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二是占大头的。
  阿辞为他这盏魂灯担忧良久,好不容易拨开云雾见天日,总要给阿辞出手发泄的机会,不然他何必多费口舌出言激南蛮王一番?
  水流卷过南蛮王的衣袖,将其中的青铜灯盏送至谢容皎未曾握剑的左手边。
  谢容皎衣袖一翻,珍而重之将灯盏收起来,支觉放下横贯心头多日的一块大日。
  让他再去打两个周室供奉还有力气打。
  何况是区区一个南蛮王?
  他横剑在南蛮王脖颈之上,掷下一句:这是我道侣的魂灯。
  如在回应前面南蛮王的一句玉石俱焚。
  言下之意呼之欲出。
  我道侣一根头发丝都关系得紧,玉石俱焚,凭你也配?
  第103章 八方星火(一)
  有杀意弥漫的女声冷冰冰在殿内响起:恐要捡世子现成的便宜,南蛮王的人头, 我来收。
  南蛮王怕死, 皇宫之内的多数守军用来拱卫自己所在的宫殿, 至今仍堆叠着躺在殿外, 乌泱泱一片, 甚为壮观, 踩都没法踩醒。
  汝阳公主积威深重,余下的禁军看着南蛮王所在宫殿中的同袍倒得人事不知,心下已先惶恐三分, 再被汝阳公主的人煽动着一劝, 对上热腾腾从王城各处拉来的守军, 情愿认输。
  转眼间胜负已定。
  这归根到底是由南蛮王和汝阳公主的分歧引起,汝阳公主愿意亲手了解自然是再好不过。
  谢容皎贴心地点住了南蛮王周身大穴, 身影一闪,将南蛮王身前的位置让与汝阳公主。
  南蛮王看见汝阳公主, 恐惧使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多年的新仇旧怨积累在, 使他不肯认输地瞪着眼睛骂了一声:你这毒妇!
  是,我是毒妇。汝阳公主漫不经心一笑,走上前去拿着剑背拍了拍南蛮王脸颊,拍得他肥肉荡漾,王上最好想清楚现在自己处境是落在我这毒妇的掌心, 要想死得舒坦点, 还是少说几句吧。
  最最贪生怕死, 贪图安逸的南蛮王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纵有再多不甘心,也只好选择闭嘴。
  汝阳公主不屑地弯了弯唇角。
  南蛮王喜好美色,对那些温顺如羊羔儿似的美人情有独钟。
  而容貌平平,性格刚强的汝阳公主当然很不得他的心意。
  他们一对怨偶之间经历数不清的折腾,南蛮王未尝不存着想搞死汝阳公主的心思,才被汝阳公主发觉架空起来。
  汝阳公主原以为自己会受曾经的初到异乡只能忍气吞声受着的委屈,使她日夜担忧得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的焦虑驱使,将南蛮王恨得恨不得大卸八块,看他痛哭流涕跪在她脚下求饶才能疏解一二。
  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她的年龄于大乘的修行者来说还很年轻,她握着整座南疆的权柄,明天大有事情可为。
  何苦将自己困死在对南蛮王的恨意之中?
  南蛮王这满脑肥肠的样子又不好看。
  汝阳公主剑锋略过南蛮王脖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割穿了南蛮王的咽喉。
  汝阳公主也不看南蛮王重重落地的笨拙身躯,拍拍手收剑回鞘:两位跟我来吧,我送两位一程。
  汝阳公主将他们两人送至皇宫门口,叙完告别言语后,肃容道:若非两位相助,我绝难拿老贼这样轻易拿下,是我欠两位一场的。
  她微现笑意,严肃容颜有一瞬间的柔和:不过我想以两位的能耐,也用不到我的一个人情,先这样搁着吧。
  其实是他们两人欠汝阳公主的。
  不过无所谓,恩情记在心里就好,左右等汝阳公主下次有难的时候,他们必然奔赴来救。
  更何况如汝阳公主所说,谢容皎也信像她这样的豪杰,是很难用到他们的人情的。
  谢容皎后退两步,敛衣向汝阳公主长揖一礼。
  汝阳公主的一句不必谢我未来得及说,听谢容皎一板一眼道:一是谢公主二十余年来保全我道侣魂灯之义。
  汝阳公主心想好,正好我一句有空来南疆玩啊还没说出口。
  也不用说出口了。
  她不想见两人卿卿我我明秀暗秀的。
  心累。
  谢容皎下一句说:二来敬公主在两难局势之下,仍花费万千心力顾全大义的高节。
  谁说时势弄人,被弄的人就一定要注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苟全于世上随波逐流?
