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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46节

  可叹他穿来这么久,谁都不怎么相信,莫名就信了她一人。
  不知是因为她两回为他拼命,救他于危难,还是因为她无心的一句“落水后的三公子,不像是这里的人”,勾起了他的乡愁,让他在这个陌生人间觉出一丝亲切。
  云浠说,他的案子就是她的案子,她要尽责,要查到底。
  可仔细想想,这桩案子牵连复杂,哪里是一个小小捕快能够查明的?
  她就该这么由着自己毫无缘由地把案子压下,既不报官,又不向琮亲王禀明,无头苍蝇似地为他奔波吗?
  她善良,真挚,热忱,尽忠职守。
  而纯与善是这世上最弥足珍贵的东西,不该被消费。
  程昶对方芙兰点点头:“我明白了。”
  方芙兰笑了笑:“今日实在是妾身无状,三公子凡事自有分寸,想必其实不用妾身多言。”
  她看了眼天色,“天快暗了,三公子应是还有要事寻阿汀,阿汀正在寺院后面的莲池亭,三公子快些去吧,妾身也该去佛堂上香了。”
  程昶一点头,谢过方芙兰,朝莲池亭去了。
  日暮四合,晚霞覆上云端,莲池亭里最后几个纳凉的香客也走了。
  佛堂里响起钟声,云浠倚着亭柱等了小半日光景,就见程昶从前院过来了。
  天色已晚,云浠看程昶走近,也不耽搁,径自便问:“三公子今日寻卑职过来,可是从大理寺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程昶看她一眼,本不欲再提这事,转念一想,大理寺昨晚死的八个杀手秋节当夜与云浠打过照面,眼下她就要去京郊平乱,提点提点她此事也好。
  “嗯,昨天半夜,大理寺的刑牢里,秋节当晚闹事的匪寇死了十几个,围杀刀疤人的那八个,都死了。”
  又说,“今天早上,罗复尤也被大理寺的人带走问话了。”
  云浠点头:“秋节当晚,那个刀疤人与我说,背后要害三公子的真凶权势很大,他们管他叫‘贵人’,但谁也没真的见过他。我原想为他做掩护,让他上竹台去找三公子您,可惜当时官兵来了,刀疤人跟我说,倘若被官兵带走,他迟早会死,我不得已,这才放走了他。”
  眼下看来,刀疤人没有撒谎,那八个围杀他的杀手也是“贵人”的人,正是在隔日夜里就被人在大理寺刑牢里灭了口。
  程昶道:“我知道。”
  云浠看他一眼,过了会儿,低声道:“还有一事,我瞒了三公子。”
  “之前艄公投案,消息就是从忠勇侯府走漏的。后来张大虎扮作艄公,原想引那‘贵人’的杀手上钩,没想到,又是在侯府走漏了消息。”
  “这两月下来,我在府中仔细查过,排除了大半人,有嫌疑的只剩几个,其中嫌疑最大的……原本是罗姝。”
  “罗姝?”程昶一愣。
  “嗯,忠勇侯府败落后,罗府与侯府一直不怎么来往,罗姝她从前与我阿嫂更是连相熟都谈不上。可是,今年开春后,她忽然与我阿嫂走得很近,还常常主动陪她去药铺看病。消息走漏的两回,她都赶巧来了我府上,时机也对得上,后来我去药铺打听过,药铺的掌柜说,罗姝送阿嫂去药铺后,因受不了药味,每回都出去过,若她是去与‘贵人’报信,时间是刚好来得及的。”
  “自然我没有实证,不能说这事实实在在就是她做的,而且,府中其他几人的嫌疑也没有全然洗清。可我既然疑了她,就是该往下查的,谁知突然闹出了个姚素素的案子,反倒把我弄糊涂了。”
  罗姝为人虽然有点虚情假意,但正如方芙兰所说,她也就是心思玲珑了些,并不算坏。
  云浠一直不明白罗姝这副样子,究竟是不是只是她的表象。
  直到姚素素的案子一出,罗姝跪在公堂上,惊惶又怨愤着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承认她喜欢裴阑,嫉妒姚素素——云浠竟觉得罗姝是可信的。
  “现在想想,我该在对罗姝起疑的当口,就去找她问明事由的,便是退一步,也该早日来与三公子相商,而今她被囚入了大理寺,我就是想问也来不及了。”
  程昶听云浠这么说,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双眸低垂,双唇抿得很紧,一副自责的样子。
  其实他可以理解她为何将罗姝的事暂且压下,没有及时与他相商。
  消息是在忠勇侯府走漏的,“贵人”的帮凶若是罗姝还好说,若不是罗姝,若是任何一个忠勇侯府的人,都会令云浠难以接受。
  他忽地又想起方芙兰方才说的话。
  “妾身不知以三公子这样尊崇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阿汀帮忙。”
  是啊,这事与云浠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帮他?凭什么要帮他?
  甚至为了帮他,让自己处于两难之地,数度身陷危境。
  这时,云浠忽道:“三公子方才说,今日一早,罗姝的父亲罗大人也被大理寺带走问话了?”
  程昶“嗯”了声。
  云浠若有所思道:“姚素素的案子,裴阑已经是嫌疑人了,他是当朝三品大将军,罗大人又官拜四品……”
  她眼前一亮,“我知道了,这案子眼下定是改成三堂会审了!”
