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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说这话的时候,晏勾辰就觉得好象无形中有一根细细的铁丝缠绕住他的心脏,缠了一圈又一圈,微微收紧,不至于多疼,却让人有说不上来的难受,师映川轻轻一笑,那如同血水晕开的眸底隐隐有无数晶莹的殷红光华在流转,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着妖异般的吸引力,他低头在晏勾辰额上吹着气:“可惜世间能替人改变资质的灵物也就那么一两种,而且可遇不可求,不是用人力物力就能得到的,除非出现奇迹。”晏勾辰忽然哈哈一笑:“所以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沉迷于炼丹求道,妄图长生不老,可惜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一场空。”晏勾辰说着,抬手轻轻一点师映川的鼻尖:“我求你一件事。”师映川有些意外,但他扬了扬眉毛:“你说。”
  晏勾辰的眉宇舒展起来,他也随之从师映川的怀里离开,重新坐正了身体,他的眼睛很亮,神正气清,尽显一国之主的威严,仿佛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能入他眼的,却是寥寥无几:“我如今只有长河一个儿子,日后他自然就是大周的主人,等我长出第一根白发的时候,映川就让长河侍奉枕席罢,若那时长河已经不再年轻,那就让他的太子代替他。”师映川闻言,神情微动:“你这是……”他心中已然明白晏勾辰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眯眼:“你是要我永世镇守大周?”晏勾辰微笑自若:“大周与青元教渐已密不可分,相辅相成,大周对你而言,非常有用,映川可以活得很久,两百年,三百年,或许更多,等到很多年之后,我想大周应该会是另一副光景,到那时我虽然已经看不到了,但映川还是可以替我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何等风光。”
  师映川静静看着这个男人,似乎他从来就没有完全了解过对方,很快,师映川忽然笑了,他拉过晏勾辰,在晏勾辰唇上用力一吻:“……好,到时候在辰郎的陵墓前,我会说给辰郎听。”
  说话间,马车徐徐停了下来,以师映川的耳力,略凝神,却是听见了远处隐约的笑语声,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色面具随手罩在了脸上,只留一双眼睛和嘴巴在外,对晏勾辰笑道:“地方到了,我们下去罢。”晏勾辰亦笑着道:“听说这里的梅花今年开得格外好,可惜我一直没时间来看,上一次来这边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是跟小九一起,还弄丢了一个荷包,他非要去找,结果找了大半个时辰……”师映川不动声色:“你们兄弟感情很好。”晏勾辰笑道:“是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怎能不多照顾他一些。”
  两人说着话,一面下了马车,眼下没有什么风,虽然冷,但空气很是清新,阳光薄薄的一层,冬树衰草,梅花点点,这是独属于冬天的美景,眼见着远处马车往来,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或是乘车,或是骑马,在指点着周围的景色说笑,师映川携着晏勾辰的手,在雪地里从容走着,两个太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车夫则驾着车远远吊在后头,晏勾辰一副中规中矩的世家子打扮,师映川却是华服异甲,十分抢眼,引来许多目光,师映川毫不在意,指着前方一处大湖说道:“若是秋天便好了,正是这里一种灰鱼最肥的时节,可以打几条尝尝。”那湖极大,绵延百十里,可以一直与城中行航水道相接,也正因为大,所以湖面并未结冰,不少船只在水上悠闲往来,船上的人谈笑风生,很是自在,晏勾辰负手遥望,面上露出笑意,道:“如此看来,倒是一番太平景象。”师映川呵呵一笑:“还早着,等到天下一统,你才知道真正的太平盛世到底是什么模样。”晏勾辰心中一动,面上却微笑如初:“希望不会让我等太久。”
  师映川意味深长地笑:“不会太久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有可以得偿所愿的一天。”
  偶尔出来走一走,对于已经登基多年的晏勾辰来说,是一种很让人放松的休闲方式,两人这般联袂而行,很自然地携着手,这世间对于男风之事并不如何排斥,男子之间婚配虽然少见,却也还是有的,况且晏勾辰俊美儒雅,风度不凡,让人一见之下便很有好感,故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倒也觉得和谐,只不过他身旁的师映川戴着面具,装束也豪奢而怪异,就不免被人多看几眼,猜测这是哪里的老牌世家子弟出游。
  值此季节,小民固然要为衣食奔波,没有那等游玩的闲情逸致,但那些毫无生活压力的人却三五结群,赏玩嬉乐,此时湖上一条大船驶过,船上丝竹悠悠,众男女皆是锦衣华服,或坐或立,或凭栏持杯与人闲聊,不一而足,一片欢声笑语中,甲板上两个人各持一杯烫好的美酒,低声说着话,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其中一人衣着整齐低调,容貌端正,另一个却是个玫瑰般热烈逼人的红衣美人,这两人眉目之间隐约有一丝相象,却是宝相龙树与宝相宝花兄妹,二人手持酒杯,亲密而随意地交谈着。
  宝相龙树晃了晃手里的半杯酒,姿态慵懒闲适,他这次来摇光城乃是奉了父亲宝相脱不花之命,给满一周岁的师倾涯送包括长命锁在内的一些东西,也算是做祖父的一片心意,而他也顺便可以来看师映川,至于宝相宝花,她要前往断法宗探望连江楼,于是就顺路跟着兄长,兄妹两人轻装简骑,也不要人跟着,抵达陆地之后,又搭了条顺风船,船上是一群世家子弟,准备到摇光城,见宝相兄妹装束气度不凡,便也痛快请他们上船,如此,一路来到了摇光城。
  天气冷,宝相龙树却是心情愉快,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爱侣,他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翘,一时间目光略移,却忽见妹妹宝相宝花望着水面出神,此时薄阳淡淡,照在宝相宝花脸上,越发显得粉面红妆,亮烈如一枝红梅,宝相龙树见她美貌一如当年,却将大好青春都消磨在那个方法永远也不会给她回应的男人身上,心中不禁微微疼惜,一手放在妹妹肩上,温和地道:“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那个赵……”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宝相宝花打断,她淡淡道:“我说过了,除了连江楼以外,我不嫁旁人,若他不要我,我就一辈子不成亲。”她话虽如此说,却也忍不住神情黯然起来,明显是难以自拔,固然语气决绝,却依然难掩自伤,宝相龙树暗叹一声,拍了拍妹妹的肩,暂时熄了再劝的念头,却忽听宝相宝花道:“哥,你看那人……好象是映川罢?”
