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上一回赵坦坦虽然来过凡间的城镇,但那里终究还是属于偏远小镇,人烟较为稀少。如今经过这些大型的城镇,她顿时被其中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尤其是她此时所经过的城池,从上空望下去竟然万人空巷,几乎整座城的人都围拢在了城西的一座佛寺前,远远只能望见黑压压的一片,真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她好奇地在城中隐蔽处的小巷中落地之后,收起仙剑便走出巷子混入人群中,果然听得他们正边向那所佛寺赶去,边在谈论:“难得雪衣居士在莲华寺开坛讲经,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快些快些!”
  “居士?开坛讲经的不都应该是得道高僧?怎么只是名居士讲经,就引得你们如此趋之若鹜?”赵坦坦有些疑惑地问了句,顿时招来附近几人的侧目。
  “你这姑娘是从哪座山里头出来的?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千金,都该听闻过雪衣居士之名——那可是曾差点被先帝封为国师的得道高人。天下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中一人道。
  差点封为国师,那就是没封喽?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
  赵坦坦刚想这么说,另一人已接道:“当年先帝聆听雪衣居士讲经之后,对其推崇备至,几度欲封其为国师,却被雪衣居士婉拒。也是,这样的世外高人又怎会为俗世浮名所羁?”
  “听闻连江陵王之女,那个一度刁蛮任性人憎鬼厌的怀岺郡主,都在听了一场雪衣居士的法会后大彻大悟,从此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岂止是怀岺郡主,多少穷凶极恶之辈都曾被雪衣居士感化,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提起雪衣居士的传闻,这些人倒是七嘴八舌,有打开话匣子的趋势,却被同伴打断。
  “别说了,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盛会,错过了又得等上一年。快走快走!”先前一人说着,又拉起同伴加快了脚步,留下有些狐疑的赵坦坦。
  ——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感化什么的,其实用的是妖类的迷魂之法吧?
  赵坦坦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可别真是有妖孽在此迷惑世人,不行,她得去瞧瞧。
  等一路挤到莲华寺的时候,她也大致从路人谈论的零星话语里整理出一些有用信息。
  这座碧城据说已有数千年历史,而城西的莲华寺据说便是与此城几乎同时建立,或者说更像是因为有了这所寺庙,才有了这座城池。
  而雪衣居士则据说十分神秘,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每年的此日会在莲华寺内开坛讲经,弘扬佛法。而到了此日,除了近处几座城的人会赶来莲华寺,更有不少远方的善男信女特意提前几个月便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只为赶在此日聆听雪衣居士讲经。
  也因此,每年的这一天,是这座城池最为繁华热闹的一天。
  小心地绕过那些一步一叩首的善男信女,越接近莲华寺,人群的密度就越是大。等她挤到讲经的佛堂前时,那里更是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达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
  但赵坦坦毕竟有修为在身,虽然是筑基半步,却比凡人要不知高明多少。所有人在挨近她的瞬间,都会被轻轻弹开小小的距离却不自觉。
  她就这么凭着自己的修为,不易察觉地自拥挤的人群间走过,如拨开波涛汹涌的湖水般,慢慢步入香烟缭绕的佛堂之中。
  第27章 雪衣2
  进入佛堂的霎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莲池。四周更是一静,仿佛骤然间,从喧嚣俗世进入了静谧的圣地,唯有空灵的梵音缓缓飘落耳畔,如甘泉涌入心田。
  赵坦坦停了脚步,望向面前的这片莲池。这是她在短短几天内第二回见到莲花了。由于心头牵记着寻找七叶梵莲,她如今见到莲花,又刚巧与梵门有关,便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
  这莲花茎枝曼妙、亭亭如盖,看来应当是有些年份了,在空灵的梵音与香烟缭绕间显得清丽脱俗。
  然而这池莲花虽开在佛门圣地,却终究还是比不得她前不久在青云峰上水芝境内见过的充满灵气,自然更不会是传说中的七叶梵莲。
  七叶梵莲又哪能这般容易被她遇上?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赵坦坦叹口气,又向四周望去。
  莲池不大不小,在中间的位置被雕满莲花图案的过道一分为二。两岸和过道里人满为患,却与外间的喧闹扰攘不同,都在虔诚地静心聆听佛偈,全场竟无一人发出声响。
  开设于莲池畔的法会……难怪这场法会还有个别称叫“莲池会”。
