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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那么,到底是什么疫病呢?”四郎很直接地问道。城中百姓都传言这次疫病乃是疫鬼作祟,可疫鬼传播的疫病,也要落到医者身上去拔除,所以在医学上好歹该有个病名吧?比如欧洲的黑死病,天朝的惑乱。
  “依我和老郑这几日诊断的结果……恐怕是伤寒。然而这次伤寒又有些不同,患者面部生出玫瑰疹,有些因腹绞痛而死,有些伴有便血的症状,就我诊断的病例,虽然都由伤寒之症而起,病灶却各有不同,有的在心,有的在脑,有的在肝胆之间。”说道这次的疫病,自封医圣的胡恪也禁不住叹一口气。
  身罹伤寒,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之下,本来已经是治愈耗时而死亡迅速的大病了。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奇怪症候,连胡恪这样的千年狐医也不敢确诊这次大疫究竟是伤寒,还是一种新的疾病。城中其他大夫更加不肯妄下断言,因此大家都不敢轻易用药,这也是老成持重的做法,却导致疫病的传播一发难以控制。
  四郎对自家表哥的医术那是深信不疑,也许伤寒在现代一盒中成药就能解决问题,但是在当时的医学水平之下,的确是一种传染性极强,致死率极高的病症。就算四郎对中医了解不多,也知道在自己原先所在的时空中,便有许多古代名医为了治愈这种疫病而皓首穷经的钻研了一生。
  “我记得,前朝不是有名医写过一本《伤寒杂病论》的医典吗?”这个时空的历史当然与他以前所在的时空有所不同,四郎自己也曾经思考过自己穿越的合理性,毕竟,如果是穿越进同一个时空的话,就很可能存在一些逻辑上的悖论。所以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四郎常常打听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最后得出了自己其实是在一个平行宇宙的结论:
  这里的上古传说、神话故事、夏商周等朝代都与以前的时空有所类似,但是之后就从同一个地方分叉开去,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四郎不知道的是,因为一个事件不同的过程或一个不同的决定的后续发展是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中的,所以自从中央之帝混沌并没有全部化归大道,而是有一部分化身为小狐狸,成为天地间遁去的一之后,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便走向了不同的轨迹。
  虽然四郎不知道这个时空是因为他的离去和到来才有所不同的,但他依旧凭借自己的努力从书本中得出平行时空的结论。当然,平行时空也会出现历史上曾经出现的著名人物,只是他们的出身、经历和结局都会与原来的时空大相径庭。
  四郎曾经听胡恪表哥提起过张仲景,证明这个平行时空中也出现过张仲景这样的医圣级人物。既然有张仲景,四郎觉得就应该有那本传世医典《伤寒杂病论》。毕竟,张仲景写这本书的社会背景,正是针对当时社会寒冬大疫。
  “原来连表弟也知道张仲景……”胡恪诧异道。
  【难道我长得那么像文盲吗?】四郎在心里默默吐槽。
  然后就听到时不时欠揍的狐狸表哥用一种充满怀念的口吻说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当时我在人间行走,一心想要遇到识货的伯乐,不辜负自己一身才学。后来遇到了张仲景,因性情相投,交情颇厚。他家里原也是大宗,只是后来因为战乱和疫病死的七七八八了。然后我自家遇到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就回我王兄的墓中修养,与他断了来往。只知道他因为家族的遭遇,一辈子都在钻研伤寒一类的疫病。可惜,从前朝开始,这本医典便不知所踪……据我所知,大约是书成后,被奉为万方之祖,还有传言说书中记载有长生术,于是引发各方势力的抢夺,张兄后来便不知下落。因为他家里也是南方的士族,笃信道教,便有人说他是羽化登仙……只是我并没有在仙家宴会上看到过他,估计因为这本医典招来祸事,早已重入轮回了吧。自他失踪后,此书也随之散佚。”