  ☆、二百七十六、明悟
  宝相宝花的声音透出一丝意外,道:“哥,你看那人……好象是映川罢?”宝相龙树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岸上两个男子正指着一处景致说笑,附近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那两个男子却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十分醒目,尤其那个身材挺拔高大的男子一身装束极为华贵,脸覆银色面具,让人很难不去注意,虽然看不到脸,但那熟悉的身段,一头瑰丽得出奇的丰密青丝,看在相熟的人眼里,哪里会认不出来?宝相龙树乍见爱侣,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但转眼这种喜色就消散了,他的目光落在师映川旁边的男子身上,看着对方满脸笑容地与师映川说着什么,宝相龙树自然不会不认得此人,那分明是当今大周天子,晏勾辰。
  岸上那两人举手投足之间,不掩亲密,宝相龙树看着这一幕,眉目间不用作势,便已有阴鹫之色如同乌云蔽日一般缓缓覆盖上来,宝相宝花最是知晓自家兄长的脾性,秀利的眉间不由得微蹙,纤长的玉指忽然轻轻一弹宝相龙树拿在手里的酒杯,发出一声轻响:“哥,你还是收敛一下罢,明知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跟晏勾辰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何必如此。”
  宝相龙树淡淡哼了一声,此时他虽是一脸冷肃,眉峰蹙紧,却仍然盯着远处的两人,目光未曾稍离,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声,原来是宝相龙树手里的那只酒杯被捏出了蛛网般的裂纹,宝相宝花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深沉冷静的兄长却是会如此反应强烈,不禁双目一凛,用力一扯宝相龙树的袖子,宝相龙树却扭头看她,冰冷的眼神直刺过来,仿佛拉起一层无形的屏障,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入他的世界,宝相宝花被他这样的目光冷冷盯着,其中似有什么她无法形容的东西一直刺进了心底,顿时宝相宝花微微一震,扯住宝相龙树袖子的那只手却是僵住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宝相龙树浑身气机忽而一松,整个人已恢复如常,而这时大船也已经驶过这一处,将岸上那两人抛在了后面,宝相龙树这才冷然道:“晏勾辰此人……诡谲狡诈之辈!”
  却说师映川与晏勾辰在外游玩了一日,直到兴尽才乘车返回,他二人今日出宫,马车里原本预备了不少食物,中午也吃了些,但晏勾辰做了皇帝之后,只能拘在宫里,难得出来一趟,师映川就不急着回宫,准备带晏勾辰在外面好好吃一顿,玩乐尽兴,他对于附近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也算知道一二,当下问过晏勾辰的意思之后,载着两人的马车便很快地向城南驶去。
  摇光城身为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多的是令人一掷千金、流连忘返的销金窟,大约一柱香的时辰之后,师映川坐在灯火辉映灿烂的光影中,手里捏着一杯绿色酒液,与晏勾辰饮酒调笑,这里乃是摇光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之一,多的是王孙贵胄在此一夜丢下大笔的银子,更有那文人骚客趋之若骛,在这里吟风弄月,玩些风流把戏,此时师映川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晏勾辰碗中,笑道:“这里的酒菜如何?”晏勾辰尝了那鱼肉,点头微笑:“确实不错。”
  不远处的圆台上,身姿高挑婀娜,穿一袭开岔鱼尾裙的女子正水袖轻抖,舞得正欢,雪白的**半掩半露,极尽妖娆,师映川喝着酒,看着曼妙舞蹈,这跳舞的女子一脸柔媚的笑容,眼神中却隐隐透着麻木,谁能想到此女原本是一位高贵的宗室郡主?当初晏勾辰下令将西凉太渊城中所有身份高贵的女子统统掳回,贬作娼妓,并且永世不准脱籍,这位曾经的西凉郡主,如今哪还有半点倨傲骄矜气质,先前师映川丢下一张大额银票给了管事,便让这个已经成为此处红牌的郡主娘娘身着暴露彩衣,翩翩起舞,而乐师奏的音乐更是一度风靡大众的曲子,那时晏勾辰因为师映川在太渊城受伤,愤而贬尽西凉贵女为娼的消息传出,有好事者诗云:太渊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尽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后来此诗被人编进曲中,成就一首《西凉乱红曲》,顿时风靡天下,而大周一向政治风气较为开放,不以言谈罪人,对此无非一笑置之,并不追究,眼下晏勾辰听着曲子,一手跟着节奏轻轻拍着桌子,眼望师映川,笑道:“宫外这等风月场所果然别有滋味,我难得出来一趟,今日玩得倒也快活。”
  师映川闻言,低笑出声,伸手半揽晏勾辰腰身,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掌凉而有力,如此轻缓抚摸,却是隐隐给了晏勾辰一种自己正在被珍惜着的错觉,一念既生,晏勾辰忽地心头微凛,他侧首看着师映川,青年衣领齐整,露出修长得叫人心神不宁的雪白颈项,肤泽光润,妖异逼人,让人又想看又不敢直视,目光闪亮如红色的晨光,是他见过的最耀眼的光芒,晏勾辰看着,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复杂之极的矛盾之色,这眼神原本不该出现在他的眸中,但此刻却如同一张密密织构的蛛网,罩住了他所有的思绪,晏勾辰突然有点想笑,他再次告诫自己,你是皇帝,是大周的天子,你怎能放任自己对这个人产生感情?这种蠢事,不要做。
  曲子还在弹奏,舞还在继续,晏勾辰却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只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他放松了身体,倚在师映川身上,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敌不过长时间前进的疲惫,暂时休息片刻,他微微闭起眼,右手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要么怎么说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呢,自己从懂事以来,好象就开始戴上了一张面具,应对着周围的人,至于真实的自我,时间长了,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晏勾辰静静沉思起来,忽的,一个吻落在额上,令他下意识睁开了眼,师映川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孔就这么出现在视线中,青年眼里有点笑意:“你倦了?”晏勾辰表情如故:“没,就是觉得这样更舒坦些。”
  “你倒是会享受。”师映川一笑,他不比晏勾辰此刻心中纠结,反倒是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恣意流连温柔乡,他索性展袖一搂,让晏勾辰躺在自己怀里,枕着大腿,用沉甸甸的银筷夹了菜,喂进晏勾辰嘴里:“这下岂不更是舒坦?”晏勾辰眯着眼,笑容温和:“有映川这样服侍,自然是天下最舒坦的事情。”师映川哈哈一笑,手指勾了勾对方的下巴:“让我伺候倒不是不行,只要付得起工钱就是了。”晏勾辰叹道:“能让映川满意的工钱,想必我是付不起的。”
  两人说笑着,一边听曲赏舞,倒也快活,一时师映川喝光了面前的酒,唤人再取一坛来,他起身擦了擦手,对晏勾辰道:“我去去就来。”晏勾辰知道他应该是去小解,便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身后两个太监忙上前接替了师映川的活计,为晏勾辰剔蟹剥虾,晏勾辰看着不远处那翩翩起舞的美人,眼中却不见了方才跟师映川在一起时的笑意,面上一片冷淡平静,却是连半分表情都欠奉,只安静地吃菜,旁边太监将剥好的虾蘸了酱料,红色的虾绿色的酱料,看起来很有食欲,晏勾辰伸筷去夹,哪知筷尖刚刚碰到虾子,一个声音却忽然道:“他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在场的两个太监悚然而起,只见室内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个人,一身素袍,长身玉立,满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金冠整齐束住,眸中微芒流转,一双眼里透出的精光如霜似雪,在晏勾辰面上一绕,随即又凝定下来,晏勾辰缓缓起身,面上露出一丝和气的笑容:“原来是少狱主。”也许是错觉罢,晏勾辰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喜欢,有一丝被人掌握的束缚之感,也由此令晏勾辰一时间不禁暗皱眉头。
