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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他觉得自己脑子挺清醒,倒是叶凤歌才糊涂呢。
  他是叫她躺在他怀里,又不是叫她躺在旁边。
  笨。
  第二十章
  房内本就暖,叶凤歌又是和衣被拖进被子里,很快就热得头顶生烟。
  僵硬的周身渐渐由内而外荡起热烫,唯独头顶被傅凛用下颌抵住的那一处反倒觉着愈发幽凉。
  想来他当真是冷得厉害,通身上下无一处不在轻颤。
  叶凤歌想起师父说过,傅凛的高热与旁人不同,有温和的热源煨着他才是最好的。
  也罢,不与他斤斤计较,谁叫她这人恰好够“温和”,就权且充当这热源吧。
  许是她的温顺配合让傅凛心中稍安,圈着她的手臂渐渐放软了力道。
  叶凤歌使劲眨了眨眼,在心中默诵:医家弟子当有如父如母之仁之慈……呃,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算了,这句想不起来,跳过。
  目中惟见患者之疾之苦,不以男女之殊之异而……而……
  算了算了,这句也想不起来,跳过。
  心间无杂念,眼底无尘垢,是故……是故……
  “是故”后头是什么来着?!
  这篇《妙手弟子规》本是妙手一脉的弟子必修的功课,无论是医门弟子还是药弟子,能背诵全篇者方才能正式在师长跟前受教医理或药学。
  叶凤歌五岁拜入妙逢时门下,对《妙手弟子规》自是早就滚瓜烂熟,可今日却意外地七零又八落,断续不成章。
  她头昏脑涨,心想定是这几年自己太过疏懒怠惰,今后必须要勤勉起来才行。
  ****
  长烛明光融融一室,中宵夜静中只闻灯花轻响。
  虽隔着彼此都算齐整的衣衫,一冷一热的体温却于静谧灯影中来回递换。
  紧密的拥抱使二人之间没有太多罅隙,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暧昧。
  缱绻。
  ……唔,要襟怀坦荡!心无杂念!眼无尘垢!不要瞎想!
  叶凤歌赧然红面,在心中大声疾呼,以此劲涤荡、净化自己东想西想的神魂。
  定了定心后,她语调故作轻快地打破沉默,“你不是有话要说?”
  “嗯,有事想问你,”傅凛的齿关不受制地轻颤颤,说话间下颌时不时摩挲着她暖柔的发顶,“凤歌……”
  这声亲昵的低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叶凤歌好不容易打破的暧昧氛围再度勾起。
  叶凤歌心中一颤,脸上的红晕已如春夕落霞。
  她赶忙清了清嗓子,以无比浩然的正气之音强行纠正,“叫姐姐。”
  “不叫。”傅凛略垂了脑袋,将半张脸贴在她的鬓边。
  “不叫姐姐,你问什么我都不答,”叶凤歌想了想,又加重了威胁,“也不给抱,任你冷成冰都不给抱。”
  傅凛似是有些着恼,手臂重新收紧些,好半晌才闷声道,“凤歌……小姐姐。”
  虽知他根本瞧不见,叶凤歌还是故作凶恶地呲了呲牙。
  姐姐就姐姐,“小”姐姐算怎么回事?!
  不过,难得他肯稍稍让步,叶凤歌只好也退半步,“行了,你要问什么?”
  似乎明白就这算在称呼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傅凛心满意足地在她的鬓发上轻轻蹭了蹭,喃声问,“自己种的小白菜,就不能吃么?”
  叶凤歌一头雾水地皱起眉,片刻后才慢慢仰了仰脖子,以便抬头看着他的脸。
  白玉般的矜秀俊面上,唯两颊烧透,如初雪中绽开的红梅。
  他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了小小一扇影,仿佛雨天里没寻到藏身处的小鸟,无助地轻抖着翅翼。
  这小可怜儿,难受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叶凤歌怜爱地伸出手,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耐心应着他的模糊呓语,“你想吃小白菜?”
  “你自己种的,就不吃?”傅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垂着眼缝儿轻瞪她,执拗又着急,奈何口齿不清,显得毫无气势。
  “长得水灵灵的,也不吃?”