  料想年少的汝阳公主也是怀着这样的一口气,叛逆不服输地始终咽了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等着羽翼丰满那一天向着整个天下呐喊而出。
  她父亲早逝,兄长无情,丈夫寡恩,明明是周室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拿去和一盏小小魂灯做交换。
  好在汝阳公主还有她自己。
  这句话听得汝阳公主愣了一下。
  遂即她竟破天荒似少女一般笑了起来,笑得开怀,向谢容皎道:世子若是有空,不妨来南疆游览一番。
  谢容皎袖中仍揣着江景行那一盏魂灯,沉甸甸得似是要把他的袖子坠出一条缺口来。
  饶是如此,他仍没有将魂灯交给江景行。
  原本本命魂灯燃着世家宗门子弟的一丝元神是极细微的,和从满头秀发中单独拔了一根头发丝出来差别不大。
  因此元神自然也没有被放回去回归原主的考虑。
  而江景行的这盏魂灯有点特殊。
  如果拿头发丝作比,旁人是拔了一根头发丝,江景行却是被人借着这一根头发丝,不讲道理地再扯下一大把下来。
  虽说多是多了点,但既然被扯了下来,就没有重新安回去的道路。
  那一盏魂灯中的元神同样如此。
  就算魂灯在手上,也很难让人安心。
  谢容皎对那一盏魂灯有了处理的办法,只是他怕这办法江景行不会答应,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问江景行道:师父,这一盏魂灯可否由我先代你保管?
  江景行毕竟不像国师,活了两百多年,可以说是将整座天下的隐秘尽在掌握之中。
  他也不像谢容皎,有幸在国师杀姬煌之前与他独处过好一段时间,得到国师慷慨无私的消息馈赠。
  于是他不想太多,爽快答应下来:好。
  顺便不要脸的打蛇棍上:说来我正好愁缺合适的聘礼。阿辞你又不缺趁手神兵,也不缺灵丹仙草,我都想过把我这把八极剑给你,后来想想该打架的时候还是要问你要的,等于没给。
  八极剑若是剑身有灵,一定会很悔恨当时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被色相迷昏眼睛,把它说送人就送人的辣鸡主人。
  谢容皎一言难尽,按住因感同身受八极剑委屈而不断颤抖的镇江山剑身权当安慰:师父,八极剑挺好的,你,还是好好留着罢。
  江景行完全忽略八极剑因抗议而发出的嗡鸣,兴致勃勃道:所以魂灯出现得正好。阿辞你要哪天和我吵架生气,就可以拿魂灯来威胁我,一动手就是我一半的修为。
  多么周全的考虑。
  谢容皎的手微微颤抖。
  他感受到他袖底下的魂灯也在微微颤抖。
  他最终按住额头无奈笑了:不,师父,不会有那一天。
  我信我们恩爱不疑,至死不渝。
  江景行兴致不减反增:或许可以给岳父看一看我的诚意?
  谢容皎掏出魂灯,沉默地打量灯盏半晌,并不觉得它的青铜灯身,粗犷篆刻会迎合谢桓喜富丽奢华,旷世珍宝的品味。
  不过
  谢容皎违心道:确实是很好的心意,阿爹一定会知道的。
  反正谢桓也不在场。
  何况他自己很喜欢。
  这就够了。
  他们在从南疆回凤陵的路上。
  而有一不速之客,却从九州千里迢迢赶往南疆。
  国师来访?汝阳公主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因为南蛮王之死被纷至沓来的众多琐事搞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乍然为之清醒,他怎么会来访南疆?当真确定是我北周国师?
  国师杀姬煌之后,消失在朝堂之上,民间对他的去向众说纷纭。
  身为皇室中人的汝阳公主却是很清楚血誓的威力。
  国师先前已经替她扛过一次违背姬煌带来的血誓反噬,必定留有深重的暗伤,这一次的血誓发作更为严重,直接就是诛杀天子。
  不可能留有命在。
  所以汝阳公主才这样惊疑不定。
  女官恭敬垂头,仆记得国师形貌,应当不会认错。况且由修为带来的天人威压,货真价实。
  这位女官亦是跟着汝阳公主远嫁而来的。
  汝阳公主幼时生活在皇宫之中,对国师的接触不会少,因此连女官也记得清清楚楚。
  兴许是国师的身份特殊,留有后手?
