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鎏金刻花的梳子小心地从上至下梳了过去,偶而碰到一点打结的碎发,握梳之人都会在上方一寸左右的地方攥紧了去,再一点点地把发结梳开。
  “嗯,摘桃子的时候仔细着些,别摔了。”
  等把手里的一小缕梳顺了,小孩哥哥才似乎有了精力顾及到一旁的小人儿,出声叮嘱了句。
  团子撇了撇嘴,往自家又香又软的嫂嫂面上贴了贴,小声嘟囔着什么。
  “平时团团跟安哥哥出去,哥哥总是要说上一大通的,今天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被清儿骗到了,觉得羞羞,不好意思说清儿了?”
  被小孩嘀咕了几句的人还没开口,抱她的人就来了兴趣,挑着眉问出了声。
  “乖崽骗哥哥什么了?”木槿是知道今天小团子一定会被自家夫君给支走的,不过……听小人儿这语气,事情好像不单单是安哥儿邀她出去这么简单?
  小孩蹭了蹭她,软软地声音里头既有高兴,又带着点心虚,“团团趁哥哥在忙,问哥哥团团可不可爱,哥哥说可爱。”
  “嗯……然后呢?”
  “团团就告诉哥哥说,不许他说话,只能点头或者摇头,哥哥答应了。”
  小人儿边说着话,边把自己往木槿怀里藏了藏,声音越发的低了。
  “然后清儿问他,嫂嫂是不是这世界上最最好看的人?看哥哥要点头的时候,团团就飞快地说了一句,明天能不能去安哥哥家摘桃子?等清儿问完,哥哥的头就点下来了。”
  一想起此事,团子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原来糊弄自家哥哥这么容易的吗?那先前小伙伴约她三四次,哥哥就算能让自己出去一次都还要先约法三章才行……清儿怎么不早点想到这个法子呢,哎。
  小人儿这么想着,一个不小心竟然就把话原原本本地说出了口,小心思尽数被两人听了去。
  温鸿阑看着笑出了声的人儿,唇边不由得勾出一抹笑。他把梳子往旁边一放,就将对方怀里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孩拧了出来,一路牵到门口,带到她小伙伴跟前。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小团子盯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大门,小声地跟身侧的唐承安咬着耳朵,“安哥哥,明明是哥哥太笨了才被团子骗到的,他还好意思凶团子,哼!”
  唐承安牵起她的手,轻声哄了几句后将人送上了马车。在帘布落下的前一瞬,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门,面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马车缓缓向唐府驶去,布幔翻飞。与小伙伴说着什么的小孩没有发觉,她对面那辆马车之上刻着的,是太医院的徽记。
  木槿望着镜子里簪着白玉发簪的自己,露出了个浅浅的笑来,“夫君这技艺,倒是越发精进了些。”
  被她夸了句的人俯下身子,在他娇娇脸上轻啄几口,将小人儿留下的印子彻底盖了过去。
  坐那的人张嘴想说些什么,对方的唇却轻轻地贴了上来。这个吻不重,无关情与欲,哄人的意味倒是更浓厚些。
  “别怕,我在。”
  “嗯。”
  自家夫君或许不知道,他眼里的苦涩都要溢出来了。哄人的明明是他,可看起来却比自己这个被哄之人还要害怕些——这是木槿睡过去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
  调配好的药膏整整齐齐地列在药箱里,郑悬将手里的刮刀往沸水里过了一遍,等用明火使其表面的水汽得以蒸发后,便直接递给了端坐在榻沿的人。
  “大人……”
  视线定在一处久久未动的温鸿阑被他这声唤给惊回了神,偏过头深呼吸了几次,把东西从对方手上接了过来。
  郑悬看着那人的手,叹了一声,“大人若是实在下不去手,就让下官代劳吧。”
  说来也稀奇,他从一开始提出那个祛疤法子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不会答允的。忍一时痛楚换来长久的美貌,听起来是个很合算的买卖了,更何况那个苦又不用自己捱。无须切身体会疗伤的痛苦,却能换来个貌美的妻眷,怎么想都是于对方有利才对,可这人却硬生生拖了那么久,甚至连他师弟的法子都不敢让自己妻子知道,郑悬那个时候便明白了,这个疤大抵是去不掉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温鸿阑找上他时,郑悬是震惊的。一来他未曾想到这么几年过去,那人却依然没有放弃,仍在寻找能够两全的法子;二来,这味麻沸散的主药,兜兜转转竟还是落到了对方手里。不过最让他惊讶的,还是……
  “大人要亲自动手?”
