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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节

  谁知最后叫锦棠当街撞见。
  那一回可是真够乱的。
  他忙着要给锦棠解释孩子的事情,又想知道陈澈为何会把锦棠拘在龙泉寺整整拘了三日。事分轻重缓急,最重要的当然是给锦棠解释孩子的事情,谁知她就跟只发了狂的母猫一样,抓着他的脑袋,扯着他的耳朵,从木塔巷打到外面的菜市上,一时之间,万人空巷。
  偏偏还就那一日皇帝微服,将他头破血流,跪在烂菜叶子里给罗锦棠下跪磕头求饶叫奶奶的丑态全看在眼中。
  此时回首那日的盛况,陈淮安仍还心有余悸。
  然后,无处可去,他于是捂着一只烂耳朵入宫,回到阁房,自己找了根针,准备把它缝起来。
  就是在阁房之中,陈澈提着根镇尺,迎面就给了他一镇尺。紧接着,劈哩啪啦,仿似砸雨点一般便开始在陈淮安头上狂抽乱砸。
  陈淮安比他还生气了,手撕上陈澈的官袍,一把将他搡倒在地,转身便走。
  听锦棠说起她肖似余凤林,就能解释的通了。
  陈澈一生,视陆宝娟为其之污点,拿他也当成自己人生中的污点,但与他待陈濯缨的心思是一样的,寄予厚望,并且也由心的,不希望儿子犯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
  他非但走了老父亲的老路,还背叛了相貌与余凤林肖似的罗锦棠,也就难怪,陈澈会恨他至死了。
  以已来渡,徜若上辈子的陈濯缨长大了,弃发妻而不雇,养外室,生孩子,他必定也会气个半死的。
  但是,那种被暗种窥视,窥探的愤怒和耻辱,叫陈淮安恨不能跳起来,直接冲上山,一刀就结果了陈澈。
  “咱们已经昏昏绰绰过了一生了,你可不能这样。”锦棠攥着陈淮安的手,疾声道:“他连个妾都未纳过的人,上辈子也不曾跟我多说过一句话,便真有什么,你也得查清楚了再说。”
  查什么。
  查陈澈为何在阁房里等着,辟头盖脸就想打死他?
  查陈澈在此之后,不闻不问,就任他去死?
  是因为他背叛了生的像余凤林一样的罗锦棠,陈澈才绝意牺牲掉他,任他去死都不闻不问的。
  “睡吧,我陪你睡一觉。”陈淮安柔声说道。
  说着,他自己真的就闭上了眼睛,偎在锦棠的大腿上,像是真的睡着了。
  锦棠昨夜整整一夜未睡,瞧着陈淮安像是睡着了,脑袋一歪,倒是踏踏实实的,就睡过去了。
  陈淮安只等锦棠睡着,轻轻的翻坐起来,找了只墨绿色,面绣梅兰竹的小引枕过来,轻轻放在窗边,待她一丢一丢的睡着了,遂尽量缓的将她放平在床上。
  外面风吹着荷叶刷刷作响,燕子鸣啾啾的。
  陈淮安于地上直挺挺的立了许久,于是将茜云纱的纱窗罩了下来,遮住了总往进来扑的风。再于床前站了片刻,又往锦棠心窝处搭了件自己的外裳。
  想来想去,仍觉得不妥。
  于是,又唤了这桃源客栈中,负责这间客房洒扫的余娘子进来,叫她在外面替自己守着午睡的锦棠。
  余娘子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也不知夫家何处,总之,在这桃源客栈中作帮工,混碗饭吃。闲来,便上山到龙泉寺帮忙作厨。
  她进了院子,便顺手扯了几朵莲蓬下来剥着莲子儿,在窗外守着。
  等锦棠醒来时,便见纱窗上别出心裁的,一片又一片,摆了几片荷叶,恰遮住了一半的窗子。
  她只当是余娘子遮的,笑问这余娘子:“好端端儿的,大娘为何要往窗上挡几片叶子?”
