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你、你干什么……”江子衿身子往后挪，不让时玖玖碰他。
  时玖玖稍稍侧头，冲江煜城艰难发问：“他是我的孩子，是吗？”
  “玖玖，我……”
  傅娉婷将刚削好的苹果递给江子衿，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这才转过头，缓缓出声道。
  “煜城，时小姐，你们出去说吧，孩子需要休息了。”
  时玖玖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江煜城的眼，逼着他，等待着答案。从一开始小九九出现，直到至今，她从未有所怀疑，不是她傻，而是六年前，医生亲口告知她，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玖玖，我对不起你，我不该……”
  “啪”，时玖玖哽咽着甩了他一巴掌，声音响彻整个病房，苍凉又绝望。
  江子衿往时玖玖身上一推，忿忿然道：“你干嘛打我爸爸！我讨厌你！你出去！”
  “saturday，不能打人。”傅娉婷将江子衿揽住，桎梏住他。而同时的，江子衿也往她怀里钻，再也不看时玖玖。
  再也忍不住，时玖玖狼狈出逃。
  江煜城刚想追出去，身后却传来听不出情绪的女声，少了平素里的柔美。
  “煜城，saturday生病了。”
  “爸爸，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大概是因为有傅娉婷在，江子衿比平日更有底气，窝在傅娉婷怀里，他竟敢叫住江煜城。
  江煜城顿住脚步，吁出一口气，背对着他们说道：“saturday，让傅阿姨先陪着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长腿一迈，出了病房。
  刚一出门，又被傅娉婷叫住，他不回头，只是停下脚步。
  “煜城，你和时小姐以前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是我不希望孩子受到你们影响，sunday也应该回来了。”
  因为出身名门，再加上自身事业上有一定的成就，傅娉婷在他面前说话，一向不卑不亢，区分大多数女人，俨然正室范儿。
  说罢，傅娉婷回到房间里，轻揉着江子衿的头发，捏着他的小脸，极为宠溺。
  “auntie，我想要你陪我睡觉……”
  “好……”傅娉婷连连说好，钻进他被窝里，咯吱他。
  江子衿连连求饶，咯咯发笑。末了，欲言又止地冲傅娉婷眨着大眼睛，嗫嚅发问：“auntie，我爸爸为什么去找那个女人？他不要我们了么？”
  先是一怔，傅娉婷轻轻摇了摇头，将他往自己怀里靠，柔声道：“怎么会，你爸爸会回来的，sunday也会回来的。”
  “auntie，江逸然老偷吃我的便当，我不让，他还打我……我爸爸老说我是哥哥要让着他，只说我，不骂他，爸爸是不是不爱我？”因为江煜城的“硬式教育”，他不怎么敢在江煜城面前撒娇，但他自知傅娉婷对自己极为宠溺，所以经常冲她撒娇。
  “等sunday回来阿姨说他，好不好？你爸爸当然爱你啦，阿姨也爱你，阿姨的乖宝宝。”
  “阿姨，你快点嫁给我爸爸吧，这样你就是我妈妈了，嘻嘻。”
  傅娉婷笑而不语，默然点头。与孩子相伴六年，早已将他们当自己的亲人，可她最喜欢的，还数在她心里乖巧懂事的江子衿，而不是风风火火的小九九。
  ***
  窝在柯以轩家里的沙发上，时玖玖双手抱臂，缩成一团，目光空洞，满脸泪痕。
  这样的姿势，心理学上称其为木乃伊式，表示极其缺乏安全感。柯以轩长嘘一口气，坐到她边上，将她往自己的肩头靠。
  时玖玖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敢回家，不知道如何面对小九九。驰车一路狂奔，她困乏，她惶惶，下意识地只知道往他这里躲。
  这晴空霹雳，让时玖玖至今仍漂浮着，她茫然地冲柯以轩呢喃：“以轩，我的孩子还在，小九九就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他回来找我了……我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江煜城怎么能这么对我……”
  轻拍着时玖玖的背，柯以轩帮她顺着气儿，按着以往的方式哄着她。
  只是这次，没什么效果。时玖玖哭了良久，两眼憔悴地望着他，艰难地滑动着喉咙，缓缓出声抱怨。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我的两个孩子啊，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可我……我没给他们喂过一口奶，没给他们换过一片尿布，没教过他们说话，所有的所有我都没做过，小九九回来找我，我竟然没认出他，我的另一个孩子，甚至不愿意让我碰他，以轩，你……你懂吗，你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吗？”
