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秦质伸手解下腰际挂着的铃铛,随手扔到洛卿面前,“铃铛里的东西遇水即溶,你下在水里,王妃会喜欢你的。”他微微一笑,神情温和,“回去安心养胎,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洛卿得了这般温柔承诺,心头一喜,伸手拿过落在裙边的铃铛,却觉一丝寒风荡进屋里。
她抬眼一看便见一身白衣的人无声无息站在屋里,那眼神冷得可怕,直盯着她手中的铃铛。
身后的窗子大开,风带着雨水荡了进来,沾湿窗旁高几上的水墨林溪瓷瓶,里头竖着一枝红梅被风吹得歪斜,差点打湿了去。
窗边的人仿佛是一尊石像,立了许久才语气淡淡开口,“秦公子的铃铛真好看,只不知这里头又是什么蛊?”
褚行楚复相视一眼,眉头紧锁。
洛卿闻言不解,抬头看向秦质,却见他垂着眼不发一言,许久才慢慢抬眼看向窗旁站着的人。
白骨见他这般坦然自若,忍耐彻底失去了控制,身子一移袭向秦质。
众人只见白影一晃而过,还未看清动作,便看见白骨擒住秦质的衣领将他按在榻上,动作粗鲁蛮横,一旁的小几被推倒一旁,桌上酒盏盘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洛卿一声惊声,下意识护着肚子起身后退。
楚复上前一步,肃然道:“白公子,有话好好说!”
白骨的脸色很是难看,那周身的戾厉之气都漫了出来,似乎愤怒到了极点,气氛像冷的像一记冰刀悬于头顶,一旦落下便如死字落地。
秦质却半点不在意,轻轻一笑,温和道:“你来啦。”他神情有些漫不经心,谈吐一如既往地优雅温和,神情散慢闲适且还笑得出来,仿佛做地那些事半点没错。
褚行楚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剑欲出不出。
白骨眼睫轻轻一眨,“你帮邱蝉子夺了暗厂……是不是?”
秦质闻言笑意渐淡,“我帮的是你,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呆在暗厂……
我都帮你做到了,你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骗我的?”
白骨闻言语塞,眼眶莫名红了一圈,心口压抑地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开口,连语气都微微发颤起来,“为什么给我下蛊?”
秦质闻言神情很淡,继而又轻轻笑起,“就是想让你听话一些,替我办些事,你武功这么高总不该浪费的。”
白骨闻言似没听进去,眼眶慢慢聚起雾气,固执道:“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
秦质面色极冷,闻言似隐含怒气,言辞轻缓刺人,“谁要当你哥哥?”
白骨面色一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只觉这话太过伤人,一时怒意涌上心头,失去理智一把拽起秦质往一旁撞去。
到底是不通武功的世家公子,如何抵得过自小习武的。
秦质猛地撞上门旁的高几,上头花瓶掉落在地,碎了一地,还站稳便被冲上来的白骨抵在门上,掐住了脖颈。
洛卿惊呼一声,被白骨这般玉面含煞的模样吓得不轻。
楚复褚行立即拔剑冲上前来,却被秦质伸手挥退。
“公子!”楚复急道,却见秦质面容冷然,不敢违意,一时只得领着屋里的人退出屋,却不敢离得太远。
白骨手上慢慢使劲,眼里一片通红,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他咬碎了一般,话一出口却带上哭腔,“你骗我!”
那声音的愤怒难过绝望种种交织在一起,听在耳里都要让人心碎了去,往日连表情都麻木几许的人,今日却难过成了这样,可见有多委屈伤心。
秦质半靠在门上,微微屈膝,垂眼看着白骨,眉眼精致如素笔轻描淡写,眉间轻折,眼眸中含着水光,有些泪眼婆娑的美态,眉间一点朱砂痣,与他梦里一样,素白纱裙每每拂过他的手,叫他流连梦中。
只是可惜,他在这头心心念念,他却和小情人终日厮混……!
秦质讽笑一声,“骗你?
我当日写得诗就已经明白告诉你了,我就是对你居心不良,我接二连三的示意,你却还是装傻充愣……!”他语气越重,到处却忽然一顿,半晌又轻轻笑起,神情似含几许难堪,“你有时候还真是会装傻,你是不是表面上和我亲近,背地里却笑我是个傻子,是不是还和你的小情人说你,有一个傻子一样的哥哥,每天跟着你身后转……”
白骨闻言难受至极,这就是她认的哥哥,说来说去她才是那个傻子,认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做哥哥,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心!