  在细致地给这位朝廷新贵讲完了动手的整个过程后,从对方嘴里蹦出的话才是彻底让这位太医院副使愣了神。虽说最主要的那一步若是能由武功上乘之人做起来,确实是能减轻受诊者不少痛苦,但问题是……他眼前这个人不像是能下得去手的样子啊。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的想法彻底的变了。从死囚到病患,郑悬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当初一动刀就是两寸深的口子,再一步步飞速进展到贴着伤痕的纹理将其削去,最终变成现如今几息内就可以结束动作,也不过是花了短短几日的功夫。若不是对方官位太高,他都打算把人留下来替他打下手了,当然,他也只敢想想罢了。
  记忆回笼,郑悬望着许久未曾动手的那人,打算再劝。他跟在这人身边几日,就算是最开始的那次,也没见对方的手抖过,更别说是抖成现在这个样子。但细一想来也对,若非珍重太过,堂堂一个正三品的大臣,又怎会去那种地方沾了一身的血?如此便罢了,对方还每每都要绕道去他府中借地洗浴一番,换身常服,确保没有了半分的血腥气方敢回家。
  “不必。”
  拒了他的好意,端坐在那的人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身边那人的面上轻柔地磨搓着。温鸿阑细细体悟着手指之下凹凸的触感,闭了闭眼。等他再睁眼时,眼里的惧意全然敛了去,握着刀的手也稳了下来,不再有分毫的颤动。
  一息之间,在小兔子脸上停留了许久的伤痕,被她的大灰狼一一抹了去,从此以后,再无人能伤她了。
  ——
  自黑暗中醒来,木槿的目光便与守着她的人对了个正着。见她醒了,榻边的人紧绷的心神才终于是松了一点点,忙不迭地将旁边的茶水温柔地喂给了她,浸润了对方有些干燥的唇。
  “夫君……”
  温鸿阑对着人儿微微摇头,止住了她后头的话语,“乖,脸上有伤,不说话了。”
  “不,不疼。”
  旁边坐着的人叹了口气,握着对方的手又紧了些。现在不疼是因为曼陀罗的药效还没过去,可一旦过去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这正担心着呢,本还没有任何感觉的人儿就感觉到了一阵细密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更麻烦的是其中还夹杂着痒意,让人总想挠上一挠。
  木槿的手一动作,便被人迅速地压了下来,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不给她半点机会,无情的很。
  “夫君,痒……”
  脸上的痒意越来越重,小白兔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泣音,对方抓她的手却始终未曾放松过。实在抵不住痒意的人儿将头往身侧一偏,想要用枕头蹭蹭伤处,可脑袋却被手疾眼快的那人用双手牢牢地给护住了。
  “痒……夫君你放开我好不好,求你……”
  大灰狼护在她两侧的手不停抖着,努力压下眼中的痛意,垂下头,与自家小兔子额头相抵。试了又试,总算能再次发出声音来。
  “不能挠……乖,是我不好,槿儿忍忍。”
  感受到额上逐渐升高的温度,温鸿阑本就绷着的心弦更是绷得直直的,眼瞧着就要断了去。
  许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之意,他身下的人儿反倒是尝弋?试着尽力忽略掉面上的痒意,转移话题般,颤着声开了口。
  “夫,夫君,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愿意娶我啊?”
  第92章 我心悦你  我心欢喜
  撑在木槿上方的人怔了怔,稍稍退开身子来,将自家娇娇的神情看了个清楚明白。
  见他不答,小白兔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伤口处蚀骨的痒意好像都消退了几分。
  温鸿阑轻叹了下,缓缓地将人扶起,再小心地搂进了怀里。
  不大放心的大灰狼腾出一只手来,避开她的伤处仔细护着,免得身上的衣料剐蹭到了她。
  “那槿儿呢,当时又为何愿意嫁我?”