  宝相龙树道:“……映川怎么不在。”他的语气淡淡的,甚至有点听不出究竟是开口询问,还是自言自语,此刻他腰间所佩的乃是一柄乌鞘古剑,造型古朴简洁,尾端缀着一条金黄色缨穗,而并非从前那柄名为‘月射寒江’的宝剑,那‘月射寒江’据说是当年打造‘别花春水’的神匠在同一炉所造的一对宝剑,从前一直在山海大狱中珍藏着,宝相龙树自打结识了师映川,就将此剑取出,随身带着,这也让他认为自己与师映川乃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赐姻缘,后来师映川弃剑离开了断法宗,宝相龙树便将那‘月射寒江’重新放回秘库,再也不用。
  晏勾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宝相龙树,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并未摆出什么倨傲骄慢的姿态,但那股隐隐冷漠的针对性气质,旁人或许感觉不到,但晏勾辰却很敏锐地探知到了,这种说不上来究竟是敌意还是厌恶的隐藏情绪令晏勾辰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但晏勾辰是何等人,哪里会将这些东西放到台面上,他表情依旧温和,语气亦且得当地笑道:“国师暂去方便一二,应该就快回来了,少狱主稍等片刻就是。”
  宝相龙树听了,表情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这时一坛酒送了进来,晏勾辰从容自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淡淡微笑道:“这酒不错,少狱主,不如一起喝一杯?”这一句话将此刻有些僵硬的气氛不动声色地尽数卸开,宝相龙树看了晏勾辰一眼,忽然间脸上的表情就自动归于平和,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走过来坐下,目光略略一扫,看见案上除了晏勾辰面前的酒杯之外,旁边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杯底有着一层残酒,他知道这必是师映川方才所用,当下就拿起来,一旁两名太监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为两人斟酒,宝相龙树神色平淡,手里却是把玩着一块碧油油的莲花形美玉,他虽容貌不算出众,但自有一种属于他的独特魅力,晏勾辰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对方,忽然微微一笑,取过已经斟满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正值此间,有行走之际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传来,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顿时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就见师映川步态轻松地走了进来,虽然脸上罩着面具,瞧不见表情如何,但看那走路的姿态,就知道他心情不错,师映川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宝相龙树,他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宝相,你怎么来了?”说起来,自从前时一别,这些日子两人都不曾碰头,只互相通了一回书信,以至于此刻乍然见到宝相龙树时,师映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惊喜,但紧接着他就怔了一下,因为宝相龙树此时的样子有些不同,犹记得从前每次见面的时候,对方的欣喜快活之情远远胜于他,溢于言表,而此时男子一身低调的长袍,神色亦是淡得几近于无,仿佛与室外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与周围灯红酒绿的环境格格不入,并不见什么喜悦之态,师映川是聪明人,微一转念就自然明白了症结所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只作不知,走过去从容坐下,道:“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这次是有事顺路来看我,还是特意来瞧我的?”
  宝相龙树端正地跪坐在绣垫上,眼神有片刻的迷离若失,然而他很快就表现出与平时一样的态度,笑道:“涯儿也有一周岁了,父亲和季叔叔叫我送些东西来,也让我告诉你一声,若是以后有时间了,就带涯儿去蓬莱一趟,让他们看看小孙儿。”师映川听了这合情合理的话,点头道:“这是自然,等涯儿略大一些了,我就带他去探望两位父亲大人,他现在还小,乘船出海不方便。”两人就这件事简单说了几句,随后就是意义不明的安静,原本这里惬意暧昧的气氛在宝相龙树出现之后就被驱赶得干干净净,再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更没有必要,于是三人在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很快离开了此处,一起乘车往皇宫方向而去。
  晏勾辰十分知机,只说还有奏折要看,直接去了自己的寝宫,留下师映川二人往玉和宫去。
  殿内灯火通明,师映川脱了身上那件宝甲,摘掉面具,坐了下来,红宝石似的双眼看向宝相龙树,宝相龙树知他意思,便直截了当地道:“今天我和宝花在船上瞧见了你跟晏勾辰。”师映川略觉意外:“她也来了?”宝相龙树面色淡淡:“她跟我顺路,准备去断法宗,现在已经在客栈住下,打算看过涯儿再走……你这身打扮很显眼,我只稍作打听,就知道你和晏勾辰去了哪里,所以方才便找过去了。”宝相龙树简单扼要地说着,见师映川只是微微侧耳静听,这般情状虽然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可能再是十多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了,而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是,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师映川听着对方的话,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宝相龙树的眼神,那是平静安然的眼神,风平浪静,然而师映川早已不是当初的他,现在的他能够捕捉到更多更深层次的事物,尤其当千醉雪一事发生之后,他想到了许多原本并不会去深究的东西,所以此刻他发现宝相龙树的眼神不是什么出自内心的平静安然,而是一种无奈所造成的深沉,因为没有办法改变现状而生出的无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忍耐,使得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所以在外人看起来,那就是平静,但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蛰伏?等待着,安静着,等到出现合适的契机……
  如果真的机会出现,也许,这个男人就会像草丛中蓄势待发的狮子那样,悍然发动罢……师映川心头转念,突然间就想起千醉雪,想起那块玉,他不禁就此苦笑,同时也微微凛然:即便是普通人家,只要有妻妾同时存在,女人们就免不了互相明争暗斗,那些女人只是普通人而已,就已经如此,而自己的这几位亲密伴侣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这样的人何等骄傲,怎会真正愿意与他人分享爱人?自己从前被表面的平静所蒙蔽,没有看到底下涌动着的暗流,竟然天真地以为他们之间可以和平共处,亲如一家,如今想来,是多么可笑啊!
