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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564节

  确定褚翔看清了,他才穿上鞋袜,道:“你生下来时,右脚也有六趾,你娘因见过我有六趾,故此确定你乃是我的儿子。而她夫婿孤陋寡闻,不知这六趾乃是父子遗传,还以为是天生如此,所以才未对你的身世起疑。”
  褚翔愣在那儿。
  “现如今,你总相信我的话了吧。”慕容怀瑾道。
  褚翔突然扭头就走。
  “翔儿,翔儿。”慕容怀瑾唤了他两声,见他并无停步之意,知道不宜逼迫太紧,也就没再强求。
  次日,慕容泓下了朝回到天禄阁,袁冬来找他汇报事情。
  作为现任的内卫司指挥使,袁冬过来求见慕容泓那是常事,但今天褚翔却总觉得,他是来汇报慕容怀瑾晚上进宫一事的,又或者,是汇报他晚上出长乐宫一事的。
  活了二十多年,他一直坦荡磊落,除了以前偷偷喜欢过彤云外,心里没藏过事,对他的主子兼奶兄弟慕容泓更是从无二心。昨夜之事如今搁在心里,一时间只觉重如磐石,让他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而袁冬的到来,更是加剧了他的这种负重感,他开始焦躁不安。
  他强忍着等到袁冬离开,就去了阁中。
  “陛下,属下有事汇报。”他跪地行礼。
  “起来说话。”慕容泓合起一本刚批复好的折子,抬眸看他。
  褚翔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长福,欲言又止,最后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慕容泓让阁中内侍都退下。
  褚翔这才看着慕容泓道:“陛下,昨日有人给属下送了一只银镯子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约我晚上来阁后的树林见面。我因见那镯子是我娘的,在查完最后一班岗后就来了阁后的树林,然后就见到了大司农,他对我说我是他儿子。”
  许是他交代的太过爽快,慕容泓微微怔了怔,然后才道:“哦。”
  哦。就这样?
  褚翔有些不解的看着慕容泓,道:“陛下对此事好似并不感到惊奇?”
  “你先与朕说说,此事你怎么看?”慕容泓问他。
  褚翔思虑着道:“昨夜见面之后,属下曾对大司农说的话提出质疑,然后他就脱了右脚的鞋袜,给我看他的六趾,说这六趾会遗传,我娘正是根据这一点才确定我是他儿子。”
  “那你有六趾吗?”
  “没有。”褚翔皱着浓眉道,“所以属下觉得十分奇怪。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大司农应该不会乱说,而且看他的模样十分确定我有六趾,都没让我脱鞋给他看。可是我明明没有啊。”
  慕容泓沉默。
  褚翔等了很久不闻慕容泓出声,忍不住唤道:“陛下?”
  慕容泓抬眸看着他,缓缓道:“他之所以这般确定你有六趾,是因为,奶娘的儿子确实是六趾。而你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你并非是奶娘的亲生子。”
  褚翔僵在原地。
  “这件事,若无意外,朕是打算瞒你一辈子的,毕竟知道自己父母何人,比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心中总要有根底些。只是,奶娘临终遗言,若是有一天慕容怀瑾找上你,想借父子亲情利用你,那朕就一定要告诉你真相。”
  慕容泓站起身来,来到窗边背对着他道:“关于奶娘和慕容怀瑾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也不清楚,因为奶娘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朕,她生下孩子不久,孩子他爹就在跟她公公出去收账的路上被害了。她原本就有愧于他,如今更是怀疑他是被慕容怀瑾所害,心中痛苦万分,于是在一次替朕大嫂去寺庙参加法会时,她将自己的儿子与寺庙中收养的一名孤儿调了包。这个被寺庙收养的孤儿,就是你。
  “那时候你们都还在襁褓之中,乍一眼看去差别并不大。当初奶娘担心六趾之事传出去总有人会怀疑她儿子的身世,于是也没让她夫婿声张。她夫婿一死,她嘴一闭,没人知道她儿子原来有六趾。加之那时我娘怀着我,全府上下的精力都放在我娘身上,竟无人察觉她去了趟寺庙,回来时怀中孩子就跟原先的不一样了。后来几番流离,那寺庙渐渐不在,奶娘也就彻底失去了她亲生儿子的下落。
  “如此过了几年,终于如奶娘担心的那般,孩子之事有了后续。慕容怀瑾借孩子的身世威胁她,要她给当时身负重伤的钟太尉下让人绝嗣的药。奶娘倒是想用你来回绝慕容怀瑾,又怕被人发现她当年做下错事还遗弃亲生子之事,无奈之下,就答应了。又过几年,我兄长这方势力渐成气候,有问鼎天下之势,这时慕容怀瑾又找到奶娘,要她找机会在众人面前说当年是我大嫂指使她给钟太尉下绝嗣药。奶娘这时方明白,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得一辈子受他拿捏。她不愿害我大嫂,绝望之下寻了短见,还假装成失足溺水的模样。下药之人死了,慕容怀瑾无计可施,这件事才算作罢。”
  阁中静默了好久,褚翔才终于魂魄附体一样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可是,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慕容泓转身看他。
  “为什么慕容怀瑾要让……娘给太尉下药,为什么后来又要她将此事栽在先皇后身上?”