  他怀里的人儿被他问的一愣,张嘴想答,却因不知从何答起,又给闭了去。
  突然语塞的木槿略一思忱,终于想出了让她感觉到不对劲的点,弱弱地反驳了回去,“明明是我在问你的,怎么又变成夫君问我了,鸿阑不许耍赖不答。”
  “团子可说了,耍赖是小狗。”
  看着忽然孩子气的小兔子,垂眸望她的人那一直未得放松的面色终是和缓了下来,冷峻的眉眼中也带了点笑意。
  他偏了偏头,试了下怀中人额上的温度,尽量柔和了嗓音。
  “不耍赖……娘子可还记得,鹿鸣宴后,你曾问过我什么?”
  鹿鸣宴?这跟我问的有一丁点关系吗?话说起来,我当时都问了些什么……
  陷入沉思的木槿没有发觉,她放在身侧那蠢蠢欲动的手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灰狼望着自己怀里不再惦记着挠伤的小兔子,松了半口气,视线从她的手上堪堪移开了。
  绞尽脑汁都没想起来的人儿恼了,从回忆里抽出身来,“我,我不记得了。”
  温鸿阑轻轻握住对方那重新动了动的手指,语带诱哄,“槿儿再仔细想想,话本子。”
  话本……“我当时就想问你来着,夫君刚开始别说亲了,只要我一逗你,你就会红了脸,还是红到耳朵尖子的那种,可后来……”
  小兔子脑袋晕乎乎的,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比最开始有劲了些,气鼓鼓的,精神足了不少。
  “后来怎么?”抱着她的大灰狼悄悄地松开了按住人儿的手,转而环在她腰侧固定着,以免她动作太大牵动了伤。
  “后来……后来你好像会好多你不该会的东西,我再也没把你弄得红过脸了,我,我比不过你……”
  许是觉得这样太没有气势了些,小兔子弱下去的声音又扬上来了一点点,对着对方就是一句斩钉截铁的质问,“话本里说,只有风流的人,才会有那么熟练的技巧,把人玩……玩弄于鼓掌之间。”
  温鸿阑听着这有些心虚的质问,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怀中人的脸侧,“娘子看的话本叫什么,改日我也想借来看看。”
  木槿的脸色又红了些,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不重要……所以你到底是从哪学的,换气明明那么难……”
  怀中人的声音时强时弱,让好端端的质问变成了软乎乎的撒娇,不过无论是哪种,他都会答她的。她想知道的,他就不会瞒她。
  “槿儿能不能先告诉我,若夫君我那日看着不是个软弱害羞又拘谨的性子,你可还会愿意嫁我,嗯?”
  小兔子迟疑了片刻,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愿……”
  抱她的人手上稍微用了些力道,语气却更柔了几分,“娘子疑我为何精于换气,却忘了我当日是如何将你从水里救起的。”
  “夫,夫君……”
  温鸿阑似乎想起了什么来,眼里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不像失落,也不像是欣喜。
  “槿儿当时……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心落的水吧,可又惦念着什么,心有不甘,才会有那般的神情……最终却又归于死寂。槿儿活了下来,一定会有想要去做的事,对吗?”
  他怀里的人下意识地微抬起眸,面上痛意更剧,可她已然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算计,夫君……”
  被人护了这么多年了,木槿本以为她已经忘了当初的无助与痛苦,也忘了那溺在水中,空气一点点被夺走的无力。可现在一回想,落水的窒息感却犹如跗骨之蛆,如影随行。
  抱着小兔子的大灰狼只能再用了几分力,将人牢牢地箍在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乖,别动。”
  “不干槿儿的事,是我之过,是我算计的你啊。”
  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儿一愣,挣扎的动作也停住了,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呆的,“鸿阑这是……什么意思。”
  低眸望着她的人看着自己那被攥紧了的衣袖,正要开口,小兔子细细的声音就从怀里传了来。
  “鸿阑怎么知道,那样……那样我会……”
  脑子里一头乱麻的人连话都不大说的全了,可她问的人却明白了。
  温鸿阑在自家娇娇额上蹭了蹭,“槿儿什么都没有了,最迅捷的法子便是找个人相助不是?与其让别人把你拐走了,不如我自己来,而看起来柔弱无害的人,才能哄得那时的槿儿放下心防。”
  “……你骗我,我生气了。”
  小白兔的话软软糯糯的,嘴上明明正说着凶狠的句子,被凶的人却一点紧迫感都没感觉到,高高提起的心也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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