  原来又是一个由xx秘籍引发江湖纷争的老套故事吗?可见太阳底下无新事。不论是力量还是财宝,人类总会为了某种利益而打打杀杀、乐此不疲。
  听完胡恪这番话,四郎才恍然大悟。他毕竟是个现代人,看问题的角度有时候脱不了现代人的思想局限。因为现代的知识获取方式相当便捷,就忘了在古代,这样的传世医典肯定是各家暗自珍藏,一旦曝光就会成为各方势力抢夺的焦点。况且古代的珍贵典籍大多为孤本,在流传过程中很容易散佚。
  饕餮殿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听到他们的谈话,也说道:“今冬的苦寒之气伴着疫鬼而来,疫鬼是天地秽气所化,连一般的小妖怪都有感染的可能,何况人类呢?昨晚我和华阳几个驱赶了青崖山地界的疫鬼,把染病的动物都焚烧掉。才堪堪止住了疫病在青崖山的扩散之势。”
  怪不得这几日饕餮殿下总是不在有味斋。疫鬼不在六道众生之中,说起来,倒像是天道特意给人类设定的小劫数一般。但一些刚修成人型的小妖怪也有可能因为吃掉冻死的野兽或者喝了被疫鬼污染的河水,从而被感染。
  “殿下所言极是,其实我和老郑合力,也有一两例治好的病人,怎奈疫鬼是通过水源来传播疫病的,这样一来,只要污染了水源,传播的速度就太快了……”胡恪忧心忡忡的说。
  四郎忽然脑洞大开的想到了现代的板蓝根和各种疫苗,插嘴道:“治已病不如治未病,难道没有什么方子吃了之后,就可以增强没有患病的人群对疫病的抵抗能力吗?”四郎不是医学工作者,可是根据前世从网络电视报刊等处了解到的相关资讯,也知道防治这种大疫的最好方式就是研发疫苗,增强那些尚未感染者对病原体的抵抗能力。毕竟,医者治病的速度和患者痊愈的速度总是比不过病毒传播的速度。
  胡恪喃喃的把“治已病不如治未病”这句话念了好几遍,似乎受到启发,努力想要去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
  然而,过了半晌,他终于还是颓唐的叹道:“想来朝廷也是注意到了这种疫病感染率太高,才会把和患者有过接触的人都撵出城。这样的行为虽然遭人非议,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比起这种不近人情的举措,四郎说的增强什么抵抗力的法子自然更好,只是其中仍有几个难点。首先就是能达到这个效果的药方难求……”
  四郎隐隐约约记得屠苏酒似乎有预防疫病的作用。据现代人考证,屠苏酒最早是三国时期的华佗发明的,并非上古流传下来的方子,而这个时空并无华佗其人!也就是说,这个时空可能根本还没有用来预防疫病的屠苏酒。
  四郎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伤寒前世主要是在汉魏晋之时才成为大疫,唐宋之后就很少再见到因为伤寒而死伤过万的史料记载,而饮用屠苏酒的传统正是从三国之后才渐渐兴起,到唐宋之时便固定成为一个民俗。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所以四郎并没有到处嚷嚷,而是打算自己先偷偷的用古法酿造屠苏酒,小范围试用以观后效。
  身为穿越者,四郎从来没有过“我来自现代,要拯救古代的落后民众”一类的想法。大概是命不好,一穿穿到妖怪堆中间,自小就是被人打击的份,更别提什么一朝穿越,小弟成群的待遇。
  好在四郎自己也不是成天胡思乱想的人,他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一圈,建立起了独立且完善的人格,所以依四郎看来:古代人未必比现代人差,但是穿越者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刻意压制自己身上属于现代的痕迹,反倒比古代人更加随分从时、谨小慎微。如今既然有一个穿越后发光发热的机会,四郎并不会畏葸不前。