  赵坦坦扫视完四周,才漫不经心地抬头向上首望去,而后不由失神了一瞬。
  她本以为名叫雪衣的人,必然是位娇美的女子,也因此会带发修行。却未曾想上首盘坐之人墨发白衣色若春晓,肌肤莹白如玉,美则美矣,却是个拥有娇花般美貌的少年。
  此时他正趺坐于莲花座上,未经剃度的长发披垂在身后,手捻一串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正闭目宣讲佛法,缭绕的香烟间远望仿佛周身瑞气千条霞光万道,便似神佛降世一般。
  赵坦坦特意多看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眸,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的脸上,随着他念诵的动作而轻颤,彷如欲振翅而飞的蝴蝶。
  从刚才外间听来的消息中得知,雪衣居士曾于佛前发愿,虽不知发的究竟是什么愿,但世人皆知在此愿圆满之前,这位雪衣居士是誓不睁开双目的。方才路人谈论间,还惋惜了好几声,道可惜了这般相貌,也因此令赵坦坦当时越发以为雪衣居士是名女子。
  赵坦坦打量之时,这位闭着双眸的美貌少年居士恰好换了部经书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的声音空灵婉转,若传说中能发出天籁之声的妙音鸟般和雅动听,整个莲池周遭都似沉浸在了这梵音之中,围坐在他身前离得最近的四部众尤其听得如痴如醉如聆圣音。便是赵坦坦也觉得在这袅袅梵音中,心神一阵顺畅,仿佛世间再无三毒八苦,人生再无烦扰忧虑。
  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由暗自佩服。想来眼前这位号称雪衣居士的白衣少年,看着外表年轻,实则多半是名高深的外门佛修。连自己这样尚算心志坚定的修士,竟然也在听到这几句经文的瞬间失了神。
  果然哪怕是同一段佛经,也要看是什么人念出来。她之前念给师兄听,那就跟耳旁风似的,师兄该开花的照样开。
  早知道这位法相庄严的雪衣居士今日也会讲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就该把师兄也带来聆听一番,说不定也能让师兄从此大彻大悟、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到时候还愁什么惜澜魔花会开?堕魔?就更不可能了。
  只是万一师兄从此放弃本门心法,转去修佛的话,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失望?清源剑派的千年兴旺大计又该怎么办?
  唉,管那么多!倘若修佛真能度一切苦厄,令人参透情欲不过是一场五蕴被劫持而产生的虚妄幻觉,是忧、愁、悲、恼的根源,是……总而之,师兄去出家当和尚,怎么也比额头开朵花而后堕入魔道令门派痛失英才要好。
  赵坦坦想到此刚要开始考虑如何劝师兄出家念经,或者也如此带发修行,目光随即落在了雪衣居士身下的莲花宝座上,又忍不住摇头:不妥不妥,如果真带着师兄来这里聆听佛法奥义,一心扑在莲花上的师兄看到这满天满地的莲花,万一心里头一激动,额间惜澜魔花反而开得更快些也说不定。
  那岂不是更糟糕?
  或者下回带师兄另找一家看不到一片莲花的佛寺?
  她抬头又遥望一眼那仍趺坐莲花上的白衣居士,同样一身白衣,师兄穿在身上满是仙气好似下一刻便会直接飞升上界,这位则穿出了灿灿金光的佛味儿,似乎在他的佛光普照之下能马上脱离苦海。
  如果师兄有天也这么捻着一串佛珠,一脸圣洁地念着佛偈……
  好吧,这画面她有点不敢想象。
  心神在梵音中只沉浸了一会儿工夫,很快又开始思想跑马的赵坦坦,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身走出莲华寺。时间有限,她的速度又慢,因此不敢多停留。满足了好奇心后,她就得马上继续往京城方向赶去。
  在她转身离开的同时,莲池会上首一身白衣的雪衣居士手中,那串闪着淡淡金光的佛珠,忽然崩断在一片寂静中滚落一地。
  他倏地睁开了那双一直闭垂的眸子。
  第28章 疯子
  在赵坦坦的想象中,京城应当同她偶然间翻阅过的那些俗世话本里所描写的一般,繁华而热闹。
  街市上应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满街应当店铺林立、鳞次栉比,商贩叫卖之声更是此起彼伏一波一波。
  青春美好的少年男女身着色泽鲜丽的衣衫走在街头,偶尔一个回眸便能牵扯出一个故事……
  总之,京城应该是个吵杂得能令闭关修行的世外高人破功的地方。
  遗憾的是,赵坦坦到达京城时已是数日后的日落时分,城内处处收摊打烊,路人皆行色匆匆急着归家,注定看不到她想象中的京城兴旺景象。
  到达皇宫外围的时候,夕阳已经只露一线残红,四下里昏黄寂静,傍晚的微风流转间传达出了夜的清冷。
  赵坦坦吸了口气,收起脚下仙剑。
  不愧是禁法的区域,只是接近皇宫外围,她就已经感受到仙剑开始不听使唤,沉沉地向下坠。
  想来进入皇宫之后,仙剑也就跟一般的废铁差不多了。
  幸好对此她早有准备,捡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她倒退数十步,在脚底贴了两张神行符便向前冲刺,然后高高跃起。
  在神行符失效的瞬间,她已经借了这冲力跃过了皇宫的围墙,然后非常难看地摔了进去。
  由于神行符是在最高处骤然失效的,自打她开始修行至今,还没摔得这么惨过。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恐怕连小巧的下巴都磕得青紫了。
