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第53章 认亲
  最近哪儿也不准给我去。
  文盛坐在沙发上,手撑着额角,眼睛紧闭,显然精神不怎么好。文心姝站在一旁咬着唇一言不发,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父亲的话唯命是从。
  爸,我
  不过是个浪荡游子,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值得你这样惦记?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客厅一触即发的气氛慢慢僵硬下来,佣人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一些刚来的脑袋都快低到地里去了,生怕自己触了主人家的霉头被牵连。
  正焦灼着,偏有一人不怕死一般打破这一室的窒息压抑。师望月走近门口,脱了外套顺手丢给助理,动作自然地像是没察觉到屋内异样的气氛一样,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对文盛点头示意,在他对面坐下。至于文心姝,完全被忽视了个彻底。
  知道师望月是有事说,文盛挥挥手让文心姝离开。
  心姝,永远记着这个家是谁做主,不要太胡搅蛮缠。
  女人垂在两侧拳头捏得死紧,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妥协离开的背影似乎能感觉出几分刻薄的不甘。
  文盛睁开眼,脸上神情带有几分疲惫,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师望月淡淡开口,已经解决了。
  两个月前,文氏集团开港运营的一处码头被匿名举报有各种见不得光的隐秘问题,本来不算一件特别大的事,文氏这么大的公司这么些年不是没有被查过,就算会被举报也应当应付自如才对,谁知那里的总负责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主动顺从调查,带着一堆材料突然跑去自首,这个举动无异于出卖文氏。负责人进去了无从追究,余下的人个个措手不及,雪球越滚越大,牵扯到的隐秘越来越多,导致最后留下个棘手的烂摊子。
  原本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子,却在无人重视的情况下慢慢越撕越大,最后还是师望月亲自去收的场。文盛浸淫利益海多年,不会看不出其中问题,但一时也察觉不出是哪方动得手脚。
  给我文家吃了个闷亏,这笔账,得好好算啊。
  确实也可以说是闷亏。自从文开原出了事儿被抓以后,文氏有意收敛,触手往回缩了很多,一个小小的码头管理,早些年可能黑心事做得多,现在早就不会靠那些个壮大公司了。这次的情况是以前那些手脚没处理干净,这才留下后患。
  哎,老了。以后还是得有你辅佐文家和心姝,我才安心啊。文盛喝了口茶,笑叹道,有你这么没有异心的人在身边,真是文家之幸。
  师望月低头为他添茶,没说什么老当益壮的安慰话,更没顺着后一句给出任何承诺保证。一如他对文盛的态度,恭敬,却从不奉承。
  但就是这样的态度,才能让文盛放心用他。师望月更是他的清楚本性,老奸巨猾,无利不往。他根本不在乎师望月有没有其余的野心,文家慢慢走下坡路,但只要还有个师望月镇在这里,就是捡了个最大的便宜。
  没有人能比师望月更适合带领文氏,他的亲生女儿不行,甚至他自己也做不到更好。文氏需要休养生息,师望月就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文氏还在,谁来管理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棋盘上的一颗被利用棋子罢了。
  在自己女儿面前严厉的老人突然就放松下来,面上笑眯眯,像是眼前的师望月才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望月,我知道你一向与心姝不和,不过还是得帮我盯着点她,不要让她接触到段怀瑾,我知道你有能力办到。
  师望月应了一声。
  文盛继续闭目养神,虽然段家那小子自甘堕落,不足为惧,不过文心姝一见到段怀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难保段家不会利用她做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师望月没多待一会就离开了,刚踏出文家大门,尖细的喝声传来,站住!
  文心姝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张嘴质问,上次让你交的东西给他了吗?不待人回话,又说:还有,他身边有没有人女人?