  汝阳公主觉得以太|祖皇帝和国师之间的交情并不是没有可能交给国师另外的底牌。
  不管怎么说,国师活着,对九州,对天下都是一件好事。
  汝阳公主也有私心。
  她幼年丧父母,兄长对她冷眼以待,宫人虽说恭敬,却从不敢逾矩一步。
  这时候能够自由出入宫禁,愿意温声耐心教导她的国师就显得弥足可贵起来。对汝阳公主来说,无异于半个师长。
  喜悦战胜疑云占据上风,汝阳公主转身扬声道:请国师进殿。
  果真是熟悉的身形容貌。
  汝阳公主刚刚松了一口气,预备和国师叙些国师时,忽然心头一阵大悸,狂跳得直欲撞出胸膛。
  她上一次有此反应,还是南蛮王想要毒杀她时。
  汝阳公主眼瞳一缩,当即去抓手边的佩剑。
  太迟了。
  她刚刚握稳了剑柄,甚至来不及拔剑出鞘,已被欺身上前的国师一剑正中刺入胸膛。
  汝阳公主看见国师的面容漠然。
  那不是她认识的如日光洒在青山绿水上般暖融融隽秀生光,令人心头一安,情不自主交托信任的国师。
  如凛冬严寒冰雪覆盖昔日郁郁葱葱的草木,只剩下光秃秃的冷硬石头,触手生凉到心底,虽有大致的轮廓,却毫无,判若两人。
  疑惑在汝阳公主心里丝丝扣扣地盘绕成结。
  她有很多的疑惑没有解,有很多的时候没有做。
  汝阳公主还不想死。
  她挣扎着想要去拔手边的剑。
  却拔不出来。
  如同她想挣扎着拔开胸膛上的剑,质问国师,想拔开她人生中的剑,厉声质问命运。
  却每每跌倒,只能看在鲜血潺潺不断染在镐京那边运来的织锦地毯上,如她的生命缓缓流逝。
  第104章 八方星火(二)
  汝阳公主感觉自己真的快死了。
  要不然何至于看见一个穿着苍青云鹤纹锦袍的俊秀年轻人突兀出现在殿里。
  汝阳公主脑子一时之间没办法转过来,陆彬蔚不一样, 说是对此地形势说了如指掌也差不离。
  他以迅雷之势拔出汝阳公主不及拔出的佩剑递到汝阳公主手中, 语速极快:公主先开王宫大阵!其他事容后再议。
  以南蛮王贪生怕死的性格和往上十数代南蛮王的经营, 南蛮王宫当然也有威力极大的法阵笼罩。
  只是比起镐京龙虎阵, 究竟有所不及。
  且谢容皎出剑之时, 一个出其不意, 一个南蛮王自身的疏忽情敌,竟连阵法也来不及动用,就窝囊死在镇江山下。
  剑柄穿来真实的冰凉触感, 因篆刻的凹凸花纹略有些硌手, 却奇异地令人心安, 仿佛被冻住的血液复流向四肢,心复在胸膛里蹬蹬地跳了起来。
  汝阳公主性格果决, 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候问东问西。
  她刚刚张嘴吐出一口淤血,稍稍舒畅少许, 正欲启阵来支援陆彬蔚之时, 就见前一息还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面对大风大浪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恨不得和国师撸袖子来上一场的青年后一息被国师一掌拍飞,急急往后接连撞断了三四根柱子。
  好像他那身修为是纸糊的一样。
  要不是陆彬蔚身上有极厉害的刀气护体,到底是柱子断还是陆彬蔚断尚未可知。
  陆彬蔚苦笑着擦去唇边的鲜血。
  哪怕心里再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容华说的那句不动手利落认输, 好歹能落得个衣冠整齐的体面是有道理的。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体面两字可以衡量的。
  比如这次的汝阳公主。
  这反差, 着实令人跌破眼珠。
  好在汝阳公主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并不为这一点变故而乱了自己结印启动阵法的手。
  陆彬蔚没有白白飞一场。
  在国师准备再拍出一掌让他撞断殿内剩下的柱子时候,王宫大阵徒然而起,深青的玄奥符文如蝇头密楷一般层层叠叠笼罩住整座皇宫,让人顿生如山如岳般不可撼动之感。
  饶是以国师的威能,也没法在一炷香半盏茶的时间内轻轻松松打碎王宫阵法。
  汝阳公主和陆彬蔚之间才有了说话的时间。
  汝阳公主气息仍不稳,喘息着问道:陆帅怎会来此?
  陆彬蔚领着一部分的归元军驻扎南疆已久,与汝阳公主见过两面,不难认出他来。
  话说出口,汝阳公主才醒悟过来陆彬蔚最傲于世的正是他的衍算之术,自己多此一问。
  情况危急,陆彬蔚这时候的话是能省则省,闻言简略道:推算出来的结果。
  他望一眼被国师打出一角缺口,眼见着有摇摇欲坠之势的阵法,急道:来不及多说了。公主这边王宫可有暗道?我们从暗道出城,我施法遮掩我们气息。
  他顿了顿,终于给汝阳公主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国师不是公主认识的那个北周国师。
  他现在,不过是个摩罗操控之下的傀儡。
  逃往之所陆彬蔚选的是凤陵城。
  凤陵城中有谢桓和谢容华,有盘踞南域两千多年来积攒的家底,大概率有江景行和谢容皎在,可谓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陆彬蔚不知凤陵城主谢桓正明面上愁容满面,暗地里脑壳作疼的对着谢容皎和江景行两人。
  谢桓作为一个尽职尽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气咻咻和谢容华一起回凤陵城之后,当然是要把谢容皎那摊破事告诉朱颜一声的。
  只是谢桓没有等到梦想中的他和朱颜一起同仇敌忾骂江景行,建立起共同的敌人来增进感情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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