  柯以轩一直沉默，听着她把话说完，眉头从始至终紧蹙。将她拦腰抱起，柯以轩轻轻地将她放在客房的床上，撩起贴在她脸上的碎发，往两鬓顺去。随后他也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拥着她，话不多，就一句，“先睡觉，明天交给我解决。”
  而另一边，时玖玖的公寓内，一大一小颓然地并排坐在沙发上。
  倏尔，小九九再次化身炸毛小公鸡，直起身来，呵斥着江煜城：“时玖玖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话音刚落，他又颓然道：“时玖玖知道我的身份了，一定会讨厌我的，她最讨厌别人骗她了。”
  江煜城双手扶着额头，悔不当初。捞过小九九，江煜城抬眸，哀戚道：“sunday，是爸爸错了。爸爸当初不该让你们跟她分开，让你们从小没有妈妈，一切都是爸爸的错，你会原谅爸爸吗？”
  “要我原谅你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这世间敢跟他江煜城谈条件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位了。江煜城颔首，等着他提，就是摘星辰，他也得办！
  小九九正色，一字一顿道：“你、娶、她。”
  江煜城一怔，犹豫了两秒，颔首点头。
  父子俩盼呀盼，终于听到启门声，两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正是时玖玖归来。她在柯以轩的搀扶下迈进了屋，鞋也没力气换，直接迈进客厅。
  一抬头，发现江煜城也在，她不由得怒从心头生。
  “你滚。”冷冰冰的语气。
  小九九急忙冲到时玖玖的身边，抱住她的腰，将自己的脑袋往她身上紧紧贴着。
  “时玖玖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儿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时玖玖鼻间一酸，抱他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一时间还根本无法接受这事实。
  倒是柯以轩将小九九从时玖玖身上拽开，语气有些重：“这是她的家，不是你的家，跟着你爸爸回到你家里去！”
  “时玖玖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别生我气，时玖玖……”
  还没等小九九说完，时玖玖冲进房间里，胡乱找来一把剪刀，拽下那件“尼莫西妮之翼”婚纱，发疯似地剪破！
  小九九惊愕，冲上前哭着央求着：“时玖玖你别这样，你生气你打我骂我吧，你别剪这个！”
  然而，时玖玖似没听见那般，一把挣开小九九，继续着疯狂的动作。原本完美得丝丝入扣的婚纱，支离破碎，时玖玖往江煜城身上一砸，怒道：“滚！走啊，最好像当年一样一走了之，永远不要再回来！”
  江煜城正想上前抱住时玖玖，却被柯以轩横手一拦，而时玖玖此时挣开小九九的手，直奔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猛然关上了门。
  她原以为，回到家中她会抱住小九九，在他耳畔说着对不起，可她做不到……她暂时接受不了这事实，更觉得，自己不配……
  门内，声声啜泣。门外，柯以轩冷道：“你们走吧，不要再伤害她了。”
  “兄弟，我错了，我不该骗时玖玖和你，我不走，我要陪着时玖玖，我要跟她在一起！”
  柯以轩不答，转向江煜城，眼里尽是凛冽，声音淡然，“江煜城，你放过她吧，你光环太亮，迟早把她烧死。”
  “爸爸，你走吧。我留下来陪时玖玖，你在她会生气的。”
  江煜城思量半晌，才听任儿子的话，先行离去。
  小九九捡起地上婚纱的碎条，一点点拾起来，收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也不跟柯以轩说话了，迈到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他的小钱包，迅速地跑了出去。
  良久，时玖玖才从房间里出来，强行让柯以轩先走。她打开小九九的门，一看，空荡荡的，没见人影儿，心里一恸。
  都走了，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想，下一秒，门启。小九九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拎着两袋东西。
  在时玖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小九九冲到了她的身边，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是时玖玖最爱吃的那家豆浆油条，离这里好几条街，摊前排队如长龙。
  时玖玖颤着手接过，却霎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叫他，不知道怎么待他……
