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当然, ”夏图南冷笑, “季培风恋爱的时候像个傻子, 恨不得把你昭告全天下,他从同学到朋友,个个都认得你, 你身边却恰恰相反, 哪个都不认识他——”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宁佳书直接打断他, “就算我曾经有做错的地方,那也是我和他的事,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从始至终没有欺骗和强迫任何人。”
  “你在害怕什么?怕我破坏你的新恋情?”夏图南忽然笑起来,他抓紧走廊的窗沿才按住愤怒不至于令自己失态:“你享受新的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从没想过还有人被你抛在了地狱里。你现如今找到真爱了,有没有一刻问过自己, 那些和你交往过又被你弃若敝屣的男人,他们算什么呢?铺路砖还是垫脚石?”
  “你到底什么意思?”宁佳书直起腰来,冷声问他。
  “我只是为他们感到不值,我哥哥,他把篮球当做自己的终身事业,二十岁就在ncaa拿到mvp入选全明星球员,可你知道他过去这年一整个赛季在做什么吗?”
  不等宁佳书开口,他已经自顾自回答:“手术、手术、手术、复健、抗抑郁治疗,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父母离异,季培风很早随母亲远渡重洋。他出身优越,家教良好,母亲终日忙于工作,教育中唯独欠缺感情,成长环境缺失关怀。
  美国同样成长经历的二代们不少,那些人早早开始游戏人间,玩得很开,季培风从不与他们混迹在一处,他自持自律,不沾陋习。
  如果那班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他没遇到宁佳书,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找到一个漂亮温柔的姑娘开始恋爱,一帆风顺地结婚生子。很难想象,他一个公子哥对待感情是如此地憧憬与渴望,可宁佳书打碎了这一切。
  “你哪怕对他再上心一点,对待这段感情再认真一点,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宁佳书最是能言善辩,她原本还有许多反驳未说出口,可到了嘴边,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抬头望去,只见走廊拐角处,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眸色难辨,她被发现,干脆也不再躲,从拐角走出来,问她,“佳书,一起去洗手间吗?”
  事情还是发展到这地步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起的。何西心里向来憋不住事,这下是要发作了。
  一进洗手间,何西先确认了每个隔间没人听墙角看笑话,然后才把门反锁上,三两步跨到宁佳书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裙子领口:“宁佳书,你在搞什么鬼,你和夏图南又发生过什么有的没的是我不知道的?”
  这就是什么都没听见了。
  宁佳书情绪不太高,她把何西的手拍掉:“听半天墙角,你就一点没听清吗,我跟他能有什么?”
  “别敷衍我,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就桌上你俩那你来我往的劲儿,出来还私下说话,你竟然还想骗我!”
  “你差不多得了!”手指又戳到鼻子上来了,宁佳书皱眉,“手放下,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跟谁有关系都不能跟他有关系。”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有的往来?”
  宁佳书心里烦得很,深知这坎过不掉了,“她们刚才提到的eugene你听见了吧,中文名字季培风,和夏图南是孪生兄弟,连名字都是《逍遥游》里同一句出来的。我去年和季培风分手之后,他比赛失利,腿伤到现在也没痊愈,夏图南认为是我的原因,恨毒我了。”
  夏图南有孪生兄弟?
  何西花五秒钟才消化了这个消息,“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
  “因为就知道你会这样。”宁佳书打开水龙头冲水,沾湿抚平裙子胸前的褶皱。
  “那eugene受伤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宁佳书没料到何西会忽然问这个,唇齿微动,那些解释的话几经涌到嘴边,自己却先不确定起来。
  哗哗的水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许。”
  宁佳书其实越来越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那段感情从一开始到结束,季培风全程保持着绅士风度,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大到什么地步。季培风条件那么好,不愁找不到更优秀的女朋友,两个成年人,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吗?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佳书,你那些前男友没组团来报仇,真算你运气好,真的。”何西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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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会结束,回家路上,宁佳书偏头靠在副驾驶座里,闭着眼睛没怎么说话。
  晚间的内环又开始塞车,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车窗,车内的有些冷,霍钦把温度调高,从后面拿了张毯子递给她。
  “佳书。”
  “嗯。”
  “跟我说说你过去几年的事吧。”
  霍钦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尤其是在当他意识到那段感情已经影响她情绪的时候。宁佳书是没心没肺的,她很少像这样低落。
  从哪里开始说呢?
