的,便只能在后者上下苦功夫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中,她哪儿也没去,整日都耗在了这些账目上。虽累了点,但却还是有所收获。
  在这七家铺子里,共能分出三类来。
  一类是账本的规格制式有问题,但大体上的生意却是没什么错的,一年到头来赚的银子也说得过去。或许是疏忽大意,又或许是知道这府中的盘账是走过场,所以压根没上心。
  第二类则是账本做得糊涂,生意也糊涂,应当是掌柜没什么能耐,云氏这些年又没有苛责过,所以也就任他们这么敷衍着过来了。
  至于第三类……不是不会做账目,而是聪明得太过了。打眼一看或许觉不出什么错处,可却是经不起推敲的,也可能是因为知道云氏不管,所以连假账都懒得费心做了。
  沈瑜将这些账本逐个写了批注,放到了一旁,准备到云氏那里去一趟。
  说来也巧,她刚出门,赵管家便过来了。
  这次再见面,这位赵管家可是比前几次都恭敬许多,饶是沈瑜,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他是来送后宅的账本的,沈瑜先前给的期限是五日,让所有铺子的掌柜带着新账本来见她。如今恰是第四日,赵管家倒是先来了。
  沈瑜也懒得再进屋去,索性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接过账本也没翻看,随手丢在一旁,似笑非笑道:“你来得倒早。”
  赵管家微弯着腰,讪讪地笑了声。
  这几日沈瑜忙得很,他也没闲着,辗转托关系去打听了沈瑜的身份。及至知晓她在宫中的职务后,大为后悔,催着账房连夜赶工将账本重新赶制了出来。
  好在他这几年虽散漫了些,但却并没干什么太过的事情,账目上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今后配合着,最多挨几句申饬受个罚,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因此,他一赶完工,便巴巴地赶过来了,只求能洗刷一下先前在沈瑜这里留的坏印象。
  沈瑜是亲自仔仔细细地看过账目的,知道这位赵管家没什么大疏漏,便是有些小毛病,在旁人的衬托下也都显得无伤大雅了。再者,赵让谦并不同旁的家养奴才,他如今能知情识趣,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她倒是有心把这些人都给换了,可这当下她对府中之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信得过能用的,偌大一个将军府,换了人来,也未必能有赵让谦做得好。
  所以只好抓大放小,杀鸡儆猴。
  但沈瑜并没说话,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及至他被看得不自在起来,额角都冒汗了,方才轻飘飘地说了句:“你先回去吧。便是什么事情,也等到明日再说。”
  说完,她便起身带着青溪离开了,只剩赵管家左右为难地留在那里。
  赵管家原是觉着没什么大事,可如今沈瑜的态度含糊不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想起方才沈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想来今夜又要睡不着了。
  这几日来,青溪对沈瑜的性情已经有所了解,说话时也不似起初那般小心翼翼了。出了院门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管家,小声提醒说:“夫人,这赵管家的父亲是西府老侯爷的亲卫,若是真把他给换了,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或许是方才沈瑜装得太像了些,连青溪都以为,她这是要发落赵让谦,所以忍不住劝了句。
  沈瑜摇头笑了笑:“我没准备换掉他,不过是吓吓他罢了。”
  青溪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真把这些人得罪了,或许他们不能奈你何,可暗地里使些绊子,也够误事的了。
  在站稳脚跟之前,她还没准备动手。
  一进云氏的院子,便嗅着浓重的药味。
  沈瑜皱了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云氏的病不见起色,委实是让人头疼。大夫也请了,早前还托了关系请了宫中的太医来,可也无济于事。
  沈瑜又进了正房,听见宋予璇正在与嬷嬷商议,说什么南边来的神医圣手,起了兴致,问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第37章
  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宋予璇愣了下,方才起身道:“昨日我偶然听了个消息,说是南边有一位神医前几日入京来,如今正在慈恩寺义诊。说是这位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多些年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这几日前去义诊的,不单有平民百姓,不少官宦人家也特地赶过去请他诊治。”
  “娘这病一直不见起色,我便想着,着人去请他来府中看一看。”宋予璇叹了口气,“可他偏生没应允,开多少银子也不成。”
  沈瑜听了这前因后果,说道:“他既是义诊,想来也不在乎什么银钱。再者,像这样有真本事的,恃才傲物也是寻常,未必就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想了想,又道,“既然他不肯来,那为何不让夫人亲自前去?”
  云氏的病情虽重,但也没到不能挪动的地步,若那位神医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的确值得费些功夫走一遭。
  宋予璇眉头紧皱着,愁容满面,无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娘她没同意,说是已到今日境地,不必再白折腾……”
  沈瑜听这话,心中“咯噔”一声,云氏这话简直是已经存了死意。
  她若真是这么想的,那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救。
  沈瑜下意识地想去劝,可转念一想,宋予璇这个亲女儿劝都没什么用处,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宋予璇性子温顺,如今却是被逼得没法了,说话也没了遮拦:“当年父亲过世之时,娘都未曾这么难过过,虽也病了一场,可慢慢地就好起来了。她这些年也不疼大哥,我原以为病一场也会渐渐好起来的,可谁知竟至如今地步。”
  沈瑜从她这话里觉出些不对劲来,但如今并不适合追问,只能掩下不提,先进内室去探看云氏。
  云氏仍旧是那么个病美人模样,倚在那里闭目养神,听了侍女的提醒,方才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沈瑜:“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很美,纵然是病得形容憔悴,可仍旧美得动人心弦。沈瑜甚至忍不住会想,她年轻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风华万千。
  可亏得是她这些年在将军府,甚少出门,不然说不定要惹出多少祸端来。
  “我此次过来,的确是有一桩事要征求夫人的意见。”沈瑜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不远不近地看着云氏,“再者,也是想来看看您的病情。”
  云氏淡淡地说:“府中之事我既然已经交给你,那便是全权由你来处置,不必再特地过来问我的意见。至于病情……也不过是听天由命,着急也没什么用处。”
  她谈论起将军府的家事,乃至自己的病情,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仿佛跟她没半点干系一般。
  其实说起来,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像是在乎将军府。
  沈瑜如今再回想起自己初来时云氏的照拂,这才意识到,原来那时的云氏才是反常至极,如今这模样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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