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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你还敢说他不是你的孩子?”他嘶声道。
  “妾有何不敢?陛下莫非是疑心病又犯了不成?”我亦冷声回道。
  卫恒深吸一口气, “朕倒是希望这回是朕在疑神疑鬼,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你让朕怎么说服自已?”
  “敢问陛下, 是何人证、物证能证明这孩子是妾所生?”
  卫恒抖着手指着我怀中的孩子, “你看看他那张脸,像不像你?像不像你那弟弟, 人都说, 外甥长得像舅舅,难道他不是……”
  “陛下可是昏了头, 这天底下不乏长像相似之人, 单凭这孩子眉眼同我有几分相像, 如何就能断定他是我的孩子?”
  卫恒自嘲道:“朕是昏了头,若朕不是昏了头,又怎么会被你瞒在鼓里这么久?”
  “朕昨日抓到了那个想跑的女人, 她就是这孽种口里的春姨, 也是你的旧识, 你被章羽囚禁在零陵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叫逢春的贴身服侍你吗?”
  “你被关在章羽府中的那个月,是她一直陪在你身边,见你呕吐不来月信去给你请大夫的是她,得知你有孕在身精心照料你的也是她,后来你怀胎七月动了胎气早产,替你接生的也是她,替你隐瞒将这孽种偷偷送到府外藏起来的也是她!”
  “难怪当日,你要我饶她一命,因为这几年一直替你偷偷抚养这个孽种,拿着你和卫玟的画像教他认爹认娘的春姨也是她!”
  “她已经全都招认了,朕还搜出了你们这一对儿爹娘的画像,全是出自卫玟之手。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我坦然道:“逢春会这样同陛下讲,妾一点都不奇怪。为何昨日那样巧,这孩子撞到我身上,她又一见我们便跑,显然是故意要引陛下生疑,她早就被人买通了,在陛下面前做伪证来陷害我。至于那两幅画像,找人仿着卫玟的画风亦可以假乱真。”
  “妾是您的枕边人,同您无数次肌肤相亲,妾这副身子有没有过怀孕生子,难道陛下就感觉不出来吗?”
  卫恒双拳紧握,“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朕点了安眠香,已经按照稳婆说的查验过你的身子了。虽然看不出有生产过的痕迹,可是逢春在供词里说,因为你是早产,胎儿甚小不足月,因此生起来极是省力,并不曾将宫口撕裂,那稳婆也说,若是遇到这种情形,单从宫口是看不出来是否生产的。”
  “何况你手里又有仓公的《苇叶集》,逢春说那里头记载了一套导引之术,只消月余便可使经产妇人的身体恢复如初,宛如处子一般,你生产完后每日早晚都会各练一遍,自然将那些生产过的痕迹全都抹掉了。”
  我心中苦笑,想不到这逢春的口供竟是如此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的质疑之处全都提前堵上。
  就听卫恒又道:“若不是你身上亦有几点可疑之处,朕又如何会信那逢春的一面之辞?”
  电光火石般的,我忽然想到我同他圆房之后那个清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看着我时眼底都有的那一抹晦暗,似是愤怒怀疑,又似是伤心失望……
  此刻,那一抹晦暗又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的眼里似盛着刻骨的伤痛和愤恨,唇边却挂着笑道:“怎么?终于变了脸色,看来你也想到了,心知肚明终于心虚了!”
  “你从仓公那里得来的功法虽然玄妙,可那功法再是厉害,再是让你宛如处子,也并不能让你真的恢复如初,重新变成处子之身!”
  我涩声道:“原来你怀疑我,你竟怀疑我同你圆房时已不是处子?”
  “你那时宁肯忍着媚、毒的煎熬,也不愿与我同房来解毒,可是跟卫玟躺在同一块木板上,在江上漂了一夜后,便再也不怕那媚、毒了,还跟朕说什么是被蛇咬了一口那毒就解了,到底是真被水蛇给咬了还是被卫玟身子里窜出来的蛇给咬得?啊?你说啊!”
  卫恒大声嘶吼着,吼到最后似是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地坐倒在榻上,“你同朕的初夜并不见落红,你让朕如何信你是完璧之身!”
