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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177节

  姚景砚略一迟疑,问钟羡:“文和,你可知最近盛京物价上涨之事?”
  钟羡愣了一下,歉然道:“最近除了过问陶兄之事,我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物价上涨,此事有何稀奇之处么?”
  姚景砚拿过桌角一叠资料,递给钟羡道:“你先看看这个。”
  钟羡接过那叠纸,一张张翻看起来,越看眉头愈皱,越看脸色越沉。
  片刻之后,钟羡看完了整叠资料,抬眸问姚景砚:“你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姚景砚道:“不瞒你说,是我无意中听到我爷爷与父亲谈起此事,心中不忿,所以托朋友去打听了,才得了这些资料。”
  “历来这负责漕运的官员与世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此番因陛下斥责赵王一事,这些人居然以滞留船只控制物价的手段来向朝廷施压,真是岂有此理!”钟羡愤慨道。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世家势力庞大,此事又做得隐晦,单看打听来的这些零星线索,我们也只能做出这个推断而已,却并无切实的证据,这就难怪朝中各位大人都噤口不言了。只苦了平民百姓,米珠薪桂啊。”姚景砚叹道。
  钟羡道:“你于此时叫我过来,如何解决此事,是否心中已有计议?”
  姚景砚点头道:“我心中倒真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世家能向朝廷施压,为何百姓不可以?”姚景砚看着钟羡道。
  钟羡经他这样一点拨,心中豁然开朗,道:“这件事始作俑者心知肚明,朝中各位大人虽苦无证据,心中大约也是有数的,唯一不明情况的只不过是百姓罢了。只要有人将此事之真相公之于众,激起民愤,朝廷再借此机会严查此事,不信他们还能如此嚣张。世家虽然根深势大,但目前能与之争锋的新贵势力也不在少数,如此双管齐下,世家若不想在失道寡助之下失去漕运这样一条生财之道,必会有所收敛。则盛京物资短缺物价上涨之危局,可破矣。”
  姚景砚击掌道:“正是此意。只不过……”
  钟羡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此事钟羡义不容辞,景砚若放心,就将此事交予我来办吧。”
  姚景砚甚是惭愧道:“是我懦弱,却拉你下水。”
  钟羡道:“你不是懦弱,你是孝顺。姚大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你做孙儿的想让他安度晚年,无可厚非。”
  姚景砚苦笑,道:“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却担心你做了此事之后,恐怕又得遭钟太尉家法伺候了。”
  钟羡笑道:“一顿皮肉之苦能换一个为民请命的机会,我何乐而不为?”
  片刻之后,姚景砚站在窗口目送钟羡离开,此时雅间门外进来一人。
  姚景砚回身作礼道:“王大人。”
  王咎招招手让他坐下,道:“不必多礼。”
  姚景砚敬佩道:“王大人真乃神人也,您又未曾与钟羡打过交道,如何就能将他的反应算得一丝不差呢?”
  王咎圆融地笑着,道:“这又哪是算出来的?少年人的血性与报国之心,几十年前,我也曾经有过。”
  姚景砚道:“王大人若是这样说,晚辈便愈加惭愧了。”
  “为何要惭愧?报国的方式有千万种,冲锋陷阵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且是最容易的一种,因为,只要有勇气,人人都能去冲锋陷阵。真正难做的,恰是像你现在这样,三言两语便能让最合适的人心甘情愿去冲锋陷阵。”王咎道。
  姚景砚汗颜道:“晚辈不过鹦鹉学舌罢了,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王咎笑道:“纵然是鹦鹉学舌,也不是天下所有的鹦鹉都能学舌,且学得这般像的。所以说,还是孺子可教。”
  姚景砚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大人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
  钟羡回到太尉府秋暝居,将那叠资料又细细地翻看一遍,沉默片刻,招来竹喧道:“去叫耿全来见我。”
  不多时,耿全过来。
  钟羡将那叠资料交给他,道:“派人去调查核实一下,这上面记载之事是否属实?”
  耿全领命。
  钟羡又叮嘱他道:“你可不必亲自去,派亲信去办即可。但记住,别让老爷发现。”
  如今府里虽是钟慕白说了算,但迟早都是钟羡说了算。关于这一点,耿全这些人心里门儿清,是以虽知瞒着钟慕白擅自为钟羡办事可能引来祸端,但他仍毫不迟疑地答道:“是!”