  烛光盈盈如同星子遍洒,温暖且柔和,而殿中却忽然出现了片刻的空白,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师映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是一尊雕塑,又或是一幅隽永的画,他涌动的心绪旁人自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并不代表对此毫无知觉,于是正当他微微失神之际,一双手已按在了他的肩头,伴随着宝相龙树温柔的话语:“……怎么忽然就发呆了?”此语入耳,师映川的身子顿时一僵,但他掩饰得十分及时,并没有让宝相龙树察觉到,当下他目光在对方脸上一扫而过,眼内一片清明,再没有半分恍惚,他顺势望着宝相龙树,却觉得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气,令人辨识不清下面真正有什么,猛然间师映川终于释然,知道自己从前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师映川喜欢窥探揣摩人心,喜欢借此掌握全局,运筹帷幄,却忘了人心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能够被完全猜透的!
  原来用尽一生一世,也往往无法把一个人看透啊……师映川在此刻虽不能说看透了某些人,但至少他已经看透了一些事,尽管他不喜欢这样的答案,但那偏偏是清晰地存在着的!师映川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却是多而不乱,他看上去半点无事,注目宝相龙树片刻,面上渐渐柔和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在男子脸上轻抚,道:“你是在生我的气?”青年声音低婉柔回,似情侣之间赔小心时的温顺,但那舒朗的眉宇却分明没有半点小意温存的意思,反而更趋于调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从宝相龙树的脸向下滑移,轻轻抚过脖子,故意在喉结处停留了片刻,接下来却是顺势滑进了衣襟里,这一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柔和而暧昧,而宝相龙树渐渐明亮的双眼也说明了这番举动所带来的效果非常好,他的脸色微红,这当然不会是什么羞涩,而是男性动情的前兆——在面对师映川的时候,他的定力从来都不够好!
  师映川却好象完全没看到似的,只顾着把自己的手越发往宝相龙树衣襟里钻,他找到了那结实胸膛上的焦点,指尖按住那里,轻轻揉搓,几乎是立刻的,原本柔软的所在顿时坚硬如同石子,而师映川这个熟惯风月的老手却好象青涩少年一般惊讶地挑了挑眉,疑惑地‘嗯?’了一声,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满面无辜,他的姿态干净而纯真,他的容颜精致得无与伦比,这不该仅仅说是俊,也不该仅仅说是英朗,这完全是一种美,一种足以让人飞蛾扑火的美,他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男子,那微微翘起来的无辜眉梢,那种感觉,灿烂得叫人睁不开眼,宝相龙树只觉得全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他轻轻一颤,心中只觉无限柔情蜜意,他突然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认识了这个人很早很早,仿佛上辈子就认识的,那是柔情似水,却又缠绵得让他心痛,他凝神看着男子,黑色的眼里透出难以言语的深情,而对方也在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底莹光流转,好似一朵无尽黑夜之中静静绽放的花,那是悄无声息又孤芳自赏的美,他听见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你啊,怎么又吃醋了……”
  这声音柔软又低沉,带着师映川特有的语气音调,有一种特别的磁性诱惑,也有着三分歉意,三分纵容,三分埋怨以及一分爱意,宝相龙树顿时心头酥麻麻的,恨不得伸手狠狠去挠,那简直就是别样的勾引,无法形容的勾魂蚀骨,字里行间的春意让人绝不会误会他的意思,霎时间,宝相龙树却是直接起了反应!然而就在这时,青年的手却从他的衣内收了回去,但紧接着又很快向下,准确地握住了男性最私密的部位,宝相龙树的喉结禁不住用力一颤,眼睁睁地看着青年扬眉一笑,灵活的手指隔着衣料缓慢地作祟,宝相龙树倒抽一口气,心中一蓬野火几乎就要压不住,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勾魂夺魄的面孔,呼吸微促,声音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沙哑,低喃道:“……川儿,你这是在邀请我么?”
  回答他的,是那修长手指的放肆揉动,而师映川的另一只手已摸上了宝相龙树的腰,轻松扯下了腰带,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宝相龙树的外裤和里面的贴身亵裤便悄然滑落,师映川嘴角微扬,右手探进对方的袍内,很快,他的手又撤了出来,只不过那雪白的手指和掌心上,分明有点点温润的水光,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师映川的脸上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紧接着,他却是将几根被沾湿的手指轻轻在自己唇上一抹,更要命的是,那猩红的舌头也随之探了出来,将指头上那些晶莹的微稠水渍缓慢舔净,那殷红的眼眸也在同一时间眯起,水波流转……
  宝相龙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所有的理智仿佛被一把火瞬间烧得干干净净,腹下硬涨得几乎快要爆发,他再也忍耐不住,狠狠地一把攫住青年的手腕,将对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偏在这时,师映川却将手指上残余的液体在他唇角一抹,低笑道:“……忍不住了?”而就在青年的低笑声中,宝相龙树用力一扯,拽下了对方的腰带,他狠狠咬住青年的唇,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床前,一路抛下一件件的衣衫,宝相龙树将对方用力推倒在床上,自己随之压了上去,很快,两具成熟的男体紧紧纠缠在一处,就此拉开了一篇狂乱放纵之夜的序章。
  夜渐渐深了,一切也都平息下来,宝相龙树健美的身体表面汗水淋漓,肌肤闪烁着阳刚色泽,脸上的汗水蜿蜒汇聚在下巴上,脸色晕红,神态之间流露出一丝慵懒,给他不算出众的面孔平添了几分男性魅力,他跨在师映川身上,两人依旧紧密连在一起,师映川一手抚摸着他光滑紧实的大腿,另一只雪白的手掌则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脯上有些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而此刻宝相龙树低头看着身下的绝色男子,对方散乱的黑发将肤色衬映得越发如雪如玉,那是一种或许只有妖物才会具备的美,令人警惕甚至隐隐地恐惧,但又难以抗拒,宝相龙树看得有些入迷,为什么认识多年了,每每看到这人的时候,还是会怦然心动?有那么一瞬间,宝相龙树觉得自己也许注定会死在这个妖物手里,而同时他的身体也出现了最诚实的反应,酸涨发麻的秘处微微抽搐着攫紧了青年还置身于自己体内的部位,师映川顿时倒吸一口气,一巴掌打在男人结实泛红的臀上,哑声道:“……宝相你太贪心了,都已经两次了,还喂不饱你?”