白骨越想越怒不可遏,猛地使了内劲一拳打在秦质腹部,秦质后背重重撞在门上,震得门险些塌了去。
白骨又一掌挥向秦质的脖间,临到关头却改了方向,打在他肩膀上。
秦质身子一斜往一旁跄踉几步扑倒在靠榻上,白骨上前拽他,体内却一阵相冲,疼得骤起一身冷汗,一时脱力扑向榻边。
正巧碰到一旁的翻倒的实木小几,随手拿起就砸向了秦质,力道大的小几都裂成了两半。
秦质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勉力用手撑着身子才没倒下。
门外洛卿看到吓得一声惊呼,伺玉不知何时来了,像是吓得不轻,一张小脸煞白一片。
楚复褚行不敢进,却也不敢离开。
褚行大怒,“白骨,你欺人太甚,我们公子待你这般好,你竟然这样没有良心!”
楚复冷脸厉声道:“我们公子已然打不还手,生受了白公子这几下,对您已是仁之义尽,还请白公子现下离开秦府!”
秦质闻言嘴角缓缓溢出了血,他抬手以手背微微一抹却又轻轻一笑,神情散漫,仿佛半点不疼。
洛卿连忙进来,挡在秦质面前,一脸温婉恳切,“白公子,你先冷静一下,我相信秦大哥对你绝对没有坏心。”
白骨闻言冷笑出声,看着秦质言辞鄙夷,“你为秦质做事,他能记你几分?”
洛卿微微垂眸,神情显出几分落寞,“你们兄弟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晓,只求你不要再打他,他没有武功,如何受得你这般狠力。”
白骨闻言终是平静了下来,缓缓支起身,看着秦质慢慢笑起,苍白的笑里略带几分苦涩,“你们人多道理也多,一个个能说会道,我一个粗人自然说不过,可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做的那些事,秦质……你就是骗了我,你就是帮着别人害我……”
秦质垂首不语,长睫垂下,面容皙白,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就是觉出几分感伤忧郁,衬得侧面如画越发好看。
白骨忍着体内相冲的力道,慢慢站起身,一角衣摆却正巧被他压在身下,她面色淡淡伸手去拽。
秦质却忽而伸手拉着她的衣摆,抬头看来,面如冠玉,眉眼清隽,白玉束发,温润君子的好模样,唇瓣沾染了些许血迹越显惑人,他薄唇轻启,似带哄意轻道:“白白……”
白骨胸口一闷,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那处疼,只觉眼中一片模糊,一滴泪忽然滴落在地。
她又恨又怒,忽然伸手为刀,不管不顾使了内劲将那一角衣摆割了去,言辞决绝大声道:“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再不是兄弟!”说完再不停留,头也不回转身往屋外踏去。
秦质看着手中一截白色衣角,心口一窒,猛然起身追去,去了屋外去见白骨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像条小尾巴,小心翼翼跟着,看着莫名和谐。
他心里妒到发苦,一时恨意骤起,言辞狠厉,“白骨,你敢走!”
白骨脚步一顿,转过身去,体内一阵力道相冲的痛提醒着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按好心,从头到尾都是骗她!
她手猛然握紧,用力地发颤,忽然伸手到怀中拿出了那柄白玉梳,用力向他掷去,带着哭腔厉声道:“还给你!”
白玉梳子越过秦质砸在身后的门板当即碎成了几瓣,落了一地碎玉。
秦质手被飞溅的碎玉割破了手,滴滴鲜血滑落,鲜艳的血迹顺着手淌下,染红了手中的素白衣摆。
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玉,不由微微一眨眼,再看去垂花门处已然空无一人。
第80章
伺玉一个人站在集市里, 将手里的铜板来来回回点过好几遍, 也没能多出一枚, 不由有些愁眉苦脸,就这么几个铜板,接下来怕是要啃树皮了, 也不知白长老愿不愿意?