  宁佳书想,如果她那时候没有和霍钦分手,也许就不会再有后面的恋爱了。第一次失败得那么惨烈,难怪常言道宁愿找爱她的,也不能找她爱的。再往后,她便刻意从爱她的那些人里挑选恋爱对象。
  她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获得幸福和安全感的方法,却不知道自己让对方失去了幸福与安全感。
  说到季培风在分手后当天受伤的事,宁佳书顿了顿,她像小孩一遍又一遍试图寻求大人的答案,“是我错了吗?”
  “在我的立场上来看,你做得对,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比直接分手更残忍,但时机错了,你其实还有更体恤的办法。”霍钦关了雨刷,声音微沉,“佳书,从别人的立场上看,其实,你欠他一句道歉。”
  第64章
  虽然何西总把“宁佳书这个大渣女”挂在嘴边, 但宁佳书从前觉得她是因妒生恨,绝不承认自己没心没肺这个属性。直到这次霍钦说她该道歉,宁佳书连潜意识都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了。
  世上有些人犯了错,总害怕面对结果, 宁佳书也一样, 她有点怕见到季培风, 从前意气风发的人现在每天在做抗抑郁治疗,光想想愧疚就快把她淹没了。
  她越想往后拖, 老天越爱捉弄人, 年后才上班小半个月,申航大系统就把她和夏图南排了一班飞洛杉矶的航班。
  他们从前配合得不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系统再聪明, 也不会知道宁佳书最近和夏图南刚闹翻了。
  飞机外面可不像驾驶舱里暗流涌动, 他们顺风飞行不过十六个小时就抵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 落地时西海岸的太阳已经落下一段时间了,整座城市灯火璀璨,蜿蜒的海岸线被霓虹灯点亮。
  落地时宁佳书眼皮就差用牙签撑了, 结果才交接完工作, 就被夏图南把她的飞行箱拜托给机组的空乘, 拉着她在机场门口拦了一辆taxi。
  临走时空乘小姐姐们惊诧的眼神历历在目,可以想见,不等宁佳书返航,满公司应该又是她红杏出墙的流言了,她有时候真是蛮讨厌自己这动辄成八卦源头的体质。切身体会,解释通常毫无用处,许多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显然, “落地后跟同事迫不及待去探望自己生病的前男友”不如“落地后迫不及待跟同事去开房”来得猎奇。
  上车后,宁佳书终于甩开夏图南:“麻烦你少做点容易被人误会的事,你倒是无所谓,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你没看到那些人眼睛有多兴奋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夏图南冷哼:“你但凡把对霍钦的维护分一分到季培风身上,他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宁佳书,你做人可真够双标的,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问心无愧?”
  宁佳书少见地没怼得没声了,不是认输,而是一想到马上要见阔别亏欠的前男友,就觉得不知所措,想想霍钦清冷的脸,她主动给人发了条微信寻找慰藉。
  国内时间正是凌晨六点,以霍钦规律到令人发指的作息,他一定已经起床了。
  ——我现在去疗养院跟季培风道歉的路上。
  霍钦刚洗完澡在擦头发,拿起手机安静盯了消息两分钟,又放了回去。
  是个男人都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尤其这种情深不悔的富二代前男友对女孩念念不忘,简直就是偶像剧般的设定,骄傲自持如霍钦,也会有迷惘和不自信。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可等厨房的三明治传来烤好的叮响,还是忍不住又把手机切换到聊天页面。
  宁佳书继续发来消息。
  ——夏图南太过分了,我觉得这次机组的人要编排我坏话,我先打个预防针,宁佳书是清白的、爱你的。
  这时候还能记得顾忌他的情绪,霍钦心里总算稍微舒坦些,一字一句打上回复。
  ——我知道。勇敢一点,佳书,好好和人解释。
  等过了今天,一切就结束了。
  宁佳书去的路上还在回忆,万万没想到,再见季培风时,他与自己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疗养院给他的病房豪华又宽大,一整面落地窗朝外眺望就是整座城市的黄金海岸santa monica,夜晚浪潮声涌动,分明是个极好的疗养胜地,可他拉上了遮光帘布,整个人沉浸在一屋子的黑暗里。护士说他怕光、敏感、易怒,等到推门后,她才意识这形容有多贴切。
  灯光才打开,迎面就是一个杯子朝门口的方向砸来,然后是男人低哑仿佛极力隐忍的声音:“turn off the lights and get out!”