  这一巴掌并不轻,打得臀部略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但其间又有一丝丝微带凌虐的快意,宝相龙树厚实的背部紧绷着,身上的汗水令肌肤都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微蹙着漆黑的剑眉,烙满艳丽吻痕的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双眸深沉得近乎不见底,低头舔了舔青年红润的唇瓣,额际覆着一层剔透的薄汗,低哑笑道:“怎么,难道川儿不行了么,我记得我的川儿可没这么不中用……”刻意放轻的低语听起来格外诱惑,同时宝相龙树那汗湿的长发也有几缕拂在了师映川的鼻尖上,有点痒,师映川平静的眼神微微向灼烈转化,一只手忽然用力抓住男人结实的腰杆,看着对方的面容,眯起眼睛低声威胁道:“你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知不知道挑衅是要付出代价的?”宝相龙树英挺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迷离,他眯缝着双眼,一丝毫不遮掩的放肆笑意在他上扬的眉梢漾开,师映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而这亲狎又甜蜜的表情霎间就点燃了师映川的全部理智,令再一次的放纵就此触发——毕竟不管怎么说,夜,还长。
  ……燎原的情火已经渐渐熄去,男子试图推开自己身上兀自痴缠着的帝王,但对方却紧紧抱住男子的腰肢,不肯稍离,眼中所流露出的温柔之色,几乎能将人溺毙在内:“莲生,让我再抱你一会儿,求你了……”男子看着开始耍赖的爱侣,轻而易举地就识破了对方的小心思,忍不住蹙眉道:“……都已经三次了,你还不足?阿谕,你莫要太过分,我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宁天谕仿佛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男子的表情,就是这样的表情,只要他每次这样看着自己,自己就什么都愿意!宁天谕不能动,不能出声,如同沉沦在一个深深的噩梦里,只能看着这一切,这时男子似乎是被爱侣恳求渴切的神色弄得心软了,放弃似地闭了闭眼,叹息声中,汗湿的身体主动贴住帝王,淡淡道:“……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帝王惊喜地连连亲吻着男子,小心地再次占据那温暖的所在,无尽的快意中,他吻着爱人的眉心和双唇,喘息道:“莲生,这辈子有你,我应该很知足了,但我很贪心,我想要更多……”男子蹙眉忍住身下的涨痛,回应着对方的吻:“……你想要什么?”帝王的动作越发狂肆,奋力鞭挞着身下结实的躯体:“若有来世,莲生,可不可以你……先爱上我?就像我一样,毫无理由地爱上你……”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瞳色深沉,微微闭上了眼:“……好,我会还给你。”
  两具成熟的男体在阔大的龙床上抵死缠绵,宁天谕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画面,明明如此甜蜜,如此美好,然而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大的讽刺,现在想来,其实并不是没有端倪的,男人偶尔不经意间眼中的短暂失神,浓情蜜意之际曾经下意识地避开自己满是爱意的凝视,那是因为心虚吗?或者是可笑的愧疚?这是不是说明那个人还算是有最后一点廉耻和人性,然而那又如何?该做的事仍然毫不犹豫,半点也不曾手软!一时间宁天谕的心脏像是被刀子狠狠切割,割开无数血淋淋的深痕,痛苦不堪——莲生啊,叫我如何能饶过你,叫我如何能够放过你!
  “……唔!”师映川猛地弹坐起来,心脏怦怦狂跳,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静静亮着的烛火,整个殿内安静得像一潭死水,这时一个微哑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川儿,怎么了……”却是原本睡在他身旁的人被惊醒,宝相龙树打个哈欠,胳膊一伸就把师映川给搂进了怀里:“是做噩梦了罢?”师映川勉强笑了笑:“是啊,一个噩梦……”宝相龙树的手饱含挑逗意味地揉上了他的小腹,在他耳边低语:“用不用我安慰你一下?”师映川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你是存心想把我榨干是罢。”现实与虚幻交织,令人有些恍惚,师映川哪里还有兴致做什么,他抱住宝相龙树那温热而强壮的身体,闭上了双眼,喃喃道:“让我睡一会儿,我真的累极了……”
  翌日一早,当宝相龙树醒来之际,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他掀开罗帐,视野内空无一人,师映川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床头却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衣物,从内衣到外袍,包括袜子,地上还有一双新靴,不远处还有盥洗用具,宝相龙树见状,便拿起衣裳穿了,他是练武之人,昨夜的放纵并没有令他的身体产生什么问题,而那私密之处由于被师映川涂了上好的药膏,现在倒也不觉得很难受,何况宝相龙树生性勇悍,小小痛楚在他看来并不碍事,当下穿好衣物,又梳洗了一番,正打算出门之际,有人却已掀帘进来,笑道:“醒了?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师映川一身蓝衣,腰间系了条缂丝麒麟纹镶金玉腰带,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食盒,面带微笑地走过来,把食盒放在桌上:“饿了罢,我也还没吃饭,一起吃罢。”说着,从食盒里取出各种精美吃食,一一摆在桌上,又盛了两碗粥,这才坐下来抄起筷子,宝相龙树也坐了下来,见师映川气色很好,便道:“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师映川夹了菜放进他碗里:“我刚才去看了涯儿,一会儿带你去瞧。”宝相龙树笑道:“宝花还在客栈,叫她过来罢,她还不曾见过她侄儿。”师映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下就唤了人进来,吩咐此人去带宝相宝花进宫。
  两人用过饭不久,宝相宝花便到了,同时也带来了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给孩子的礼物,一上午师映川都陪着宝相兄妹二人,宝相宝花十分喜爱师倾涯,她年纪已经不小,是成熟的女子,身体本能中的母性令她对于师倾涯这个小侄子格外爱护,一旁师映川默然看着宝相宝花满面笑容地逗弄着师倾涯,事实上,世间那些处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已经做了母亲的,而她的青春,她最美好的年华,却悄无声息地耗费在一个不会回应的男人身上……
  午间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宝相宝花并不准备在摇光城逗留,便告辞离开,前往断法宗,师映川也不留她,任她去了,自己陪着宝相龙树在室内说话,宝相龙树昨夜颇为放纵,师映川担心他不适,便让他睡午觉,休息一下,宝相龙树躺在床上,拉住师映川的手,舌头轻舔对方嫩白如玉的指尖,师映川被他弄得有些痒,不禁缩手笑道:“闹什么?又打坏主意了是罢。”宝相龙树黑眸微眯看着他,低笑道:“是啊,确实在打坏主意,想吃了你。”师映川扶额:“你这个怎么喂也喂不饱的无底洞……快给我老老实实地睡觉,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我可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乱来。”一边说,一边拉过被子,给宝相龙树盖好,宝相龙树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握住了青年的手,认真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你长得真是不美,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好象着魔似的,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毫无理由……川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师映川眉目柔和起来,他轻吻男子的薄唇:“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缘分。”
  宝相龙树睡着了,师映川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起身走了出去,外面正在下着稀疏的小雪,师映川来到御书房,晏勾辰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见他来了,便笑道:“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少狱主那边……”师映川顺手拿起案上一块点心塞进晏勾辰嘴里,道:“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儿……这是在吃醋?”晏勾辰微微一笑:“我又何来吃醋一说,只怕吃醋的另有其人。”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师映川抄起一本奏折翻看着,问道:“我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有人提了立太子的事?”晏勾辰一面翻看着面前的奏折,一面随口道:“是啊,都是些老臣……”一时谈了会儿朝政,后来晏勾辰丢开朱笔,活动了几下手腕,说道:“知道你今儿只怕是要招待客人,所以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午间召小九进宫,陪我到御花园的亭子里吃火锅赏雪,只可惜不凑巧,小九一早就打发人来我这里告假,今日早朝就不曾来,说是染了风寒。”晏勾辰不经意地说着,师映川听了,却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夜晏狄童被生生教训了一番,只怕是受创不轻,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心理上的问题,觉得难以面对晏勾辰,想必那一夜被他师映川强行玷辱的事实对于晏狄童此人来说,是等若凌迟般的酷刑罢?想到这里,师映川也不说破,只在心中冷笑,若是晏狄童有本事搭上晏勾辰,兄弟两人彼此有意,在正常的情况下做出那等事来,他倒还不会怎样,但晏狄童却偏偏用了卑劣的手段,他又怎会轻松放过对方?