  耿全离开后,钟羡重新在书桌后坐了下来。
  非是他不信任姚景砚,只是凡事多一分小心,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别人,终归都是利大于弊吧。
  第231章 隐晦的表白
  无嚣还在甘露殿,长安不想去看他的毁容脸,便一个人坐在殿后小花园的凉亭内。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却明白钟羡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一边是相识不久善于演戏的太监,一边是自幼相交性格单纯的朋友,信谁护谁,还用选择吗?
  演技出众是种极好的生存手段,唯一的不好是,就算你付出真心了,旁人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
  想起真心二字,长安忍不住暗暗一哂,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算钟羡人好,在眼下这种大环境下,一个太监,可能和太尉之子做朋友?更别说两人的价值观和为人处世的标准天差地别,平日里说说笑笑时自然体现不出这种差别来,但是,一旦遇事,矛盾立显。
  给陶行妹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不过就是让陶行妹借着身份之便在参加各种宴会时注意一下有资格入宫选妃的那些天之骄女的性格爱好罢了,就算不为设局,陶行妹提前了解一下自己将来的竞争对手,又有何不好?之所以让钟羡帮忙转交这封信,不过是相信他的人品,绝不会偷看,也不会泄露消息。若是托别人转交的话,就未必能如此放心了。
  想不到她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倒让她在他面前自取其辱了。
  他问她他钟羡和别人在她眼中有何不同,以前是不同的,但以后,真没什么不同了。
  她不能再带着上辈子的眼光来看人,以为两个人只要性格相投,不论身份地位,都能做朋友。动情越少受伤害的几率就越小,友情从本质上来说,不也是一种情么?上辈子都不需要的东西,这辈子更不需要。
  长安发了一会儿呆后,估摸着无嚣那老秃驴差不多也该走了,站起身正想回去,眸光无意中一转,却看到两名侍女正在离凉亭不远的花圃中除草,其中一人,正是萍儿。
  看到萍儿,她自然就想起了长禄,继而想起长禄的二哥。
  细想想,她与钟羡相识这么久,好像一直是她有求于他,所以他会质疑她与他交往的动机,也无可厚非。总之,即便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心存怨怼,他又不欠她的,谁能无缘无故帮人一辈子呢?
  午膳后,慕容泓换了睡袍躺在软榻上准备午睡,长安在他背后悄摸地将写给陶行妹的那封信塞到他枕头底下。
  慕容泓闭着眼把手伸到枕下一摸,摸出那封信来,睁开双眸看了一眼。见那封信没能送出去,他唇角微微一弯,却又立刻正了正脸色,翻个身看着长安道:“想不到你也有败北的时候。”
  长安在榻旁地上盘腿而坐,一脸沧桑道:“败北算什么?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败北呢?没败过两次北的人生都不算完整的人生。”
  慕容泓眼中刚有笑意漾起,长安又接着道:“便是陛下您,不也有被女人压在身下的时候么?”
  慕容泓没想起雪浪亭中的刺客,倒是想起被她压过,当即神情一恼,拿着那信去长安脑门上敲了一下,斥道:“死奴才,你还敢说?”
  长安讪笑,道:“奴才这不是怕给您留下心理阴影吗?您放心,以后后宫的娘娘们即便压您,也定然是温温柔柔地压的,绝不会像那女刺客一样面目狰狞……”说到此处,见慕容泓要暴起,长安忙做投降状讨饶道“奴才不说了,陛下饶命!”
  慕容泓气鼓鼓地一翻身,不理她了。
  长安见他头发又从榻沿垂了下来,便又伸手过去捏住一缕轻扯了扯,道:“陛下。”
  慕容泓伸手将自己的长发全都捋到胸前。
  长安:“……”
  “唉,失去了一个利用对象,陛下又不理奴才了,看来奴才的好日子,真的是过到头了。”过了半晌,长安唉声叹气道。
  慕容泓睁开眼。利用对象,她是说钟羡?以钟羡的品貌家世,在她眼里只是个利用对象?
