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51节
姚景砚与秋皓两人倒是很想留下来听壁角,可他们两个大男人杵着门外鬼鬼祟祟的未免也太引人注目了,最后只得先行下楼去等钟羡。
“你想说什么,说吧。”雅间内,长安站在钟羡面前,坦坦荡荡道。
钟羡神情又郑重起来,他再次抬手,似是想摸一下长安额上的伤处,又恐碰痛了她,长指悬在空中半晌也不敢落下,最后不过是问:“还痛么?可曾上过药了?”
长安看着他眸中那片水光迷离的醉意中透出过于浓重而真切的关怀之情,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道:“阿羡,你醉了,回家吧。”
“不想回家。”钟羡弯下腰,有些承不住醉意一般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肩,低声道“家中没你。”
第450章 作孽
若说在长安有限的良知里还有什么事是让她悔不当初的,当初那般随意地对待钟羡绝对算是其中一件。
她不幸的经历局限了她的见识,在遇见钟羡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温暖纯粹的男人。若一早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会对她动情,她就算再渣也不会去撩他。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怎么也不忍心对这个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脚的男人恶语相向。她可以张牙舞爪地对待慕容泓,但她不忍心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钟羡。
钟羡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了动静,长安却觉着自己肩头的压力渐渐增大,他重心不稳。
“我送你回家。”长安一手扶住钟羡的胳膊,一手托着他的下颌,强迫他离开自己的肩。
钟羡顺从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不甚清醒却十分温润地看着长安,不吵不闹不撒泼,像只教养良好的大金毛,乖得让人心疼。他问:“真的么?”
“真的,走吧。”长安扶着他往外头走。
下了楼,姚景砚和秋皓还在,等在楼下的竹喧见居然是长安扶着钟羡下来,眼睛都瞪圆了,忙迎上去要取代长安的位置。钟羡却不肯让长安退居二线,紧攥着她道:“你说了要送我回家的。”
“送呢送呢,那个谁,快去把马车准备好。”长安吩咐与她同来的侍卫道。
钟羡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醉酒,姚景砚与秋皓原本就担心送他回去会被钟夫人念叨,现在有长安代劳,他俩求之不得,向长安道过谢后便结伴离开了。
竹喧见钟羡要倒不倒神志不清地偎在长安身边,眉头差点皱成个川字,无奈钟羡自控力强得很,就是不肯彻底醉倒,所以他也没办法从长安手里抢人,只得眼睁睁看着长安扶着钟羡钻进了她的小马车。
在马车上坐下后,许是觉着安逸了,钟羡身子往马车壁上一靠,闭上眼没了动静。这酒品算是极好的了。
长安在一旁看着他,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幕来。数九寒冬滴水成冰,长街上檐雪皑皑朔风回旋,他从长街那头策马而来,英姿飒爽矜贵俊朗,真真是个连时光都为之惊艳的少年。
而今的他比之当初,少了几分年少冲动,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无论是外在还是内里都臻于完美,然而长安此时看着他,却早已不复旧日心情。
他很好,从某些方面来说,比慕容泓要好,可是她和他不合适。就算撇去感情是否到位的问题不谈,如她这般野惯了的人,要如何为了他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呢?每天一睁开眼就有满府几百人的吃喝拉撒诸多庶务等着她去处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他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让他觉着刺激,但若论起婚姻,论起过日子,他需要的是纪晴桐那般温婉贤惠、能主持中馈的大家闺秀。
好在他原本就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就连醉酒,都只能允许自己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再不敢有更逾矩的动作。如此最好,他纵然眼下痛苦,但只要熬过这一段,便能雨过天晴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感情也一样。
丰乐楼离太尉府并不远,转瞬即到。
钟羡已经彻底没有意识了,太尉府门前的侍卫将他背回去的。长安累了一天,又喝多了酒,虽是没醉,但也疲乏得狠了,回到自己的新宅中草草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半梦半醒之间好似纪晴桐过来喂她喝什么醒酒汤,她眼皮子都睁不开,也就由着她伺候了。
太尉府,钟夫人得到钟羡醉酒回府的消息,领着丫鬟带着醒酒汤匆匆赶到秋暝居,竹喧刚和两名小厮给钟羡把外衣鞋袜脱了搬到床上,正绞帕子给他擦脸。
钟夫人见钟羡闭着眼在枕上不安地辗转,似是难受的模样,遂从竹喧手里接过帕子,坐在榻沿亲自一边给他擦额上的薄汗一边埋怨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喝成这样了?那姚家小子也是越来越没个分寸了。”
竹喧站在一旁不敢接话,心里明镜一般,上一次少爷喝醉还是因为先太子亡故,那么此番喝醉,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钟夫人心中所担忧的,也正是竹喧此刻脑中盘算的这个问题。
给钟羡仔仔细细地擦过了脸,她自一旁丫鬟手里接过醒酒汤,正用汤匙舀着吹凉,冷不防床上钟羡辗转着辗转着,忽然梦呓一声:“长安……”
钟夫人惊得手一抖,一碗醒酒汤全数翻在了脚踏上。瓷碗从脚踏上弹到地砖上,碎成了几瓣。
钟羡受了这声音刺激,手在被子上虚虚一抓,又叫:“长安!”不能向人坦白,压抑得近乎发了苦的感情,终于在这难得的醉梦里找到了一丝小小的出口。
钟夫人从惊愣中回过神来,赶紧将屋里的小厮丫鬟全都遣出去。
竹喧跟着众人告退时,却又听钟夫人道:“竹喧留下。”
下人们都出去后,钟夫人来到外间,在桌边坐下,木着表情问:“那太监长安,在兖州时曾假扮女子冒充少爷的丫鬟,是么?”