  断法宗,白虹山。
  外面细雪纷纷,寒风吹得紧,卷得檐下垂着的水晶风铃叮叮作响,游廊曲桥错落,廊下原本养着的鹦鹉因为天冷,早已移到室内了,两缸供人玩赏的红色锦鱼也换到了温暖的所在,冬日里的冷清愈发明显,唯有一些不畏寒的植物还在点缀着苍冷的环境,使之添了几分生机。
  一天一地的风雪中,有人打着伞由远及近,那样清雅的描花绸伞,上面淡淡的几笔花树笼罩在轻烟薄雾里,握着伞柄的手洁白如雪,那人来到廊下,收了伞,露出一张犹带青涩的脸,水墨画勾勒出来的灵秀绝美五官已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带着淡淡清冽的美,身上那件普通的花青色锦袍虽然并不能衬托出身段,但已可见修长的轮廓,一时少年甩了甩伞上的雪,递给旁边迎上来的侍女,一面随口问道:“他在里面?”等到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少年便将两手抄在袖内,朝里面去了。
  室内很暖,门口的小婢挑起帘子,轻声道:“……公子正在午睡。”季平琰‘嗯’了一声,脚步不由得就放轻了些,他跨过门槛,径直进了里屋,榻上有人闭目沉睡,乳白撒天青底子的罗帐并没有放下,床头一尊小小的博山炉正向外吐着淡淡白烟,如同一抹轻纱似的迷朦。
  ☆、二百七十七、于无声处听惊雷
  博山炉内燃着香料,轻烟袅袅,季平琰一闻那味道,就知是安神香,此时榻上那人睡得正熟,外衣脱了搭在不远处的衣架上,身上只披着素罗袍子,发髻上简单插了一根白玉簪,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层薄薄烟雾隔着的缘故,眉眼仿佛被渲染开来,看不分明,唯那额间一点朱记殷红似血,令人过目难忘,季平琰静静瞧了片刻,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去打扰对方,他搬过一张椅子放到床前,从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了一本泛黄的古籍拿在手里,坐下来慢慢翻看。lt;-》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季平琰却是除了翻书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一派沉稳安然,完全看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有的浮躁跳脱,如同一颗熠熠明珠,光华暗转,沉凝似水,他穿着并不打眼的花青色锦袍,腰间用青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肤色也犹如这美玉一般,他容貌很像他的父亲师映川,但却并没有半点师映川那样的风流妖异气质,反而像是一个接受最正统古老教育的世家子,沉静,雍容,他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微微抬眼看向榻上熟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肤色衬托的缘故,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越发显得幽黑,榻上的人年纪明显比他大了不少,虽还不是青年,却也几乎要褪尽了少年人的青涩,季平琰看了对方片刻,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温平如水的光泽,既而低垂了眼睫,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书上。
  渐渐的,博山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烧尽,季平琰手中的书也已经看完了一小半,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微微一动,一根戴着扳戒的拇指本能地抽搐了两下,代表着主人已经醒了,少年细密的睫毛略颤,旋即睁开眼来,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床前静坐翻书的季平琰,眼中顿时波光流动:“……你怎么来了?”就这一句话,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刹那间室内的氛围已是截然不同。
  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语气随意,说话间谈不上什么冷淡,但也不是特别亲热厚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不但他雪白的脸颊上有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就连额间那颗红色印记也格外明艳几分,红得几欲滴血,这少年正是早已来到白虹山居住的梵劫心,季平琰的未婚夫。
  “我今天早上发现园中几株绿梅开了,就打算叫人烫几壶酒,和你一起赏花,只不过之前要去师祖那里练功读书,中午还陪了师祖一起吃饭,所以在下午才刚过来。”季平琰有条不紊地说着,一面将手中那泛黄的古籍合上,起身放回书架:“未曾想原来你已经睡下了,我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叫你。”梵劫心坐起身来,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素色镶金罗袍,他脸上红晕已消,雪白盈润的面孔一片平静,道:“……饭后我觉得有些头疼,便睡了一会儿。”季平琰闻言,伸手在他额上一探,试试温度,口中说道:“是发烧了么?”梵劫心没有避开或者挡住他的手,任凭少年温热细腻的掌心贴了上来,只道:“没有,这一觉睡醒,头已不疼了。”
  掌心处传来的温度证明了对方的话确实不假,季平琰松开手,在床边坐下:“那就好。”他顿一顿,眼望梵劫心:“既然你已经醒了,不如一起去赏梅?那几株绿梅开得不错,再让人烫两壶青梅酒。”梵劫心看他一眼,却是嘴角微翘,笑了一笑:“你年纪尚小,莲座不许你喝酒,莫非你忘了?”季平琰淡淡微笑,是最合宜的大家公子气度:“师祖是不许我贪杯滥饮,而不是不许我碰酒,滴酒不沾,偶尔喝上几杯还是不碍的。”梵劫心挑眉一哂:“你倒总有话可说。”
  两人说话间,梵劫心已下床趿了鞋子,他从衣架上拿了外衣,利索地穿在身上,挽好腰带,黑色的掐彩笼袖长袍用金线绣出大片华丽的花纹,越发显得少年肤光如雪,身材修长,季平琰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虽然自己相貌生得极好,接触过的美貌男女也很多,父亲师映川更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此时此刻,季平琰仍然还是觉得梵劫心很是耐看,容光照人,他非常清楚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少年在日后会是自己合法的伴侣,他和他会成亲,一起生儿育女……季平琰是个早熟的孩子,身处的环境使得他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所以他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这个认知同时也令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熨帖,犹如冬天喝下一杯浓浓的热茶,很是舒服。
  梵劫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发,他望了一眼面容清致的季平琰,突然就有了片刻的恍惚,季平琰的容貌生得和那个人很像,真的很像……梵劫心的心头思绪乱了,就如同酒醉半醺之际那绵长柔软的酒意,一波一涌,不可抑止,但忽然间梵劫心猛地微微用力一咬舌尖,让自己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重新沉静了眉眼,语气如常地道:“……走罢,去看看那几株刚开的绿梅。”