  难怪圆房后他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竟然是因为我没有落红,可是他为何不在当时就告诉于我,我可以同他解释的,我正要开口同他说明,就听他又道。
  “便是你已非完璧,朕也不在乎,毕竟之前是我没能守护住你,让你被父王嫁给过程熙,谁知道你当时在程家那三年,他有没有近水楼台侵犯过你。”
  “我同自己说,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做我卫恒的妻子,无论身心都只有我这一个夫君,我便能将这一夜揭过不提。为怕你知道了多心,我一早就将被单换去,从不曾同你提起过此事,依旧疼你宠你,将你当成掌中宝。”
  “可哪知,朕的宽容大度、毫不介怀到头来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情急道:“子恒,你听我解释,那《苇叶集》里——”
  他一掌击在榻旁的案几上,打断了我的话,“别再跟朕提什么《苇叶集》!朕恨死了这本该死的册子!”
  说罢,他一挥袍袖,将一个椭圆形的薄片丢到我面前,我俯身捡起一看,心中又是一沉。
  这竟是那枚记载了按压穴道避孕法的苇叶,我当日一心想着不要孩子,又怕卫恒发现,便没将这法子抄录到帛书上,只是将这枚苇叶细心保管,哪知竟会在此时,被卫恒给发现了。
  “你昨日说要那本《苇叶集》,朕便命人去给你找,结果却把你私藏的这片苇叶找了出来,朕这一看,才知道,难怪我们同房以来,已近四载,可你却迟迟不见有孕,朕还以为是你身子太弱,又或是朕不够龙精虎猛,原来是皆是拜这避孕之法所赐。”
  “你是没服用什么避子的汤药,可是每次同朕欢好后,都偷偷用这法子,将朕的龙精弃如敝履。你不愿意替朕生孩子,是因为你已经替卫玟生了这个孽种!”
  “我一心一意将你捧在心尖,爱若至宝,那么多女人对我投怀送抱,我却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可是你竟然背叛我,和朕的弟弟,和你的旧情人春风一度、珠胎暗结,还将这孽种生了下来,偷偷养在身边!”
  “咱们先前在邺城的时候,便将他养在邺城,等朕迁都到了洛阳,又将他带到了洛阳。难怪那告发卫玟的密折里写道,说他醉酒后常言他同心爱之人有一佳儿,而朕却没有,说朕戴了一顶老大的绿帽却不自知……”
  “可笑朕当时还不肯信,只当是旁人诬告于他,还想着让他陪太后进京,同他一叙兄弟之情……若不是昨日偶然撞见这个孽种,朕还不知要被瞒多久,只怕到朕死的那一天,都会被你们蒙在鼓里!”
  他一气咆哮了这么多,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半趴在案几上,大声喘着粗气,眼中闪着疯狂的光,犹自嘶声道。
  “难怪那密折上说卫玟在邺城处处僭越违制,想要行悖逆之事,原来竟是觉得朕强占了他的爱妻,害他们一家三口不得团聚。你还私藏了什么苇叶,没敢将那上头记载的古怪方子抄录到帛书上,怎么不索性将朕毒死,你们一家三口从此得享天伦!”
  我见他越说越是口不择言,如同疯了一般,再也忍耐不得,端起案上一盏冷茶泼到他面上,让他冷静冷静。
  那知他心中的怒火太过猛烈,直如火山喷发一般,一盏小小的凉茶泼上去也只是杯水车薪,完全不顶事。
  他只呆了一呆,眼中的血色越发浓重,笑得令人心痛又令人心惊。
  “好好好!甄弗,你这便是要谋杀亲夫了吗?”
  我跪倒于地,哽咽道:“我同陛下做了七年夫妻,朝夕相对、耳鬓厮磨,难道这些年我们夫妻间的种种轻怜蜜爱,恩爱缠绵都是假的不成?”
  “陛下辨认不出妾是否生过孩子,难道连妾对您的心意也辨认不出来吗?”
  “如果陛下认定了妾是这等会和旁人通、奸、生子,甚至谋杀亲夫之人,那便请陛下赐妾一死!免得你我再这样怨恨相对,不得安宁!”