“是。”竹喧道。
“他扮女子,扮得像么?”钟夫人声音有些发苦。
竹喧实话实说:“很像,不知他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假女子,就连当时赵王府的世子刘光初都被瞒过去了,几次找少爷要讨了他去做妾。”
钟夫人偏过脸,眉目沉郁一脸苦色,道:“作孽!”
竹喧低声道:“夫人,您也不必太过忧虑了,以奴才看,少爷对他,未必就是那个心思。这太监在兖州益州数度不顾一己安危帮少爷转圜助少爷脱险,回程时更是替少爷挡过箭,可能少爷觉着欠他良多,却又没什么机会报答,所以才将他放在心上多了些。”竹喧不是那好歹不分的人,兖州之行,他自然看得出长安对钟羡的关照和保护,平日里不待见她,不过是出于和钟夫人一样的担忧罢了。如今此事放到了台面上,他担心夫人为着少爷要对付长安,届时少爷夹在中间两头难做,所以又忍不住为那长安说起好话来。
钟夫人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沉默一阵站起身道:“叮嘱外头那些人,今夜之事,不得有一个字泄露出去,更不许在少爷面前提及一字半句,如有违者,势必严惩。”
竹喧应了。
钟夫人站在外间遥遥地向内室张望一眼,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次日一早,长安梳洗完揽镜自照,发现额上的伤处发了紫,十分有碍观瞻,于是去隔壁找纪晴桐。
时辰尚早,纪晴桐却不在房里,长安问丫鬟,说是在厨下准备早点呢,长安令丫鬟去将她叫回来。
“桐儿,胭脂水粉贡献一下,你瞧我这额头,没法见人了。”长安站在她房前,嬉皮笑脸道。
纪晴桐被她那声“桐儿”给叫红了脸,螓首低垂道:“我没有胭脂水粉。”
长安:“……没有?那你平时擦什么?”
“就……擦点香膏。”
“香膏?有增白的作用吗?”长安凑近她白皙粉嫩的脸仔细瞧。
纪晴桐大羞,侧过身道:“你自己去试试吧。”
长安遂跟着她来到内室她的妆台前。
见妆台上不过寥寥几样东西,连首饰都放不满半抽屉,长安回身看她,道:“不是一早就让你给自己添置首饰的么?怎么手里攥着银子不舍得用呢?”
纪晴桐抿了抿饱满的唇,低声道:“我思量着反正也不见什么人,没必要把银子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自相识以来,一直是他们姐弟在承长安的情,却未曾报答过他什么,又怎么好意思因他有这番好意,就心安理得地去花他的银子呢?纪晴桐心里是这样想的。
“啧,不见人就不用打扮漂亮?虽有‘女为悦己者容’一说,但我对这句话向来是不认同的,女固然可以为悦己者容,但更应该为悦己而容啊。你看我一个太监都如此注意仪表,何况是你们女子呢?这不是借口,我看你就是不舍得花银子而已。这两天事情有些多抽不出空来,等过两天吧,我派人来带你出去采买东西。”长安道。
“真的不用……”
“你这是嫌我来钱不干净要跟我划清界限?”纪晴桐还欲再推,长安眯眼道。
纪晴桐愣了一下,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无需多言了。”长安拿起她桌上的香膏,打开白瓷的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往额上伤处抹抹,见无济于事,遂作罢。
两人一同出门,恰薛红药来找纪晴桐,见长安与纪晴桐一同从内室出来,惊诧得睁圆了眼睛。
纪晴桐看她表情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但此等事当着长安的面她又张不开口解释,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长安看到薛红药额头上的青紫瘀伤便想起自己额上也有这么一块,且都是拜她所赐,那心火噌的一下便上来了,瞪眼道:“看到爷也不知道行个礼?没规矩!”