  护士平静地蹲身捡起地毯上大块的玻璃碎片,并在耳麦里呼叫保洁来清扫,显然已经习惯了。有钱人本就不好伺候,这间疗养院里多的是难伺候的人。
  灯光许久没关上,他皱紧眉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目光便立刻在门口定住了。
  季培风几乎不可思议地开口:“佳书,是你吗?”他的声音太轻了,缥缈得像是怕把眼前的人戳碎。
  季培风从前那身漂亮蓄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在卫衣里空荡荡的,眼窝陷下去,他的风趣善谈,高贵优雅全然找不到了,眼前不再是那光彩夺目的明星控卫,只是个瘦得脱型、忧郁病态的可怜青年。光是膝盖的手术,对他的身体绝不可能造成那么大影响,就像夏图南说的,比腿伤更严重的,是他的心理状况。
  宁佳书有些无措,她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指了指身后的夏图南:“我和他搭档飞洛杉矶,顺道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她身上的申航制服还没换下来,外套搭手肘上,衬衫卷了两圈到小臂,在飞机上呆了十六个小时,她却一点儿也不见憔悴,眉眼仍是那么精致漂亮,年轻而鲜活,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次飞往洛杉矶航班的机票他还夹在相册里保留,他就是爱死了她这幅张扬又自信的样子,她没变,他却已经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季培风曾想过,如果哪天宁佳书没有离开,或者他不要为了风度和尊严故作潇洒放手,求她留下,一切会不会全然不一样。
  他不会失落分神、不会受伤、佳书还是他女朋友,养伤的几百个日夜里,他无数次这么假设。
  夏图南不想看他们叽叽歪歪,和哥哥打过招呼就转身直接去了走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个听不同中文的黎巴嫩护士。
  “我……就是你看到这样。”季培风笑容有些涩,他试图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来了,我这样发脾气不太好,应该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宁佳书摇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真的……”
  “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好吗?”他打断她,漆黑的眼睛渴求地看着,征询她的意见。
  宁佳书把外套搭在床尾,靠近一些,在他的轮椅面前蹲下来。
  “手术还成功吗?伤口疼不疼?”
  放在从前,季培风一定不愿别人为自己担心,他学习的礼貌里有一项是不给人添麻烦,现在,他想了想却道,“手术没什么感觉,复健很疼,你要是想看看伤口,可以帮我把裤腿卷起来。”
  话说到这,宁佳书不动手,显得她的关心很肤浅没诚意,裤腿一卷开,就被那触目惊心细细密密的针脚吓了一跳。
  “你动了几次手术?”
  “三次,也许是四次……”季培风想了想摇摇头,“抱歉佳书,那段日子我记忆力不大好。”
  宁佳书嗫嚅着缩了缩,动作微不可查,但季培风还是立刻发现了。
  她在害怕?怕什么?
  担心自己吗?意识到这种可能,他觉得心中立刻被抚慰了,他抬手,试图碰一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是动作才近,便被她下意识躲开。
  像是刚刚踩着了一点云彩的边缘,便又立刻失足落下来,瞧着宁佳书那懊悔又抱歉的眼睛,季培风后知后觉想起来。
  噢,佳书交新的男朋友了,他不再享有一切属于男朋友的权利。
  “抱歉我……”他的话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他忽然沮丧起来,不想再讲绅士风度给宁佳书道歉了。
  第65章
  “能给我弹首曲子吗, 好久没听到了。”季培风开口打破僵局。
  角落里摆着钢琴,佳书想了想,坐下来摸着琴键弹了一首莫扎特的《b小调第四十交响曲》。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父母虽说不肯给她多余的零花钱, 却帮她报了一堆兴趣班, 当然, 以宁佳书喜新厌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那些兴趣一个也没坚持下来, 倒是钢琴还多学了几年。但她如今的工作忙得很, 两脚不沾地,工作之余,哪里还有时间去练习陶冶情操,已经很久没有摸钢琴了, 旋律倒是还算流畅, 却没什么美感可言。
  佳书回忆了一下, 事实上,她也只在刚认识的时候,在季培风家的大别墅给他弹过一次生日歌而已, 还是看在他一个人过生日, 父母朋友都不在身边, 孤零零实在可怜的份上。
  他这么一说,宁佳书只觉得十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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