  两人出了门,外面的雪还在下,只不过并不大,飘飘扬扬的,季平琰从侍女手里接过伞,打开,将两人罩住,但却发现自己要抬着手才能让伞将梵劫心也遮住,这时从旁有一只手拿过了伞,道:“我拿着罢。”梵劫心把伞拿过来,他比季平琰大几岁,自然也要高上一截,他这么撑着伞,也就很适宜了,稳稳当当地替两人挡住了风雪,季平琰看了看对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递到梵劫心面前:“给你的。”梵劫心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掌心里躺着一支大概四寸长的玉簪,用一整块纯净的青色美玉制成,很是精美,尤其簪头却是打磨成一个小篆的‘心’字,这就很见心思了,梵劫心见状,怔了一怔,拿起这支心字簪,这时季平琰道:“我前些日子见库房里有这么一块玉,丢在那里也是白搁着,索性就取出来,找了匠人做成这支簪子,觉得很衬你,你试试罢。”梵劫心感受到手中簪子那温润的质地,他顿了顿,弯下腰来,将玉簪交给季平琰,道:“帮我簪上罢。”季平琰就将他发上原本那根白玉簪取下,把自己这支心字簪认真插在发髻中,他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就笑了起来:“嗯,确实很适合你。”
  梵劫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继续在雪地里不快不慢地走着,一会儿到了园子,只见当中的亭子四周用透明的纱帐笼住,将风雪挡在外面的同时,却不遮挡视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头的景致,亭内两个黄铜火炉内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使得不大的空间内颇为温暖,原本冰凉的大理石圆桌上盖了一张五色锦缎的桌布,四角沉甸甸地坠着赤金铃铛,桌子中间则放着一只水晶圆盘,盘内盛了半盏清水,水上漂着几朵粉白的鲜花,暗香幽幽,清气宜人。
  两人进了亭子,石凳上分别摆有厚实绵软的绣垫,季平琰坐下,唤了人来,不多时,几样精致冷盘便送了过来,两名侍女开始在一旁烫酒煮茶,季平琰拿起一只醉螺,用银签子挑出了螺肉,放到梵劫心面前的碟子里,道:“这是前些日子祖父让人送来的,当地的特产青田石螺,别处都见不到,肉质细嫩鲜美,味道很好,我让人做成了醉螺,你尝尝怎么样,若是喜欢,我就叫人给你那边的小厨房先送上二十斤。”梵劫心用筷子夹起螺肉,放进口中一尝,果然滋味不同,便道:“确实不错。”他又吃了几只,后来想一想,召过一个侍女,吩咐了几句,那侍女便匆匆而去,不多时,带来了一个手捧黑漆大匣子的清秀小婢,那小婢进到亭内,将匣子奉于梵劫心面前,梵劫心当着季平琰的面打开了木匣,匣内是整齐摆放着的十只雪白的宽肚小瓷罐,用蜂蜡和锡纸密密封口,梵劫心打开了一罐,里面带着一层不知名的花瓣,刚揭开就是一股扑鼻的甜甜花香,梵劫心将罐子放到季平琰面前,说道:“我自幼爱吃零食,上个月师兄让人送了两车的蜜饯果子来,都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你尝尝罢,要是觉得合你胃口的话,就再去我那里拿,这蜜饯腌制得比其他地方精细很多,用料也稀巧,你应该会喜欢。”
  这一来一往之间,气氛就变得柔和温馨起来,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两人喝着烫好的酒,看亭外几株开得喜人的绿梅,纷纷扬扬的小雪令眼前的景色更添几分情致,此时正是这绿梅盛开的第一天,迎寒怒放,花上还沾着雪屑点点,越发冷艳,如此景致,又有美酒佳肴相佐,果真惬意得紧,天地之间一片洁白,整个亭内也只听见水沸的轻响,季平琰年纪尚小,平日里很少沾酒,眼下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就薄薄地浮现出红晕来,配上他精致如画的五官,当真是清美不可方物,梵劫心看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平琰如今还算是个孩子,但整体看上去,却已经很有几分宗子的气度,梵劫心忽然很想喝醉,于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上也很快多了一抹醺然,正当他伸手又要去抓酒壶的时候,一只比他小一圈的手突然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季平琰目光温亮地看着他,道:“你已经喝了很多了。”
  梵劫心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不出理由,但心里却猛地一恍惚,掌心一翻,就将季平琰的手整个抓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两个人同时微微一震,梵劫心比季平琰年长数岁,手也比季平琰大上一圈,这一抓,就把对方整只纤长洁白的手掌都纳入了手内,刹那间亭内再没有半点人声,寂静无比,如同突然开演了一幕哑剧,梵劫心只觉得掌心里一片柔润光滑的触感,他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毛孔仿佛尽数张开了,身体有点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不去胡思乱想,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人,然而如今在礼法上来讲,那人已经算是他的父亲,而现在正被他抓住了手的少年,却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日后要一起走过一生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梵劫心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事已至此,他眼前见到的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样子,而是一个年轻男人,一个眉宇间透出万种风流神采的男人,透过季平琰这个载体,隐约显现出来,然而梵劫心出乎意料地并不曾觉得快活,反而心中仿佛慢慢结了一层茧,将里面那一份最柔软最纯真的东西整个裹住,同时也就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锁了起来,刹那间有无数的影像从心头流过,如梦似幻,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不属于自己啊……
  有太多的话想说,只不过当看到面前的俊秀少年时,梵劫心的嘴唇动了动,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再不想什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倾身凑去,对着身旁少年红润如花瓣般的嘴唇缓缓吻了下去,季平琰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毫无举措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梵劫心的唇吻上了自己的唇,周围的侍女见状,都是纷纷一愕,实在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场面,这些侍女都是被大光明峰派来的管事训诫过的,季平琰所修习的功法最忌提前失了元阳,若不曾达到凝真抱元的程度,就绝对不可以破身,否则一生武道成就必然有限,白虹宫里这些女子谁敢诱他提早失了童身,立刻就是被打死的下场,眼下侍女见这两人突然亲近,怎能不吓了一跳?季平琰如今年纪尚小,根本还没有凝真抱元,若是与梵劫心做下什么事来,梵劫心会怎样且不说,但她们这些人却是定然没了性命!然而这叫她们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梵劫心乃是季平琰合法的未婚夫,他们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一对未婚夫妇亲热,难道她们这些下人还有那个胆子阻止梵劫心不成?作为未婚夫,没人比他更有权力碰季平琰!