薛红药这性子就跟个炸药一般,一点就爆,当即呛声道:“我又不是你丫鬟,凭什么给你行礼?”
“你住在爷这院子里,吃爷的用爷的,不是爷的丫鬟,难不成是爷的相好?”长安走近她,语调暧昧地出言调戏之。
薛红药这暴脾气果然上当,抬手就想扇长安一巴掌,口中骂道:“无耻!”
长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色一冷,斥道:“放肆!看来不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不知道爷的厉害。来人!”
外头闻声过来几名丫鬟和小厮。
长安将薛红药往他们那儿一推,道:“去搬张椅子过来,将她绑上去。”
薛红药也不挣扎,只轻蔑地瞥着长安道:“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我薛红药若服一声软,别说向你行礼,管你叫爹都成!”
长安不理她,待丫鬟小厮们七手八脚地把她绑在了太师椅上,方招手让那几个丫鬟过来,问:“咯吱人会么?”
经钟府正统培训出来的丫鬟们一脸懵:“啊?”
“就是挠痒痒啊,咯吱咯吱。”长安作势在离自己最近的丫鬟腰间虚虚地做了个示范。
那丫鬟羞得一扭,道:“会。”
“去吧,好好咯吱这位薛姑娘,把她咯吱快活了,爷重重有赏。”长安瞥着太师椅上面色微变的薛红药似笑非笑道。
第451章 爱妾
院里摆了张桌子,长安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丫鬟咯吱薛红药。
薛红药一开始还边笑边叫骂呢,等到长安一碗面吃下去,她除了笑就剩喘气的份儿了。
虽说这不算什么刑罚,但纪晴桐在一旁看着还是觉着有些尴尬。见薛红药笑得满面通红,额上汗都出来了,她转过脸低声对长安道:“安哥哥,这都过了卯正了,你不用去理政院点卯么?”
“早些晚些都无所谓,能管我的人不会来查我的岗。”长安下颌一抬,示意丫鬟们住手,问笑得几乎要抽过去的薛红药“服不服输?”
薛红药艰难地喘匀了气,含着泪花的美目一瞪,骂道:“呸!狗阉人!就会使这些歪门邪道,有本事你真刀真枪地来?”
纪晴桐:“……”看起来这位薛姑娘用不着她多此一举地为她求情。
长安摸下巴,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是嫌爷没有真刀真枪?哼,别说爷没有,纵使有,也不能便宜了你这小泼妇!”
薛红药听他居然这般曲解自己的意思,一时又羞又气,正待破口大骂,长安却又示意丫鬟继续咯吱,她顿时便除了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晴桐不能为薛红药求情,但留在这里旁观又觉着别扭,正待找个借口离开,目光无意间瞥过西厢房那边,她伸手扯了扯长安的袖子。
“什么事?”长安向她这边倾过身来。
“薛大爷在往这边看呢。”当着爹的面这般折磨人家女儿,纪晴桐觉着十分心虚。
长安闻言,目光往西厢房那边扫了一眼,道:“无碍,他若觉着不妥,早就过来替自己女儿求情了,既然他冷眼旁观,可见他也觉着自己女儿欠收拾,少不得要杂家辛苦一些,替他好好管教一下女儿。”
纪晴桐:“……”
长安又看了片刻,渐觉无趣,便起身对纪晴桐道:“我走了,今日若有京兆府的人上门,记得差人去理政院叫我,我不回来,不准他们踏入院门半步。”
纪晴桐应了,长安看薛红药一眼,又道:“让丫鬟继续咯吱她,不求饶不许放下来。”
“哦。”纪晴桐低低地答应一声,一直将长安送到后院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处才折返。
“先住手。”回到后院薛红药的椅子旁边,纪晴桐踌躇了片刻,对两名丫鬟道。
丫鬟们停下之后,薛红药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薛姑娘,我们刚刚搬进这府中,活计很多,人手却不够,你若一直绑在这里,再搭上这两个丫鬟的话,你爹今天的药怕是要耽搁了,你看怎么办?”纪晴桐站在薛红药面前,柔声细语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