  余娘子从池塘里摘了莲子下来正在剥,递了锦棠几枚嫩莲子过来,笑道:“并不是大娘我摆的,而是您家相公摆的呢。
  初时,我也不懂他为甚要摆几片荷叶,后来想想就明白了。一则,他怕风吹着了您,二则,又怕关上窗子要闷着了您,荷叶遮去一半,日头晒不到,风也吹不着,您又还得凉快,他也算个难得的细心人了。”
  *
  致诚法师年青时,是曾东渡琉球,在琉球弘扬并学习过佛法,然后又经过千难万阻,才能重返大明的高僧大德。
  陈淮安上辈子不信天,不信命,亦不信鬼神,至于大和尚们,但凡路过,能得他叫一声老秃驴已是客气,更多的时候,称呼他们为淫驴,比秃驴更甚。
  得重活一回,他信天信地信鬼神,对于秃驴,哦不,法师们,自然亦是崇敬非常。
  在整个龙泉寺的主院之内,大雄宝殿的左右两侧,分建了两所禅院。
  一处,是给致诚法师清修用的。而另一处,则是用以招待贵客的,如今就住着首辅陈澈。
  除此之外,僧人居于两侧寺墙之下,客堂建在寺院之外,寺庙之中,再无待客之处。
  禅院门外摆着六尊用岩石雕成的小沙弥,或砍柴或挑水,或用毛巾揩汗,无一不是憨态可掬。
  陈淮安没有直接闯进禅院,是因为听说致诚大师恰在,正在禅院中亲自颂经,他于是只能在外,静静的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陈淮安便有些烦躁了。
  终于,外面的小沙弥报说,他可以进去了。
  陈淮安本就体莽,再兼身形高大,又瘦的厉害,只要不笑,一身修罗似的杀气腾腾。
  偏那小沙弥是个嘴甜的,合什双掌赞道:“施主家里,近来怕是有喜事吧。”
  陈淮安眉锋轻拧,问道:“法师为何有此一说?”
  禅园正中,恰是一池莲花,青衣的小沙弥止步,合什双掌道:“阿弥陀佛,首辅大人盼莲花开整整盼了好几日,总在念叨莲花不开,施主进院子,一步一莲华,您瞧,哪不是都开了?”
  陈淮安心中恍然一念,方才进了那桃源客栈,似乎他进门的时候,恰见睡莲拂风,朵朵初绽。
  他隐隐记得上辈子,和离之后,锦棠有一回曾对丫头双儿说,自己夜梦莲华处处,怕是要生个女儿。
  恰他方才午睡,也梦见莲华开了一路。
  难道说,锦棠这一番是准准的怀上了,而且还是上辈子那个女儿?
  也不过一念,已到门前。
  此时经还未颂完,陈澈却是在窗前站着,见陈淮安进来,垂了垂眼眸,直接问道:“你来作甚?”
  你瞧他一件老头子们惯穿的无领襕衫,胡须落落,肩背挺挺,两道眸光睿智而又坚毅,仿佛天地间的金刚不坏似的。
  可他作的那些事情。
  陈淮安到底大肚能容,容完葛青章又容林钦,到如今脏腑之中能撑船,也是以大局为重,就不想这些私下里的苟且。
  他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五夷来朝,一直以来就是由我在运作,那是我的差事,为甚大人要将它指给次辅赵松之去做?”
  陈澈手抚上窗棱,冷冷一笑,道:“就凭你?你可知道如今国情是个什么样子,你就冒冒然的请五个属国的王子们带着大批的侍卫,随从来京城,你可知道仅仅是招待他们要花去多少银子?
  这事情要黜,本辅自有别的想法,陈主事请回吧。”
  这么说,五夷来朝,陈淮安和葛青章运作了整整一年,陈澈非但要放给别人,其实还是想把这件事给彻底的压下去。
  陈淮安一只古铜色的大掌拍在窗子上,与陈澈清秀白皙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反比。
  他咬牙切齿,低声说道:“陈明洞,咱们这种关系了,彼此也都是老狐狸,您甭玩儿老子,老子也不玩儿您,五夷来朝的事情,老子非干不可。给个面子,可否?”