  且不谈这厢侍女们心中忐忑,却说那边季平琰也是怔住,心头大跳,要知道他与梵劫心虽然早已经定了亲,在一起生活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但一来他年纪还不大,并没有成年男性的那种冲动,二来梵劫心与他之间虽然礼数周全,关系也还好,但也不至于很亲密,两个人在一起,还从未有过暧昧亲热的行为,平时就算是有肢体接触,那也是正常范围内,所以眼下这种情况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季平琰怎能不愣住?但此刻唇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却不是假的,季平琰缺乏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不过好在梵劫心也不比他强多少,梵劫心的唇压在他的唇上之后,似乎也呆了一呆,完全没有什么吮吸舔舐的举动,更不要说口舌缠绵,极尽温存了,过了一会儿,梵劫心忽然就好象如梦初醒似的,离开了季平琰的唇瓣,两人四目交接,彼此莫名地就觉得微微尴尬起来,不约而同地就摆出了最端庄从容的姿态,越发坐直了身子,似乎都想表现出一番无所谓的态度,而周围的侍女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亭内陷入了不正常的寂静当中,梵劫心盯着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季平琰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显然他也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反应大同小异,但唯一没有的就是少年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具备的羞涩与悸动,不知过了多久,季平琰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他望了梵劫心一眼,道:“……快过年了。”梵劫心微挑了长眉,有些不解:“嗯?”季平琰垂眼把玩着酒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山逛逛了,我想去外面一趟,散散心……你要跟我一起去么?”梵劫心黑亮的眼睛目视少年,既而转过头:“也好。”
  两人就此一同下山,在这个冬天,断法宗所在的大片疆域仍然呈现出一片平和与安宁的景象,尽管自从多年前师映川破宗而出、身份正式大白于天下之后,这些年来局势日益加紧,但至少常云山脉方圆一大片的范围之内,还是从未出现过动荡,人们的生活也是相对平静而安逸的,季平琰与梵劫心走在行人往来不息的大街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回想过去一年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情绪微微起伏,这时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笑闹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季平琰看着这几个最大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想起自己还不曾见过面的弟弟师倾涯,他顿了顿,忽然就对身旁的梵劫心说道:“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梵劫心闻言,当即就显得异常缄默起来,但很快,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季平琰微笑:“那真是太好了。”他容貌肖似师映川,虽还年少,却已隐隐有风标绝世之兆,如此一笑之下,当真是风拂玉树,雪裹琼苞,梵劫心见状,闭一闭眼,心中却已是柔肠百转。
  却说师映川在御书房与晏勾辰说了一会儿话,谈些机密之事,后来见外面的雪下得越发急了,便回到了自己的玉和宫,一进门,见宝相龙树还没醒,师映川就上了床坐下,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只觉得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张开眼,就见到宝相龙树笑吟吟的脸,宝相龙树在他唇上吻了吻,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我一起出海钓鱼……”一边说,一边徐徐揉搓着他的小腹,师映川按住男子不老实的手,笑道:“别撩拨我,你这家伙当真是色中饿鬼转世,我算是服了。”宝相龙树懒洋洋地笑道:“浮生长恨欢娱少……映川啊,我只恨不得与你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师映川心头微暖,在宝相龙树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我一直都在呢,只要你想,就可以见到我,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两人一番亲密私语,末了,师映川想到一事,便对宝相龙树道:“对了,你的那柄‘月射寒江’已经不用了,一直存放在库房里,既然如此,不如把它给了劫心,这柄‘月射寒江’与平琰所用的‘别花春水’乃是一对,现在让他们小夫妻一人一把,不是挺好?”宝相龙树自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便应下了:“好,等我回去之后就将那把剑给找出来,派人送到断法宗。”
  又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还有些教中事务要处理,便让宝相龙树歇着,自己去了书房,正当他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秘信之际,忽有太监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由桃花谷方家派人携来的,师映川一向与方十三郎关系不错,两人之间的友谊直到现在还维持着,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因此听说方家送了东西来,师映川也没觉得奇怪,让那太监退下,自己拿了那包裹放在案上,打开了外面包着的系袱,露出里面一个小木箱,师映川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封得很严实,师映川有点意外,他轻轻用指头敲了敲陶罐,里面似乎有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师映川想了想,没有理会,转而拿起了那封信,不过刚看清信上的署名之际,师映川却是愣了,只因这信并非是方十三郎写给他的,而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嵇狐颜!
  师映川心中疑惑,打开信看了起来,然而随着一点一点地了解了其中内容,师映川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铁青起来,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手里的信突然就被一把揉成了碎片,他竭力用手抓紧案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事实上他根本做不到……半晌,师映川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箱子里的那只黑色陶罐,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微微狰狞,委实可怖。
  师映川之所以如此反应,却是因为嵇狐颜在信中揭开了一桩多年前的无头公案!当年方梳碧意外遭人侮辱,怀了身孕,导致后来失忆,彻底忘了师映川,两人之间的缘分也就此终止,而那害了方梳碧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被揪出来,后来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嵇狐颜却没有罢休,他保留了方梳碧当时吃打胎药打下来的胎儿,一直暗中想方设法想要找出伤害方梳碧的那个人,要说这嵇狐颜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在去年的时候,真的被他弄出了一个法子,可以鉴别出血脉近亲之间的联系,只不过他虽研究出了这个办法,却苦于没有目标,难不成要把全天下的男人都弄来试验一下么,这当然不可能,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的缘故,竟是真的被他寻到了线索!要知道宝相宝花与方梳碧乃是闺中密友,她一年当中大概总会去探望方梳碧一两次,前时宝相宝花来到桃花谷,由于一点小意外而割伤了手指,阴错阳差之下,无意间将血弄到了嵇狐颜放在桌上的小瓶里,而那瓶子里装的看似普通药液的东西,事实上却正是浸泡了那胎儿以及数十种药物的尸水,是嵇狐颜刚刚取一些准备研究用的,宝相宝花自然不明所以,但嵇狐颜却是很清楚,他根据那尸水的变化程度,发现宝相宝花乃是这胎儿的近亲,如此一来,嵇狐颜终于就发现了当年那桩无头公案背后的……真相!
  嵇狐颜根据尸水的变化程度来推断,宝相宝花应该就是这胎儿的姨妈或者姑母,可方梳碧与宝相宝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并非姐妹,也就是说,这个胎儿只可能是宝相宝花的亲侄,而宝相宝花只有两个哥哥,换句话说,这胎儿必然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其中一人的子嗣,这兄弟二人当中的一个,就是当年那个暗中侮辱了方梳碧并令她怀孕,就此害了她一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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