几日前, 白长老和那个好看的大哥哥闹翻了后,他们就一直在外游荡,后头才去了趟打铁铺子,那大块头师傅很是遗憾白长老不能再去干活, 硬是拉着哭了一通, 这么大一个块头, 哭起来是真的很有节奏感,身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待哭得差不离才给了白长老以往的工钱,还送了一柄打好的剑。
他们本是想住在客栈里等简大人来, 可惜京都的客栈实在太贵,吃食更不必说, 他们本来就没多少银子,几日下来就有吃力了,且……白长老是真的能吃……
住在小苑里是没机会发现, 每日吃穿用度皆都是备好了的, 根本不用她来操心, 可现下离开了秦府, 白长老便跟只忧郁金贵的小奶犬一般整日窝在客栈床榻上,吃在客栈。
往日里嘴巴又被养叼了不少,喜欢吃的都是顶贵的,那银子就更水一般往外淌,到了后头她甚至觉得这只小奶犬连呼吸一口空气都是要花银子的。
后来客栈住不起了,她只能带着小奶犬住在竹林里的破屋里,如今她连出来买吃食都不敢带着奶犬出来了,唯恐叫他瞅见了什么买不起的吃食。
就昨个儿出来买馒头,偏生让他瞧见了糖画摊子,便挪不动步子了,站在糖画摊子前睁着眼儿看着摊主画糖画。
她说了没余钱买后,那难得欢喜的眉眼一下耷拉下来,很是低落的模样,回去便又窝在床榻上发呆。
伺玉站在糖画摊子前琢磨了半天,叹了口气,买罢买罢,都是命。
她咬了咬牙拿着仅剩的钱,给买了白骨昨日很喜欢的老虎糖画。
待伺玉一手提着一大袋干粮,一手拿着糖画回了竹林破屋却没了白骨的踪影,她忙屋里屋外都找了个遍,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伺玉站在屋外杵了半晌,想着精心照顾的奶犬自己孤零零的走了,一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嘟囔了句,“要走也不说一声……”
长街上吆喝阵阵,街边的茶馆一声惊堂木起,说书儿拉长了声娓娓道来,精彩处听客皆喝彩连连,再过几步人围成一个大圈,里头一老者领着只瘦猴翻跟头,一时人群中笑声连连,人声鼎沸。
长街上每一处皆有每一处的热闹,只这些与白骨无关,她一个人背着剑在长街上走着,行单只影,与街上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漫无目的走着,待闻到一阵肉香才发现到了往日常去的珍馐楼。
白骨默站了一阵,不由走到楼旁的窗边,往上一窜,躲去梁上静静看着楼中人吃饭,心情不佳饿得便更快了,可是她身无分文便也只能干看着。
忽而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们便坐这处罢,窗外风光不错。”
白骨微微一愣,便见秦质与一个手执折扇的华服公子往这处走来,她不由一愣,默默看着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
秦质一坐下便点了不少菜肴,珍馐楼上菜的速度极快,片刻间就上了满满一桌。
执扇看景的公子回首看来便见这满满一桌,不由取笑道:“不想秦兄这般爱吃肉,点了这般多。”
秦质一笑,“珍馐楼的菜肴太得我心意,我想着便有些饿了,蒋兄莫要见怪。”
蒋大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客气道:“不怪不怪,秦兄慢用。”
白骨看了眼桌案上的美味佳肴,一时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可听见秦质的声音,心口又莫名涩涩的。
这一处正好可以看见他,温润而泽、谦谦君子,往日也是这般对她笑语晏晏,可到底还是在背地里捅了她一刀……
白骨想到这,眼神慢慢冷下来,连桌案上也没能引起她半点兴趣。
秦质说着饿,可到底没吃多少,很多菜连筷子都没碰过一回便道饱了。
二人也不过待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白骨看着秦质一步步离开视线,莫名地眼眶一红,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连呼吸都莫名觉得压抑。
视线模糊间,仿佛看见了秦质转头看来,眼神似乎落到了这处,她不由一怔眨了眨眼,他已然转身离开了,似乎刚头只是自己的错觉。
桌案上的菜肴一直摆着,也没见人来收拾,珍馐楼里的小二太忙,收拾来收拾去也没看见这一处。
白骨一个轻身跃下梁,又悄无声息跳出了窗子,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没动的一桌菜肴,好多她爱吃的摆在其中一动未动,她眼睫微微一垂,默了半晌终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秦质出了珍馐楼几步远,便道有事与人告辞,回转而去,却见桌案上菜肴半点未动,梁上也空无一人,他步子微微一默顿,神情淡淡渐透几分落寞。
厚重广阔的城墙将长街的热闹隔去,出了城门入眼无边的黄泥地,尽头延绵不绝的茂密树林,视野极为开阔。
城外没了城门的阻挡,风大了许多,这个时辰已近黄昏,再出城便要赶夜路,这一路荒郊野外可不安全,进城的人也早进了城,是以现下进城出城的人几乎没有。
路上只有白骨一人背着剑出了城门,素白的衣衫被风吹得重重叠叠飘起似要羽化登仙,乌发飞扬发丝柔软如丝绸般光泽,大风沙中慢慢走着的孤瘦身影若隐若现。
风过城墙上排排竖旗,风打在旗面上啦啦作响,声音低沉压抑,似在送别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