  不过,屠苏酒究竟是不是如他猜测的一般,对于伤寒疫病有奇效,四郎自己还不肯定。既然胡恪这样于医道上颇有研究的人都表示无能为力,他一个外行便不好意思没事瞎嚷嚷,打算自己先做出来试试,只要有一点效果,能够造福百姓,也算是没有白穿越一回。
  这么想着,四郎便没有接茬,只端了一个加了五辛醋的料碟放在桌上,让胡恪自己挟起白片鸡沾食。吃完一整只鸡,胡恪才像是活了过来,抹抹嘴又要出门。临出门时,四郎便请托他今晚回来时顺便抓一包药材,说是自己打算泡些药酒来喝。
  胡恪自然没有想到表弟是打算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还以为四郎又想出了什么新鲜菜色,才会用到这些药材。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
  这天商户都关门歇业。街上的小儿围在一起,往火里扔些浸湿的竹节,潮湿的竹节遇到旺火纷纷爆裂,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这就是放安神炮了。一阵阵炮声响过后,城中居民一般都不再上街行动。
  听说白日时,皇上领着众位大臣在祈年殿举行了大傩仪式。到下午时分,从宫门口飞奔出几队身披兽皮,头戴兽角的骑士,持炬火送疫出端门门外。四郎从有味斋的窗户边看过去,能看到有京中大营的骑士来回飞奔传递火把,听说这样的火把要一直传递出城门,最后丢弃在洄水之中。
  有味斋里大大小小的妖怪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包饺子,小黑把郑大夫也拖了过来,他和胡恪在一起争论治疗疫病的配方,险些没打起来。
  饕餮殿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一直面带笑意,看着一副温文尔雅的衣冠禽兽做派,四郎却难得敏锐的觉得自家殿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这么一想,四郎便特意给殿下挟起几个里头包了铜钱的饺子,殿下倒是广袖微抬,迅速的放在嘴边,然后……然后就嚼也不嚼,连着铜钱吞了下去……o(╯口╰)o
  【这绝壁是有心事啊!】平心而论,四郎觉得精分殿下对自己可算是厚道了,说一声宠溺并不为过。作为一个自觉很成熟的恋人,四郎认为谈恋爱么,没有一味索取不知回报的道理。正好,槐大昨日买回来不少灯笼,“认为有义务哄哄自家情人”的四郎就拉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在闹别扭”的殿下一起去挂灯笼。
  灯笼分大灯、小灯两种。四郎把两盏做工精细的纱灯踮起脚尖悬挂在大门外。这纱灯倒不是槐大买回来,是前几日来有味斋吃饭的崔玄微崔大人派人送来的内造之物。
  挂的时候还能见到纱灯下头刻着两行小字,左边的是“成双配对”,右边的是“齐呈吉祥”。结果殿下一看到这两行字后,不知是不是又吃起了无聊的飞醋,脸色越发黑沉。四郎这傻孩子反而一无所觉,拉着殿下在院子里各处安灯。
  大年下的灯,是要见地方就摆的。土地、井台、畜圈、鸡窝、厕所、窗台,到处都要灯火通明才好。
  民间传说,古时候,有一种怪物叫作“年”,经常糟害人类。后来人们发现,这种怪物非常害怕红颜色和火光,望见就慌忙逃走。所以后世才有过年要放鞭炮,点灯笼,穿红衣的民俗。
  安好最后一盏灯,四郎转过头问斜倚在门柱上的饕餮殿下,“主人,年兽的事是真的吗?不过,纵然是真的,他也一定没有主人你威武霸气啦。”其实四郎只是在没话找话。他前世可是专门研究这些的,哪里会不知道年的传说只是后人乱编?首先,从文字起源上就可以看出来,年这个字,一直只是时间单位,从来没有和哪种神兽扯上过关系。其次,年兽传说历来自在民间流传,包括山海经在内的古代文字资料中从来没有关于年兽的只言片语记载。
  四郎明目张胆且一本正经的拍马屁,饕餮殿下被他逗笑了,“当然只是后人附会。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呆瓜而已。看上去很凶恶的‘年’,却被一个很小的意外,一种响声,一种光彩,一种颜色,弄得狼狈不堪,抱头逃窜,如果真是上古神兽,必定早在洪荒时期就被吞噬掉了,哪里还能年年跑出来扮一回小丑?”