  哪知卫恒听我这样说,本已疯狂的眼中却突然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他猛然起身,扑过来抱住我道:“不,不!朕是不会让你死的,朕怎么会让你死呢?”
  “你当日一定不是自愿的,你当时媚、毒未清,受那药力所迫,卫玟又对你觊觎良久,强逼于你,才会……哪知却有了孩子,你那么心善,自然不忍流掉它,只能把这个孽种生下来……”
  “有罪的不是你,是朕那个禽兽弟弟,还有这个孽种,朕把他们都杀了就没事了,你就会乖乖待在朕身边了……”
  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然站起身来,拨出腰间所佩的含光,朝他口中的“孽种”砍去。
  想也不想,我便闪身挡在那孩子身前。
  第110章 传信
  这一幕似曾相识。
  梦中的前世, 我也曾将一个孩子护在身后, 替他挡下卫恒盛怒之下刺过来的剑光。
  我闭上双眼, 等着他手中那把含光剑如梦里一样, 再次刺入我的心口。
  可我等来的只是当啷一声,睁开眼来,那把稀世名剑已被卫恒远远地丢在地上。
  他额角青筋乱跳,双目红得如要滴血一般,嗓音艰涩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竟然……连……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也……也要……救……救这个孽种!”
  他这副模样让我看得心惊,我忙上前抱住他道:“子恒,你听我解释, 我救这孩子只是因为稚子无辜。我从不曾生过孩子, 也从不曾失身于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能令经产妇恢复如初、宛如处子的功法, 你可以再找人来查验的, 至于我之前为何瞒着你偷偷避孕,也是有隐情的,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却一把挣脱了我, 踉跄着后退道:“你又想来骗我!”
  他双手捂住耳朵, 摇着头道:“朕不要听, 也不能听, 只要听了, 朕就又会相信你, 又会……”
  不等我再次扑过去拉住他, 他已然转身,快步奔出了殿门,几如落荒而逃。
  看着被他重重关上的殿门,我颓然坐倒在地,整颗心如同被碾过一般,一时竟觉不出痛来。
  这一次,他并非是毫无原由的就在那里疑神疑鬼乱吃飞醋,那么些证据摆在那里,如严丝合缝一般,便是再理智不过的人恐怕都会生出一丝疑虑来,何况对我和卫玟之间,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心结梗在那里。
  偏偏我当日害怕又像前世那样不得善终,不敢要孩子,偷偷避孕却被他发现,更是加重了他的猜疑,让他以为我心里没有他,连孩子都不愿给他生……
  这才会气到几近癫狂,任我如何解释也听不进去一句。可他便是再气再恼,再是愤恨难当,在那样失去理智的情形下,也仍是没有伤我一丝一毫。
  不得不说,若这一切都是出自吴良的手笔,那么这位谋士还真当得起卫恒对他的称赞,果然是智计百出,最擅奇谋妙策,更擅揣度人心、攻心为上。想出这一环扣一环的连环毒计来,步步攻心,算准了卫恒的心结,终于正中靶心,阴谋得逞。
  看来前世时,我应当也是被他用同样的手段污蔑陷害,好给他进宫为妃的妹妹吴宛腾出后位来,可这一世,他为何仍要对我步步紧逼,必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因为我阻了他们兄妹的前程?