  “小时候,朕也不明白。”慕容泓道,“大了才明白,慕容怀瑾,也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真正谋划这一切的人,是太后。要钟太尉重伤绝嗣,是为了让我兄长能顺利合并他的人马。要把害了钟太尉的事栽赃在我大嫂身上,是为了逼迫我兄长休了我大嫂。因为太后当年为了在东秦后宫站稳脚跟毒死了我的父亲,而慕容一族中又只有我兄长有出息。她一面窃喜于慕容一族在我兄长的带领下越来越强大,一面又害怕将来我兄长知道我父亲去世的真相,会找她报仇。所以她急欲替换掉我大嫂,安排上一个对她有利,能帮她时时监视我兄长的女人。最终她也没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她选择在我兄长入主盛京时,与赵枢合谋,害死了他,也害死了宪儿。”
  让人反应不过来的真相一个接着一个地向褚翔砸来,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连同整个身体都僵成了石头。
  慕容泓仰头,冷笑,道:“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我兄长过世,大儿子也死了,那理应传位小儿子才是。尚在襁褓的端王继承王位。太后成了太皇太后,把持后宫,赵枢乃是丞相,把持前朝,还有慕容怀瑾等人从旁相助,只要再摆平了只有一子的钟慕白,这天下,便尽在他们掌握了。殊不料兄长到了最后一刻终是醒悟过来,传位于朕,并在弥留之际用当初带我们打猎时用的手势提醒朕,危险,就在身边。当时身边就那么些个人,朕挨个试探一遍,不就知道到底是谁了么。”
  他看着褚翔,“知道慕容怀瑾为什么现在来找你么?因为太后要对朕动手了,他想让你,当他的内应。”
  褚翔忙跪下道:“属下死也不会背叛陛下!”
  “如今你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子,自是不会为了他背叛朕,可若你是,你会如何?”慕容泓问他。
  褚翔毫不犹豫:“杀了他,再自杀。”
  “你果然还是傻。”慕容泓微微摇头,回到御案后头。
  “陛下,他昨日还说,是韩京放他进宫的。”褚翔道。
  “你信吗?”
  “不信。若真是,他怎会这么轻易就告诉了我?就算我是他的亲生子,那也是二十多年来从未相认的亲生子,他就这般肯定我得知了身世就一定会站在他那边?只是我想不通,如不是韩京,底下谁这般大胆敢夤夜放他入宫?”
  “是没人会这般大胆。所以他也不是宫门落锁后才入的宫。”慕容泓淡淡道。
  褚翔先是疑惑地皱眉,细细一想,他就想明白了,道:“我知道了,他不是入夜后才进的宫,他是早朝后根本就没出宫。要做到这一点,他只需买通一人就行了,那就是宫门口负责核对和记录官员进出的守卫,而且不容易引人注意。陛下,无诏滞留宫中乃是大罪,您不追究么?”
  “无诏滞留宫中,你有什么证据?”
  “属下就是人证啊。”
  “空口白牙,凭什么让人信你?”
  “不是还有那个负责记录的守卫吗,几顿刑罚下去,没有撬不开的口。”
  “你觉得慕容怀瑾会留下这么个把柄给你抓?”
  褚翔气闷:“难道就这么算了?”