  师望月嘲弄似的哂笑,没说话。
  文心姝心思正乱,胡乱猜测,他是不是身边有女人了?是不是!女人眼睛陡然睁大,精致的妆容显出狰狞,看起来竟然有些疯癫。
  微微弯腰跟在后面的助理低头撇嘴,心想这文家大小姐真是可笑,对自己丈夫儿子丝毫不关心,偏偏整天惦记着一个看不上她的人,疯疯颠颠哪有半点自诩名媛的样子。
  师望月耐心告罄,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彻底冷下来,文小姐最近不方便出门。
  什么意思!你文心姝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左一右架住,往屋内拖。
  师望月你敢!你这个捡来的野种!我才是文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尖叫声渐渐远去,师望月面无改色坐上车,云淡风轻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右手一直轻拂着拇指上的厚茧。
  开车的助理小心开口,boss,最近,段怀瑾好像不在京城。
  师望月闭上眼,离京了么,那就只能是去那里了。
  郑岸禾这天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郑知菲支支吾吾,问他在学校好不好,语气有些奇怪,仿佛带着点压抑的哭腔,却又什么也没说,就是总重复想儿子了。挂完电话,郑岸禾想了想,又拨通了舅舅的号码,平常不论在干什么总是能很快接听的良知君这回却隔了很久才接的电话,同样没说两句便找借口挂断了。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锦遥一抬头,就看见出去接电话的郑岸禾走回来,站在窗前低头看手机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很想把那张清隽俊秀脸上的淡淡愁绪给抹下去。
  对面书架前,双手捧着书的女孩子悄悄遮住羞红的脸颊。
  每回跟你出来,漂亮妹妹都看你了。下回真不想再跟你一起出门了。锦遥嘴上嫌弃着,手臂很诚实地搭在郑岸禾的肩膀上,生怕不够亲热。
  两人走在路上,回头率还是很高的,虽然大部分不是在看自己,锦遥也有种挺起胸膛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正好,那我明天不和你一起了。
  喂,不是吧,我就开个玩笑!
  我打算请几天假,回家一趟。
  回家?不早不晚的回什么家啊。
  郑岸禾摇头笑,只含糊说想妈妈了。隐隐的预感陡然强烈起来,心底的情绪决了堤一般越发不可忽视,一股冲动之下,他突然把书架到锦遥手上。
  锦遥,能帮我请个假吗?我现在就想回家,谢谢你!说完,郑岸禾转身就往校门口的方向疾步走去,到最后甚至快得要小跑起来。
  喂!喂!锦遥被他的动作搞得一脸懵,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
  甚至连苏陶也没告诉,路上郑岸禾匆忙让简绪给自己订一张回云市的机票,电话那头的简绪沉默了一会,而后便一直轻声陪他说话,像是给予温暖的安抚。
  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在良间镇的郑岸禾打了个措手不及。
  满院屏息静止。
  倒是郑岸禾成了最淡定的那个。
  岸岸!你怎么回来了!黎小云回头看一个个的人张大嘴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连忙跑过去牵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家里正好来了客人,你爸妈都在忙,先回舅妈家。
  郑岸禾垂下脑袋,假装没看到那群陌生男男女女投来的复杂目光,点点头跟着黎小云离开了。身后一道道炙热的视线却让人无法忽视。
  晚上吃完饭,郑岸禾躺在屋顶的竹椅上看星星。经历了罕见的情绪失控,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平常回家都是被团团围住的人今天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诺大的房子里只有他和黎小云两个人。其他人现在都在家中的老屋子里,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事。
  或许是知道的晚风轻轻拂过,郑岸禾闭上酸涩的眼睛,脚尖一点一点的摇晃着椅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来了人。
  郑岸禾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软软的,妈妈?
  本来不知从何开口的郑知菲一见自家儿子这样,突然笑出来。她是世上最了解郑岸禾的人,他那样聪慧敏感,既然回了家那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况且下午在院里,虽然离得远,可岸岸和他们确实打过照面。
  哥和小云还想先瞒着,她却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是瞒不住岸岸的。唯一让她没想到的事,岸岸竟然会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反应,没有满腹心事,甚至惬意地快要睡着了。
  傻孩子,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郑知菲伸手摸摸岸岸的脑袋。
  郑岸禾没回答,顺势蹭了蹭头发上的温暖掌心。
  小宝,咱们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像往常一样安静,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郑岸禾没问,自然是没人会对他说什么。
  郑岸禾请的假够长,一连在家过了几天,郑知菲意外地最先开始憋不住了。因为她是知道自家儿子明明什么都知道,虽然不知道岸岸到底从哪里看出的苗头,但她就是这样认为,事实也确实如此。
  小宝,你,你就不想问我点儿什么吗?
  嗯?
  郑知菲:跟妈说实话,你回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想陪陪妈妈。
  为什么想陪我?怕我受欺负?
  郑岸禾沉默。
  他不知道那些人的来意,万一来者不善可怎么办?他要在,他必须在的。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嚷嚷着,他对什么抱有一丝期待。
  和妈妈还不好意思说实话吗?傻不傻。郑知菲乱糟糟的心情在自家儿子面前一瞬就平静了,她的笑容温暖平和,小宝,妈妈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你亲生父亲的事情,你想听吗?