  程昶闻言一愣,他是现代人,对古时的政事不太敏感,经云浠这么一提醒,仔细想了想,反应过来。
  裴阑一个三品大将军,罗复尤一个当朝四品大员,大理寺即便要审,也是吃不下的。
  而大理寺已是古代最高的刑审机构之一,它都吃不下的案子,只有动用三堂会审了——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案。
  程昶就是御史台的巡城御史。
  这么说,他可以……去见罗姝一面?
  与此同时,云浠也道:“三公子,您是御史,我不能问罗姝的事,您可以试着去大理寺的刑牢里问问她。”
  其实巡城御史的品级低,这样的大案,非是要侍御史以上才可直入大理寺刑牢。
  好在御史查案可无视品级,三公子又贵为琮亲王府的小王爷,与大理寺的牢头狱卒打声招呼,他是可以入刑牢问话的。
  云浠道:“可惜我这两日就要去京郊平乱,不能随三公子同去大理寺,否则您想个办法,去刑牢时带上我,我与罗姝相熟,有什么端倪,也可助三公子分辨一二。”
  程昶听了这话,又看了云浠一眼。
  暮色微凉,她一双明眸熠熠生辉,长睫覆在眼上,密如鸦羽。
  他觉得她挺好看的。
  二十一世纪物质丰富,科技手段发达,人们对美的追求也借此达到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地步。
  而追过程昶的女孩儿犹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其中不乏有貌美如花的,可都市里人情淡漠,往来皆匆匆,程昶后来见多了好颜色,觉得自己对美貌已经免疫了。
  这是多久了,两年,三年,甚至五年,他头一回觉得一个姑娘长得好看。
  也不知是千百年前的晚霞太纯粹,映照在她的颊边忽生滟潋。
  亦或是,她这副尽心竭力为他着想的认真样太令人感慨。
  程昶不由道:“其实你不用……”他顿了顿,“不用再这么费心查这案子了。”
  云浠一愣:“为何?”
  “这案子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再说你现在被封了校尉,不在京兆府供职了,查案不是本分,不必这么拼命。”
  其实仔细算算,从他穿来至今,她少说也为他拼了两回命。
  一回是在裴府的水榭,一回是在秋节当晚。
  刀剑无眼,她纵然武艺高强,一个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
  程昶忽然想,如果他穿过来后没遇到云浠,他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暮风渐起,拂过莲池中的芙蕖,送来隐隐清香。
  云浠听了程昶的话,半晌,垂下眸,闷声道:“这案子,本来就是我的案子,纵是我做了校尉,也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她其实也弄不明白,若案子里的三公子换作旁人,她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尽心。
  毕竟程昶对云浠而言,实在太不一样了。
  程昶说:“是你的,但不该是你一个人的,我早该报官,之所以压下来,是因为……”
  他略一顿。
  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自己不报官,以一己之力压下这案子的真正缘由——说自己冥冥之中是受“死去程昶”的指引,谁会信?
  但他不愿瞒着云浠,模棱两可地道:“我压下来,是因为一种直觉。”
  云浠点点头。
  她其实听明白了一半。
  要害三公子的“贵人”权势滔天,整个金陵城,这样的人就那么几个,哪怕报了官,捅到今上面前,只怕也不好收场。
  万一……就是昭元帝本人呢?
  只能一点一点地查。
  程昶道:“以后寻到适当的时机,我会把这些事告诉官府的,你接到圣旨后,安心去京郊平乱,你不是想从军么,眼下就是好时机,这案子交给我,你不必再挂在心上了。”
  云浠别过脸去看夕阳下的芙蕖,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不想只管一半。”她今日意外的固执,“我……左右已经摊上这事了,那些杀手知道我,背后那个‘贵人’一定也知道我,现在想要抽|身,已经晚了。”
  言罢,像是生怕程昶拒绝,亟亟止住了这个话题,从荷包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程昶:“三公子,给您。”
  程昶愣了下。
  云浠道:“我要去京郊平乱了,短则十日,长则月余,这些日子不在金陵,三公子您一定要多加当心。”
  今日无论谁人问她,她都说自己来文殊菩萨庙是求平安符的。
  他还当这只是她的借口,没想到她真地求了一枚。
  还是……给他的。
  程昶心中生出一种异样之感,这样的示好,他前生不是没遇到过。
  他不由看向云浠,心中复杂难言,正不知说什么好,只听云浠坦坦然又道:“从前父亲与哥哥出征,我们一家子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保平安。今日我在菩萨庙里闲来无事,给阿嫂求了一枚,便也给三公子您求了一枚。”
  这番话在方才等他时,已在云浠心中演练了多次,眼下说出口,总算没露什么破绽。
  程昶看她这幅轻松自然的模样,恍了下神,觉得是自己多想。
  他道了声谢,从云浠手里接过平安符,收入怀中。
  两人一时话毕,同往前院而去。
  寺院里敲响暮鼓声,香客们上完最后一炷香,纷纷散去。
  方芙兰尚等在佛堂外,瞧见云浠与程昶,没说什么,与他二人一同出了香门。
  琮亲王府的马车已备好了,云浠目送程昶登上车辕,想到此去京郊,少说也有数日,也不知那“贵人”会否在此期间有动作,忍不住道:“三公子一定多加保重。”
  程昶回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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