  “嗯,也是哦。如果真是那么凶残厉害的妖兽,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四郎狗腿一样的点头认同。
  大约遇到四郎这样可爱的听众,高冷的殿下也忍不住多说几句:“尽管年兽传说作为春节起源的解说是后来追加的,但人类对于妖兽的恐惧确实根深蒂固,从远古的开始就一直这样。他们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每遇到重大的节庆活动,必然会驱魔求安、祈福辟邪。其实在上古妖兽的眼里,人类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哪里又会去特意针对他们呢?说是妖兽和鬼怪害人,其实人类自己最擅长的还是自相杀阀吧。”
  身为有着一半人类血统的小狐狸,四郎当然不会觉得人类如蝼蚁啦。不过,殿下对凡人一直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况且这话也不算太过偏颇,所以四郎明智的没有出言反驳。
  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些闲话。四郎提着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和饕餮殿下一起推开一扇扇尘封的大门。驱散那些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黑暗。
  等到每一间屋子都被点燃的灯烛照的亮堂堂,四郎还趴在地上,举起琉璃灯往床底下照,这就是在“照虚耗”。传说秽气和鬼怪喜欢躲在人类的床底下,所以大年三十的时候一定要用灯火去照一下,这样主人家在新的一年里才会免于病痛。
  其实四郎并不觉得会有鬼怪胆大包天到躲在饕餮殿下霸气所及的范围内作死,但是,既然是过年,自然要把程序都走一遍才像样啦。
  可世事无绝对,大概世上真有这样傻大胆的妖怪,四郎把灯盏往床下一晃,就看见下面那片阴影中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动来动去!
  ☆、54·饮屠苏3
  床下的黑影对着四郎扑过来,带出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屋外蓦地狂风大作,四面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屋里各处点的灯烛也在风中凌乱的跳跃,将各种家具投下的影子映照的如同群魔乱舞。
  四郎急忙直起身子,扑过来的黑影卷裹了床底下积年的尘埃,猛扑到四郎身上,迷了他的眼睛。四郎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后倒去……
  “小狐狸小狐狸,大哥我来看你咯~惊喜吧!”躲在床下的可怕鬼怪原来是昆山上的小麒麟。此时他蹲在四郎的胸膛上,把四郎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四郎一边咳嗽,一边把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肥屁股挪开。“你不是在东海参加长夷的婚宴吗?”
  “陆吾不肯带我来,我自己偷跑出来的。”说着偷跑这种事,小麒麟毫不心虚。
  四郎知道紫皇可是很宝贝这个小徒弟的,不知道现在龙宫里因为麒麟的失踪乱成什么样了。不过,小麒麟究竟是怎么从万里之遥外的东海龙宫找到汴京有味斋来的呢?
  “你一个人来的?”
  “我在龙宫的时候,偷听彭蠡湖龙君说什么‘必须去汴京城追回如愿’之类的话,就偷偷跟在他的车队后头。到了汴京城,一打听很容易就找到有味斋了嘛。”四不像挺起小胸脯,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打听?”四郎疑惑的看着他的兽型。若他真是以这幅形貌出现,更可能被人抓起来当成祥瑞关笼子里吧。
  似乎看出自家小弟的不信任,小麒麟跳脚道:“我难道是傻子吗?当然是用人形打听的!”说完,他“噗”的一声变成个大胖娃娃。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胖嘟嘟的小脸,圆滚滚的身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带着二龙抢珠冠,倒是个气派的小公子,就是脏了点。
  四郎看他浑身都是尘土,圆润的小脸在床底下蹭的乌黑,衣角处还有水滴落下,赶忙伸手摸摸那身玄色小袍服,果然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你衣服不是自己幻化的吗?怎么湿乎乎的?”
  小麒麟脸刷一下红了,吞吞吐吐的说:“我……我还没学会幻化衣服。这件是陆吾给准备的么。”说着他又抱怨起来:“路上遇到了大雪,在雪里头跑了几天,衣服就从里到外湿透了。人类真是麻烦。为什么要穿衣服,光着多好!”