  陈澈有俩儿子,老大永远装怂,礼仪周全的不能再周全。老二爱他,向来也是以父亲为尊的。这第三个儿子,是个孽障,他自己不修私行而生出来的孽障。
  却没想到,头一日私下见面,这孽障非但一声父亲不肯叫不说,还自称老子,还要他给面子。
  满嘴江湖习气,一身吊儿郎当。
  陈澈气的面色发青,仰头望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到底首辅的气势不能输。
  而此时,恰又到了致诚法师颂罢《法华经》,叩拜佛祖的时候了。
  陈澈一生并不信鬼神,似乎对于佛法也没有特别的意味。但是为了能够超度妻子,他跟在致诚法师身后,行三步,一叩首,围绕着佛菩萨的塑像而虔诚的磕着头。
  陈淮安于是又不得不等。
  他怕锦棠醒来找不到自己要着急,以为他是上山去打老子了,毕竟俩人一同出来,他是趁着她午睡才上的山。
  总算陈澈磕完头了,等再度到窗前,依旧是断言:“本辅已经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陈主事,回去好好作你的差事,要真觉得自己才能无处施展,就好好想想陈淮阳,他也是本辅的儿子,还是嫡长,你要不要同他一样?”
  “他是你亲儿子,老子不是,甭跟老子来这套。”陈淮安断然道。
  便陈淮誉在陈澈面前放肆些,至少懂得看他的眼色,只要他眉毛一横,立马就会止声,认错。
  到底不曾吃自家的饭,也不过一点血缘关系,陈澈心中念了千遍万遍的佛祖,才能不在佛前给这逆子一巴掌。
  他压抑着腔中怒意,冷冷问道:“陈至美,如此猖狂,你可是想要回家丁忧?”
  要陈淮安回家丁忧,那就得是陆宝娟死了的情况下。
  陈淮安无法解释,但五夷来朝的钦差,他又非当不可。
  父子俩的嘴仗,终是他败了。因为他明明确确的知道,陈澈对于陆宝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于别人,他或者还讲为人的道义,但因为陆宝娟的不自尊,不自爱,在他眼里,陆宝娟连个人都算不上。
  陆宝娟要真死了,他至少三年,什么也干不了。
  默了半晌,他指着陈澈的鼻子,一字一顿道:“你等着,明儿我要不能让你改主意,我管你叫爹。”
  作者有话要说:  陈澈:气到变形,气到爆炸。
  第182章 你信命吗
  锦棠醒来之后,愣了半天。
  饶是余娘子一再解释,说你家相公只是出门走走,保证自己两只手绑在身后,嘴巴缝起来,不打架,不吵架,锦棠还是吓了个半死。
  她怕陈淮安上山,不管不顾就要把陈澈给揍上一顿。
  直到余娘子说:“他都说了,你要不相信,就叫我先在这儿替他跪着搓板儿,等他回来,再亲自向你赔罪,好不好?”
  这一句倒是说笑了锦棠,她道:“罢了,大娘您下去吧,我自己歇着就好。”
  每天不是酒坊就是木塔巷那点小窄院子,自幼在渭河畔,天宽地广的地方长大的孩子,其实很憋闷的,要不为赚钱,要不为能把锦堂香酒销出去,锦棠压根不想呆在闷笼子似的京城里。
  难得休息一日,这凤凰岭又是个风景极其优美的地方。
  上辈子她心心念念,总想来走一走的,就因为陈淮安总是忙忙忙,不能成行。
  这不,好容易来了,是得好好儿的休息休息。
  自后门推开院子而出,就在山脚下,是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水,溪边生着芦苇,溪里的鹅卵石都叫溪水给冲刷的圆圆儿的。在河畔,锦棠捡了几枚模样漂亮的鹅卵石,心中一念,要是芷堂和宣堂两个能来,闲时带到这溪畔来,俩个小弟弟必定会很开心的。
  转眼离家已三年,俩弟弟如今也有三四岁了。
  要是他们也能来京城,要是娘和念堂也能来京城,该有多好。
  “小皇子生了病,不思饮食,连着三五日了,急坏了一群老太医们。”有人缓缓说着,从缘石而搭的木质楼梯上拾步而下,走到溪边是才停。
  锦棠抬起头来,见是林钦,只得应道:“如此热天,小皇子怕是中暑了。大人该给太医们给些建议,就说虽然孩子的肠胃弱不能吃凉食,但小男孩的体内是有三昧真火的,给他吃点冰凉的,他的胃口就开了。”
  林钦顿了片刻,再下一级:“他想吃你作的凉糕,所以不肯吃宫里的东西。罗东家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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