  没等郑岸禾回答,郑知菲便缓缓开口。
  或许现在的她很幸福,而幸福是最能安抚人心的。回忆那些带有遗憾和伤害的往事,郑知菲也能很平静的面对,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淡然,她是真的完全放下了。
  郑岸禾安静听着,眼眶渐渐发酸,放在腿上的手指搅得紧紧的。
  其实,他也是受害者。你不要怪你爸爸。现在的郑知菲和段怀瑾之间除了郑岸禾,已经没了任何联系,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因为舍不得儿子故意让他和段家人生出误会,该说的事实还是要说清楚。
  小宝,要不要见一见他们?一想到那天几人手足无措的场面,郑知菲一阵好笑,几个人都在镇上的小旅社里挤了好几天了。还有咳,你爷爷奶奶也都来了。
  这是把她们小宝当成自家真宝贝来疼了吧,尤其是那个老太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为了见郑岸禾什么也不讲究了。老一辈的人都来了,表示出的歉意与补偿心意都无比郑重,起码态度足够诚恳。
  原本,郑知菲是极度不愿意儿子和那些人有牵扯的,从前的黑暗还历历在目,虽然她自己放下了,不代表能放心得下岸岸。要不是看两个老人实在真诚,甚至连不惜命的话都说出来做了保证,卸下所有光环就像天底下所有最普通的老人一样只为能听到孙子叫一声他们,她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心软。
  这其中还有杨巢在旁劝慰,说选择权应该交给岸岸才对。
  郑岸禾心底微微惊异,压下无端涌起的紧张。他要见到那些人了吗,爷爷、奶奶,还有,爸爸
  你不松口,他们不敢轻易出现在你面前。郑知菲笑笑。果然,自家小宝到哪里都该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疼得。
  虽然早就想过这一天的到来,真正见到面的时候,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郑岸禾还是罕见地耳朵尖尖都红了,虽然那白玉似的面颊上看不出来他有任何情绪。
  自以为表现从容得体的郑岸禾,不知道自己两只红红的小耳朵已经出卖了他,像洁白的面团上缀着一点红,好看得紧。
  他越是正经,在有些人眼中就越是可爱。
  去吧,妈在这里等你。走到门口,郑知菲放开挽着儿子胳膊的手,鼓励看着他。
  郑岸禾抬头看过去,和那天差不多,堂屋里站着好些人,虽然看起来低调异常,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个个穿戴都很讲究。最前面是两位老人家,老奶奶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抓住郑岸禾的手,眼里还泛着泪花水光,老爷子的神情则看起来要更为克制一些,却也难掩激动。
  一一望去,旁边还站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人,以及一个温雅的男子。目光向最角落里投去,郑岸禾蓦地对上黝黑的眼睛,一瞬间又立马收了回去。
  少年人的手被紧紧攥着,郑岸禾不太适应面前老人的热情,下意识想抽走又不敢使力,微微生出一丝无措。
  岸岸,好孩子。我我是
  额头已有皱纹的老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感受传递至手心里的汗津,郑岸禾停顿两秒,主动叫了一声奶奶。既然决定接受,他会努力做到不扭捏。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足够整个屋子里的人听见。
  安静两秒,段老太太反应过来,重重哎了一声,没忍住把人抱进怀里。认亲场面渐渐温情起来,段怀瑾插不上话,眼神微闪了闪。
  拉着宝贝孙子的手,老太太一一介绍着。
  岸岸,这是爷爷,你怀云姑妈,还有,这是怀信伯父。
  段怀信笑意温和,微微弯下腰摸摸小侄子的头发,道:岸岸,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还记得我吗?
  郑岸禾自然也认出了他,以前的记忆思绪一下子连成串,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段遇哥还有好好和善善,原来他们真的都是家人心房慢慢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受,郑岸禾一时分辨不清这其中太过复杂的情绪,只知道他并不讨厌。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段怀信解释:你段遇哥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他最近正好忙没法过来。还有,家里两个小妹妹天天吵着要见哥哥呢。
  郑岸禾点了点头,只说会去见妹妹的,其余话却没承诺。
  段家几位在旁听得心一紧,而后又松了口气。郑岸禾虽然有点羞意,但更多的是客气疏离,现在要让他一起回段家,显然不现实,还好家里还有两个招人喜欢的小宝贝,至少以后会常见到。
  段怀云背过身,对着弟弟的后背骨轻轻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低喝: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要过去请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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