  小九九给她插上吸管，伸到她嘴边，让她趁热喝。其实不怎么热了，尽管他跑得很快，还跟排队的人一一解释，希望让他先买。且，其实楼下也有豆浆油条，可他记得时玖玖嘴刁，最爱吃这家的。
  时玖玖哪里喝得下去，依旧眼含水光地望着他。
  小九九两手紧握住她的手，有些紧张道：“时玖玖，我知道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害怕吓到你，所以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你不要生我的气，原谅我好吗？”
  时玖玖单手捂住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怎么会生他的气，是她的儿子啊。
  见她点头，小九九再次铿锵有力道：“时玖玖，我现在不能请你天天吃法餐，可我愿意，我愿意给你跑几条街买你喜欢吃的豆浆油条，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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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正室范儿vs辣妈范儿
  尼采有言,一件事的荒谬,不能成为驳斥它存在的论据。相反，这恰恰是它存在的条件。
  时玖玖活了二十多年,历经无数荒唐事,妈妈的丈夫被闺蜜撬走,生父将自己当做狗尾巴草儿,兄长对自己心存不伦之感，诸如此类，在平常人眼里已属瞠目结舌。可最荒谬的，莫过于——作为一个母亲,她竟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存在！
  此前，时玖玖从未对江煜城有过怨恨，哪怕他一声不吭地离去六年之久。一直以来，于时玖玖而言，等他，是她做过最好的事。甚至，在撞破秘密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不——世间重罪，杀人放火有之，奸|淫掳掠有之，可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来说，将她嗷嗷待哺的孩子夺走，便是十恶不赦！纵然他有一千张嘴，一万个理由，她也绝不能理解、不能原谅！
  没经历过十月怀胎的期盼，没有经历过分娩的阵痛，断然是不能理解的。
  紧攥着小九九的手，时玖玖怎么也不舍得放，攥得紧，小九九那白嫩嫩的小手都发红了。
  小九九也不说疼，任由着她握着，还不时地往她两颊啵两口。
  一整天下来，时玖玖连步子也不舍得挪开，像个小孩儿般央求着小九九，让他说说这些年在美国的经历。
  小九九哀叹了一声，摆足了小大人的架势，揉了揉时玖玖的头。转身拎来一张小板凳，再拽来一大袋瓜子儿，他提了提裤腿儿，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又把水果刀刀刃当成了镜子，撇了撇自己的斜刘海儿。
  “你干嘛？”时玖玖眯着眼看他臭美的样子。
  小九九轻咳了两声，润了润嗓子，这才缓缓出声：“不是要说我的自传么，这不定说到几点呢，想我江……想我时逸然自幼干过那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多了去了，前些年吧，乔恩费儒还找我拍电影，嘿，我没答应，他才拍的《钢铁侠》。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多呀，当时江煜城又抠，我就整个月光族呢。我要在大屏幕上出现，那那些女人不得全喜欢我？我可不想养她们，我还想做个有钱人呢……”
  “stop！我说你这么能扯的功力跟谁学的呀？”
  时玖玖及时制止，让滔滔不绝的小九九刹车暂停。
  挑了挑眉，小九九再次用小手拢了拢卷毛儿，两手一摊，悠然道：“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哥哥他……”时玖玖紧抿着唇，想起昨晚孩子对自己冷漠的样子，心酸无比。
  小九九当即轰然站起，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摇了摇头，时玖玖不说话，孩子对他没感情，她是不怪的，她只是生了他，却没给他喂过一口奶，没教他过他如何待人处事，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在时玖玖心里，养之恩大于生之恩，就像一块璞玉，只有通过后天的不断雕琢，才能形成一块真正有价值的玉，这就是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而这又恰恰是生所做不到的。怕是这雕琢，是被那个叫傅娉婷的女人代她做了吧，所以孩子才会那么依赖她……
  “小九九，是我不好，我没照顾过你们一天，我只是给了你们生命。你哥哥不喜欢我，并没有错，他喜欢你傅阿姨也没有错，因为这些年是她在照顾你们……”
  饶是他年岁小，可这些话他听得懂。生养之恩，他是懂的，却不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