  吴良这毒计是直指人心,因卫恒的心结而设,唯一的破解之道不在于我是否能同卫恒解释的清楚明白,而在于卫恒心中对我的爱能否战胜他由爱而生的妒意。
  若是他不能走出他的心结,便是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甚至他连一个让我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暂且只能先等上一等,等他稍稍冷静下来,等他心绪不是这么激动混乱,或许……
  卫恒离去的匆忙,又神昏智乱,全然忘了那个他口中的“孽种”,我见那孩子缩在一旁,想哭又不敢哭,一副被吓到丢了魂的模样,也不忍心再问他什么,哄了他几句,喊来采蓝带他去洗漱,安抚他睡觉。
  采绿将我扶到床榻上,她眼中盛满了担忧,却怕问出口更增我的烦扰,便什么也不问,只是尽心服侍我,先是替我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帕子,给我敷脸。
  接着又往香炉里添了一支安神香,替我盖好锦被,小声同我道:“娘娘,您好生安歇,不管天大的事儿砸到头上,也要先美美地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反正不管怎么样,采绿永远都会陪在娘娘身边。”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便是这一世我仍逃不过前世的悲惨结局,至少能得她和采蓝的真心相待,已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许是因为采绿的宽慰,这一夜我并没有在床榻上辗转多久就沉入梦乡之中,梦里似乎有无数影像闪过,让我一颗心浮沉起落,可是待到天明醒转时,却是半点都回忆不起。
  虽然我现下如同是被幽禁于这椒房殿里,侍奉的宫人也只有寥寥几人,可送来的膳食依然同往日一般精良丰盛。
  只是我没什么胃口,又觉得胸口烦闷,随意用了几筷便放下了玉箸。问了几句那孩子的情形,怕他小儿稚弱,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会生出什么病来。
  这孩子虽然是吴良兄妹用来诬陷我的所谓“孽种”,可他也只不过是一枚受人摆布利用的棋子罢了,毕竟稚子无辜,我再是恨那害我之人,也不会迁怒到这孩子身上。
  不想这孩子却是个皮实的,昨晚虽受了惊吓,却没生什么病,直到现在还在被窝里睡着。我知小儿多觉,便吩咐采蓝等他醒睡了,给他喂些饭食,再将他抱来。虽然希望不大,我却仍想试试看能否从这小娃儿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吩咐完了,我见窗外日光正好,便想出去走走,也没让她们跟着,留她们在房内用饭,自行走出殿门,在庭院里信步而行,觉得那阳光照到身上,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可是这般暖和的艳阳也无法驱散我心中的阴云,这阴云自我重生后,便一直盘踞在我心头。
  若是这一世卫恒仍旧无法勘破他的心结,不肯听我解释,再被人从中作梗,给我送来一杯毒酒,我当何去何从?
  想着这经年的心事,不知不觉间,无意中走到殿后的一处小院门前,这是给那些内监们居住的所在,还能看到院中正晾晒着几件内监的袍服。
  我心念一动,摸着藏在袖中的那枚玉牌。
  这玉牌便是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符,卫恒那日给了我便一直忘了再收回去。若是他这一世最终仍旧让我失望的话,或许我可以凭着这枚玉牌,再假扮成个内监想办法逃出宫去。
  我微微叹了口气,我总是耿耿于怀卫恒对我的心结,可扪心自问,我心中亦不是对他毫无芥蒂,没有任何心结。
  卫恒对我的心结是是否真心爱他,毕竟我曾因不愿嫁他同卫玟私奔过,又和卫玟孤男寡女在江上共处了一夜。
  而我的心结则是,他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听信馋言最终仍旧赐我一杯毒酒,要了我的性命。
  明明我已经怀疑前世的那杯毒酒是否是个误会,是另有人假借他之手送到我的面前,可是真等到事到临头的时候,我却控制不住地去想,若那毒酒真是他送来的,真是他要取了我的性命,我该怎么办?
  原来我和他夫妻之间,再是恩爱,也仍是少了那一份全心全意无条件的信赖。
  所以,他会怀疑我红杏出墙,同旁人有了私情,而我也做不到赌上我今世的性命,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正是因为我们彼此对对方仍存着一丝猜疑之心,才会因果循环,加重彼此的心结,又生出这许多误会来。
  若是我在同他圆房之时,便能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他此生对我的爱,将心中藏着的关于前世的一切都告诉给他知道,是否……我和他之间便不会又一次走到这一步?
  可是前世的阴影实在太过浓重,让我之前始终无法做到全然的相信他,而现在,当我想把一切都告诉给他时,他却又不肯听我解释了。
  该如何让他听到我的心声,难道就只能这么听天由命地苦等不成?
  我正想得头痛,忽见采蓝快步走来,眼中泛着一抹喜色,“娘娘,温媪来了,她是从陛下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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