  他再次翻过身去,看着愁眉苦脸的长安,想着她素日的言行做派,有些迟疑道:“有时候,朕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
  长安竖起手掌,斩钉截铁道:“陛下您不用怀疑,奴才绝对不是!”
  慕容泓一呆。
  长安又嬉皮笑脸道:“奴才不过是投错了胎而已。您看奴才从上到下,有哪一点像吗?所以您千万别把奴才当女子看待,奴才怕影响您对女子的观感。”
  慕容泓:“……”他真是多此一问。
  长信宫,寇蓉刚从尚春台那边过来,正欲去万寿殿向慕容瑛汇报情况,走到半路,忽一名太监从道旁窜了出来。
  寇蓉见那太监是那晚帮着自己杀越龙的,心中不由一紧,挥退身后跟着的两名宫女,与他一起去到避人处,蹙着眉道:“不是跟你说了,白天不要来找我吗?”
  那太监道:“寇管事,奴才也不想冒险来找您,可是,您看这个。”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寇蓉。
  寇蓉展开一看,纸上只有一句话:寇蓉,你识时务,我才会识时务。
  落款日期是一个多月前。
  寇蓉看着那个日期,细细一想,居然正好是她杀越龙的那一天。想起那夜在西寓所墙角一闪而逝的人影,她心中微微一沉,问那太监:“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从窗口扔进来的,好在那时房里就奴才一个人,奴才追出去也没见着是谁扔的。”太监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寇蓉道。
  太监离开后,寇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往万寿殿那边走去。
  这件事果然还没完。这个时候对方递纸条过来,只能是为了尚春台的事,莫非,当夜那人,是皇帝那边的人?
  这长信宫有谁是皇帝那边过来的呢?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吕英。
  因为越龙无意中得知的秘密太过要紧,所以关于越龙之死,慕容瑛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此时只要有只言片语将越龙之死联系到她身上,慕容瑛定然是宁可错杀,也不会错放的。
  所以,这个险不能冒。
  可若此番真的对慕容瑛瞒报尚春台那边的情况,又无异于饮鸩止渴,将越来越多的把柄送到对方手中。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这句话一点没错。若不是去年那场该死的荷风宴,她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如果她求助于郭晴林,让他帮着找出藏在长信宫的奸细,不知可不可行?
  次日午后,慕容泓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在下雨,对坐在殿门侧看书的长安道:“长安,去打伞。”
  长安问:“陛下,您要去哪儿?”
  慕容泓一边着人进来给他换衣服一边道:“随便走走。”
  长安无奈,只得放下书去殿前打伞。
  慕容泓吩咐考工室做的大伞已经送来了,一般的伞有伞骨二十八根,这把伞却有足足七十根伞骨,撑着比原来的伞重了些。虽不是慕容泓要求的那样又大又轻,长安却是可以接受的。在这方面她不会像慕容泓一样理想主义,工匠们工艺水平显然是有的,但材料只有竹子,要怎样才能做到又大又结实又轻便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嘛。
  有了这样的大伞,两人终于不用再因为担心对方淋雨而推来推去了。
  长安撑着伞,心中却在想:总有人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其实会不会就因为富贵之后彼此什么都不缺了,反而让彼此失去了很多表达关心救危扶难的机会,所以才在感情上一点点疏远了?
  可是比之撑着小伞推来推去两个人都淋湿的状况,无疑现在这样更惬意。由此是否可以证明,她长安适合跟人同富贵,不适合跟人共患难。
  然而她现在明明跟慕容泓这丫在共患难。
  “那天你说朕将来晓看红湿处的机会还有很多,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慕容泓很久,借着今日场景重现,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长安污污地想:可怜见的小瘦鸡,连女子初夜会流血都不知道吗?记得电视上总有那样的场景,洞房隔日,多半会有个妈妈或者嬷嬷过来验取元红帕。哎呀呀,忘了这厮晕血呢,那以后岂不是洞房一回就得晕一回?不行了,想起他嘿咻到一半发现有血然后直接两眼一翻晕过去的场景……
  “哧!”长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慕容泓停步回身,一脸疑惑地看着忍俊不禁的长安。
  长安看他一副冰肌玉骨风华绝代的模样,再与自己想象中那狼狈不堪的床上败将一对比,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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