  赵坦坦怕惊动宫中守卫,忍着没痛呼出声,只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揉着胳膊腿,一步一挪地向皇宫深处走。
  皇宫倒是一如想象中那般广阔,赵坦坦虽不能使用法术,但好歹身手还是比一般人强。她偷了件宫女衣服,便在这黄昏时分悄悄地逡巡于后宫诸殿间。
  她看到满眼或娇艳明媚、或典雅高贵的美人,穿戴着华丽又应景的衣饰,在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行。又有众多风情万种的美人,三五成群在御花园谈笑,又或独坐自己宫室的院中念书,还有身姿窈窕的美人在半明半暗的殿中翩翩起舞,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到她耳畔。
  凡间的帝王实在是会享受,居然一人就坐拥如此多的美人。
  也难怪自古以来下界大小战争无数,兴亡废灭如家常便饭,都只为争夺这一把人间至尊的帝王宝座。不说那翻手云覆手雨的滔天权势,单只这满宫的艳福,便已享之不尽。
  赵坦坦啧啧慨叹着寻过一间间宫室,自然也没漏过那些未得宠的女子,正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对镜垂泪。
  这样一路找来,美人看了不少,七叶梵莲的线索却始终没有得到进展。倒是让赵坦坦摸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场所。
  这片区域也不知究竟是皇宫的哪部分,她没有法力在身,只能大约感知到此处防卫最为薄弱,人迹更是察觉不出。
  傍晚的风渐渐大了。赵坦坦走了好一会儿,连该有的守卫都没能撞见一个,环顾四周只见荒草没径、寒木萧萧,极目之处似乎有片残垣断壁,惨淡夕阳下充斥着森森鬼气。
  她不由心中越发奇怪。
  这地方哪里像是皇宫,倒更像是幽冥鬼域。
  她走了半晌儿,才终于走到方才远远望见的那片残垣断壁前。
  这才发现面前那残缺的瓦和爬满藤蔓的半堵墙,虽残破不堪,但仍能隐约窥见一丝当年的精致,显然这处曾经是座极为华丽的宫殿。但如今此处却似哪段戏文里曾唱过的那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正对着眼前的景象发呆,赵坦坦忽然听到轻得几乎难以觉察的呻吟从附近传来,她循声找去才发现原来在废墟边还有几间简陋的小屋。屋内躺着名面颊已经凹陷的妇人,曾经娇嫩若羊脂的纤纤玉手干枯似鸡爪,养尊处优的娇躯已经干瘦,如花的娇颜已经枯萎。若非赵坦坦从骨龄看出她才二十岁,只怕说她是六旬老妪也有人信。看来这妇人显然已经时日无多。
  所以这个地方……是冷宫?
  赵坦坦不由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在那头美人如云莺歌燕舞喜气欢悦,耳边甚至还能隐约听到被风带来的笙箫声,这边却有人尚在韶华便要匆匆逝去。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只是再怎样同情怜悯,这俗世间的事,也并不是她这等世外修行之人能随意插手的。
  她摇摇头,从窗边走开。
  刚才听到废墟的后面似还有隐隐水声,如今绕过残破的墙壁,果然望见前方是好大的一片池塘。
  广阔的池面上唯有残叶枯枝零星点缀,也不知原先是怎生的碧波荡漾,风景美好。
  赵坦坦沿着池边走了许久,才生出些许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类的感慨,便蓦地发现前方岸边不远处竟还站着个人。
  果然在这禁法的区域内,没了修为的自己连警惕性都跟着降低了。
  她迅速倒退数步,小心翼翼地躲到一旁的树后,这才重新打量那人。
  那人身上仅着一身玄衣,除了腰间别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短刀外,没什么别的饰物。一头长发显然未曾打理,此时只胡乱披在身后,随着夜风肆意地翻飞。
  他的脸部棱角分明,眉目英挺,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但那双本应极为有神的黑眸,却如这渐渐降临的夜色,空寂而寒凉。此时对着面前飘满残叶的池塘,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出神地凝望了许久。
  就在赵坦坦以为这人还要继续出神地望下去,开始考虑怎么避过他的时候。男子突然抽出腰间短刀,极快地划向自己的双眼。
  下一刻,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血流如注,滴入身前池塘,双目显然已是瞎了。
  赵坦坦吃惊地望着这一幕,忍不住站出来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平白无故自残?”
  男子显然没想到旁边还有人,却没有什么惊异的反应,淌着鲜血的脸只是朝着赵坦坦的方向转了下,语气平静却充斥着死寂:“我有眼无珠,自然要眼睛无用。所以只要眼睛恢复,我就会把自己划瞎。”
  第29章 疯子2
  有眼无珠就要弄瞎自己眼睛?这思路岂不是更瞎?
  赵坦坦对男子侧目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只要眼睛恢复,就会划瞎?一般人搞瞎了眼睛,是随意就能恢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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