  四郎:……
  昆仑山是仙境一样的好地方,但再好的风景,看了几万年也没什么趣味。况且四不像性子跳脱,心智说起来有些与他的寿数不太匹配,简言之就是智力发育迟缓。
  昆仑山上的神人都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对待,好容易收到一个兴味相投的小弟,结果自己一醉醒来便不见踪影。四不像当时就不干了,呜呜嚎着非要下山找四郎。
  这回任凭他打滚耍赖,一贯顺着他的师傅都毫不理会,最后还是陆吾看不过去,替他争取了一个到东海参加婚宴的放风机会。一脱离了紫皇的管辖,小麒麟就开始无拘无束地撒欢,一个人千里走天涯地摸到了有味斋。
  当然,因为是偷跑,自然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身衣服便溜出门,又要跟紧彭蠡湖龙君的车队,又要注意不叫陆吾捉回去,一路上把小麒麟折腾的够呛。他悄悄缀在彭蠡湖龙君的车队后头,在冰天雪地里露宿了好几天,身上的衣服早就冻得跟铁衣似的。进了有味斋小麒麟还不老实的躲在床底下,想给新收的小弟一个惊喜,衣服上的寒冰全化成了水,当然浑身从里到外湿透。
  听小麒麟这么一说,四郎心里十分感动,不过感动之余,也理解了紫皇为什么不肯放他来人间——这孩子实在有些缺心眼,天生一种叫人又爱又烦的憨劲。
  四郎赶忙把小麒麟带去妖怪聚集的大厅,生个炭盆给他烤火。好在小麒麟天赋异禀,是个皮实的娃,冻了这么多天,连个喷嚏都没打,一会儿就和有味斋里大大小小的妖怪玩到一起。
  有味斋里早几日便开始预备年夜饭。
  华阳亲自采买的食材:鸡要献鸡(即阉过的公鸡)。猪肉要连背带肚从猪身中部割下一小段,还只取半边,称“一方”。火腿是四郎早就制好风干的。鱼是青崖山送来的活鲢鱼,条条都至少三斤以上,送来后被槐大养在院里的大水缸中,今天早上才捞出来现杀。除此之外,青溪从东海带回来不少海鲜,有鳗鲞、明府鲞、乌狼鲞,此外还有水母,乌贼鱼,赤蟹等等。
  槐大、槐二从昨晚上开始料理这些食材,如今十个冷菜已经做好,其他热菜和点心自然有厨房间的小妖怪打点,四郎只需现做四道大菜就齐活了。年夜饭吃个热闹的意思,大家可不敢真让四郎伺候他们,那还不得被饕餮殿下活吞了呀?
  因为年夜饭里的菜色讲究个好口彩,所以每道菜都有个吉祥的名字,槐大一边上菜,一边大声吆喝出来,小麒麟人来疯一样,跟着槐大屁股后头,人念一句,他必定也要扯开嗓门学一句。
  四郎把一个紫铜暖锅端到桌子的正中央放好。在里面加些蛋饺、肉丸、鱼丸、粉丝、油皮、胶菜等,再加进高汤。鱼丸、肉丸和虾丸取意“三元及第”、“阖家团圆”之意。一时热气和食物的香味在屋子里蒸腾,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直引得大堂门外贴的两尊门神都笑嘻嘻的伸出头来作揖打拱,四郎也拨出些好酒好菜供在他们面前。
  开饭之前,青崖山上的大小妖怪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挤挤挨挨在院子里列队,预备过来给自家山主磕头。
  看这盛况,四郎便以为没他啥事,打算再去厨房转一圈,顺便摸鱼休息片刻,谁知殿下却一把挽住想偷溜的四郎:“你坐过来我身边。”
  四郎:……
  “不愿意和我一起接受万妖叩拜吗?”殿下的神色有些不虞,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今晚他情绪一直有些不对,若是四郎仔细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殿下的眸子变成了很深很深的金黄色,而且形成了重瞳。但是烛火光线太暗,四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
  “愿……倒是愿意。只是……”四郎咬咬牙,终于厚着脸皮说出来:“窝不知道该给他们什么赏赐!被妖怪们笑话我是小气鬼这么办!”