  “且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再多得意一阵子吧。”
  “那,若是他下次再找属下,属下该如何应对?”褚翔问。
  “你的性格不大适合陪他演戏,他若再找你,你不理他便是了。”慕容泓道。
  褚翔闷闷地退下后,慕容泓才从折子里抬起脸来。
  他身边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能多保住一个是一个,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717章 决战前夕
  过了两日,慕容泓再次在朝上与钟慕白就向夔州增兵一事发生了争吵。当天下午,他将钟羡传入宫中,至夜也没放他出去。
  钟慕白很晚才回到府中,听钟夫人说了才知道钟羡进宫后一直没有回来。第二日早朝过后他就去天禄阁管慕容泓要儿子。
  钟夫人翘首以盼,等到晚上,却还是只等回了钟慕白一人,当时就急了,问他:“羡儿呢?”
  钟慕白见她焦急,道:“陛下派他出去公干,几日便回。”
  钟夫人不信:“走得这般急?连行李都不回来收拾?”
  钟慕白道:“几日便回,收拾什么行李,羡儿又不是女子,哪有那般娇贵。”
  钟夫人观察着自家夫君,见他神色疲惫,顿时泫然欲泣,捏着帕子道:“老爷,你该不是在骗我吧?羡儿到底去了哪里?”
  “我骗你作甚?且等着吧,过几日他便回来了。你若等得心慌,不如先去给我收拾行装,我要出趟远门。”钟慕白道。
  “去哪里?”
  “夔州。”
  钟夫人傻眼了。
  甘露殿,慕容泓和钟羡坐在窗下对弈,慕容泓已经连输了三局。
  第三局结束后,两人默默地收拾完各自的棋子,钟羡看慕容泓指尖夹着一枚白子,看着棋盘迟迟不落子,便将自己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道:“陛下既然心不在焉,我亦不欲乘人之危,这棋不下也罢。”
  “你为何不跟你爹回去?”慕容泓依然低垂着眉眼,问他。
  “陛下心不在焉,是在想这个问题?”钟羡问。
  慕容泓不说话。
  “我知道陛下想问什么,但陛下也应该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一剑穿心,我抱她离开时,她就已经没了气息。”钟羡道。
  指尖的棋子揉进掌心,慕容泓闭了闭眼,抬眸看着钟羡,问:“你为何能如此平静?”
  “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活着时已经够苦,我不想她死了还要为我担心。”钟羡道,“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她琴师死后我去看她。她叫我以后要好好活着,我答应了她。”
  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面。
  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吵架。她对他倾诉她对陈若霖的情意,他心痛难忍又气急败坏,抓住她说要关她一辈子……
  慕容泓猛然起身,走到御案那边,背对钟羡。
  钟羡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痛苦,却还是忍不住说一句:“陛下,既然选择了当初,如今也不必这样。因为纵你千般后悔万般痛苦,她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回来了。”
  慕容泓一手撑在桌角,低下头去。
  “臣告退。”钟羡行了一礼,退出了甘露殿。
  榕城瀛园。
  圆圆来到薛红药房前,敲开房门,问:“红药,你收拾好没有?”
  自福州与云州开战后,陈若霖便去了云州一直没有回来。
  圆圆让袁冲手底下的人在榕城城门进进出出试探了几次,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仿佛长安一死,他们这些人在陈若霖眼中就彻底地失去了意义,他并不在意他们是去是留,也没关照手下人留意他们的动向。于是她决定放弃原先冒险从海上逃走的法子,改为正大光明地从榕城离开。反正陈若霖不在福州,就算有人拦阻,长安留了许多钱财给她们,拿出来打点一下便是。银子没了以后可以再挣,人安全离开最重要。
  “收拾好了。”薛红药抱着蕃蕃,手里挎着个大包袱。
  “那快走吧。”圆圆从她手里接过包袱道。
  不料薛红药将蕃蕃也递给她,道:“你们先把蕃蕃带走,我过些日子来找你们。”
  “你不走?为何?”圆圆皱起眉头。
  “我答应了长安万一她回不来要替她做一件事,我得留下把这件事给做了。”薛红药道。
  “什么事?”圆圆问。
  薛红药抿着嘴,摇头,示意不能说。
  圆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道:“放弃吧,凭你一个人做不到的,这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跟我们一起走,长安她泉下有知,绝对不会怪你。”
  薛红药还是摇头:“我能做到的,她早已布下万全的计划,我只需依计行事,便能成功。我答应了她的。”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再说福王那人,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是那种可以被人提前布局算计的人吗?”圆圆道。
  薛红药却只是目光坚定地重复:“我答应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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