  不懂他这回病糊涂后为何格外执著于“小白菜”的事,叶凤歌无奈地冲他弯起眼睛笑笑。
  “吃吃吃,明日我就去找一把种子洒在花园里,等过几日长起来了,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你怎么……稀里糊涂的……”许是觉得她答非所问,傅凛咬牙,焦躁地低吟一声。
  叶凤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会儿究竟是谁稀里糊涂的?
  静默僵持片刻后,傅凛涩然出声,“我要睡了。”
  “睡吧。”叶凤歌松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不打算再强撑了。
  “你别偷跑。”
  “诶,不偷跑,快睡快睡。”
  ****
  大约是这趟临川之行在傅凛心中引起了极度不适,之后一连三日,他身上时冷时热,整个人彻底糊涂。
  以往他病倒后,除了喂药时会有比较明显的抵触外,旁的时候都不闹腾,只管昏沉沉地睡。
  这回却怪,虽不清醒,却时常突然睁眼,状似警惕地四下看看,非要瞧见叶凤歌还在房中,再让她过来抱一抱,才会重新闭目躺好。
  活像抵不住要冬眠,却又怕冬粮会被偷走的小兽。
  在叶凤歌的记忆中,他似乎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明显外露的不安了。
  到了第三日的夜里,傅凛的体热终于稳下来没再反复。
  叶凤歌稍稍放下心,像以往那样和衣靠坐在床头闭上眼,双腿交叠压着被沿。
  前几夜傅凛的体温忽冷忽热,迷迷糊糊醒来时又总要找她说两句话才会安心地接着睡,她就一直不敢睡实。
  她已硬扛着守了他正正三天三夜,着实疲惫至极,才合上眼没一会儿,竟靠坐着就睡沉了。
  ****
  丑时,傅凛醒转,扭头就看到坐在身旁睡着的叶凤歌。
  他怔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揉着自己的额穴。
  醒了一会儿神后,才模糊想起这几日里的些许零碎片段。
  他有点懊恼。
  去临川之前,他在书楼里待了整夜。
  鬼使神差般地翻出好几本不知哪位先祖留在书楼的话本子,边看边想。
  到天光熹微时,他就想明白了——
  若想让叶凤歌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最万无一失的法子该是让她对他情生意动。
  就像他对她那样,倾心迷恋,入骨入魂,割舍不下。
  然后,他就向她求亲。
  只要她允婚,成亲后不就不会走了吗?
  可是,要让她心动,首先得让她意识到,傅凛已是个可以与她并肩携手、互为依靠的大人。
  不再是从前那个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攀着她的脖子寻求庇护与温暖,却什么也给不了她的病弱小孩儿。
  所以他原是打算好,要假装不经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说是去临川办事,顺道接她一同回家。
  若她应了,他便该闲适从容地陪着她在街市上走走,给她买许多喜欢的东西,说很多好听的话哄她高兴,然后再一道乘车踏月而归。
  话本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对待心爱的姑娘,要如春风化雨、温存体贴、无微不至,让她开怀心喜,她才会怦然心动。
  到临川见了叶凤歌时,坐姿要如何随意洒脱,笑容要如何云淡风轻,语气要怎样熟稔自如,所有的细节,他都反复练了许多遍。
  他本想以成熟内敛、稳重自持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算漏了自己心中对幼年旧事的恐惧,轻忽地以为自己既在傅雁回面前都能克制,那就意味着已足够坚强。
  所以那日一进临川城,所有的事就脱出了他原本的盘算。
  之后所有的事全都乱七八糟。
  想想这几日病中的自己对她提了些什么幼稚荒唐的要求,傅凛撇了撇嘴,对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很是失望。
  他还是在叶凤歌面前露出了软弱惊惶的旧模样,她仍然纵容小孩子一般温柔待他。
  他们之间一切如旧,根本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改变与进展。
  失败,太失败。
  ****
  一番自省后,傅凛撑着身坐起,展臂轻轻将叶凤歌揽过来,一点点带着她躺下,再将大半的被子都盖到她身上。
  这会儿他神智清明,全无先前病中糊涂时将她抱进怀里的那股理直气壮,只剩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他虚虚圈着她,抬眼看着帐顶,红着脸在心中对自己道,没要做什么坏事,只是舍不得她那样坐着睡。
  叶凤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缝,大约是困极了,加之这几日下来也习惯了忽然被他抓过来抱住,竟半点没有抗拒的意思。
  还伸手回抱住他腰身,顺手拍了拍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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