  他是知道过年的时候,奴婢下属会给主人磕头,殿下要他坐在身边接受万妖朝贺,自然是抬举他,四郎并非不识好歹。但素!你以为奴仆或者小辈磕头是白磕的吗?每磕一次,主人或者长辈就得给一份赏赐。四郎不是舍不得赏钱,他是压根不知道该给妖怪们什么赏赐啊!殿下这样忽然袭击……一直是个普通人,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四郎先可耻的怂了。
  听了这话,殿下心中疑虑一扫而光,看着自家小狐狸很认真的在烦恼这个问题,今晚第一次从他眼睛里流露出真正的笑意。
  四郎:……t t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恋人的苦恼上,这样真的好吗?
  饕餮笑着把四郎揽到怀里:“我的小傻子啊,你只要坐在我身边就够了。至于那些低等妖怪,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你。”
  “妖怪中间用实力说话,我法术这样差劲……”想起小时候被妖怪欺负嘲笑的经历,四郎不免有点担心。“对了,主人,你不是说只有找到我爹,拿回狐珠,我才能继续修炼吗?也不知道我爹究竟在哪里……”
  “嗯,先去外头接受朝拜。狐珠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殿下也知道那一个和四郎下山的目的就是寻爹,寻爹的目的就是拿回狐珠。四郎从来不提这件事,他便也假作不知,如今才晓得,四郎嘴上没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
  殿下暗自盘算该怎么把那件事告诉四郎,此时面上就不动声色:“只要你在我身边,弱一点又有什么妨碍?”没办法,饕餮殿下就是这么自信的男人。
  “我是男人么,当然希望自己强大一点!才不要一直躲在别人背后呢。”四郎傲娇的撇嘴。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四郎已经改变了原来得过且过的想法,反而越来越希望成为一只强大的妖怪。最起码在实力上不该差自己的枕边人太远,否则……否则,此生岂非翻身无望!再说了,四郎心里认为自己虽然比起妖怪们来说,法力尚弱,但也是拥有强大内心的男人,如今明确自己的感情了,小狐狸就立志要变强!
  于是,雄心万丈的四郎给自己订下新年任务:要努力找到爸爸取回狐珠,然后修成法力高强的大妖怪!
  最终,四郎还是和饕餮殿下一齐坐在大堂。妖怪们按照地位高低,一批批的过来给他们磕头。磕一次头,旁边站立的青溪就递给下面的妖怪一个小锦囊,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反正每个妖怪打开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有味斋里喜气洋洋,一团和气。许园里面却是愁云惨雾,满府哀戚。
  原来,自从许大人自大佛寺归来后,家族中就常常出些怪事:先是许老太太不知受了什么惊讶,中风躺在床上;再是许柏的几个侄儿侄女不知缘由被吓丢了魂,如今都有些痴痴呆呆的。
  许大人自己看着倒还正常,只是在朝中一反常态地与郑家走的特别近。前几日请皇上拜高人为国师的奏折还是他起得头。他也算是个能吏,因为出身寒门,妻族贵而不显,向来很受皇上青睐。最近几年,渐渐有些天子近臣的意思在里面了。加上他纯臣的样子做的不错,口才学识都很好,又不像士族那样拉不下脸,皇帝很多时候就愿意招他议事。
  许家书房外。
  一个满身横肉的妇人忽然从内院跑出来,状若疯狂的拍打着书房的门,哀求道:“大哥,救救我夫君吧~大哥,大哥,你倒是开门说句话啊!夫君再不对,也不能让他在牢里过年啊!”
  前几日许柏的弟弟许樟不知发了什么疯,在瓦子里头和人争粉头。结果一时失手,把吴郡朱氏的三公子打伤了。朱氏是随着本朝太祖一起打天下而发家的南方新贵,虽然不如崔卢王顾几个老牌世家,如今的声势却一点不弱,范阳卢氏出了皇后,他们家就出了贵妃,家中的大公子两年前被提为中书令,是数一数二的天子近臣。要论家世,纵然都是暴发新贵,许家那是拍马都撵不上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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