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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这么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狭小封闭的空间让她略不自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毡房边缘有些矮,他只能弯着腰,把随身带的黑色旅行包放在小炕桌上。“还是这么着急。”
  何岚氲抿唇不语。他又说:“现在太亮了,等天黑了出发。这里离半月湖还有六公里,我们步行走过去。”
  巴林纬度高,夏季日头长,大约要到晚上十点才会彻底断黑,老板的篝火晚会安排得那么晚也是这个原因。前天才过夏至,这段时间正是一年中昼最长夜最短的时候。
  还有四五个小时。何岚氲说:“反正还早,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他终于露出笑意:“好。”
  岳凌霆把黑色旅行袋重又放回后备箱里锁上,两人空着手在镇上溜达。太阳虽然西斜,但完全没有傍晚的颓势,光线依然热烈刺目,和平时下午三点的观感接近。
  现在是旅游旺季,即使是这个封闭落后的国家,人们对多姿多彩生活的热望也丝毫不比别处低,镇上的家庭旅店几乎都住满了。临近晚餐时间,店主们纷纷在草原上摆开长桌,露天大灶生起火来,咕嘟咕嘟冒出牛羊肉的香气。
  街道两边集市也正当热闹,大多是手工艺品和当地特产。商贩中忽然有一名帮妈妈看守摊位的小女孩吸引了何岚氲的视线,天生的棕色卷发和发上红璎珞都像极了小时候的贺兰韫;但是走近去细看,原来只是女摊主借她展示商品的小模特,璎珞也是普通塑料珠子串成,做工粗糙。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岳凌霆问:“要买点纪念品带回去吗?”
  “算了,”她避开迎上来热情推销的女摊主,“我没告诉家里来这边出差,被他们看到肯定要疑心。我妈现在跟侦探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联想出十万字剧情。”
  “那她后来联想出来了吗?”
  何岚氲没懂:“什么?”
  “那天早上,你不是被她逼问得差点关机?”他与她并肩而行,侧过来睨她一眼,“后来她有没有发现?”
  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还在曙风屿时,她在他房间里过夜那次。
  明明才三周之前的事,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嘴唇上的伤口还没好透呢。
  她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傍晚起了东风,空气中的扬尘被吹散,此刻从山脚往上看去,雪山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何岚氲搭手成檐抬头仰望,光线还是太强了,冰雪反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岳凌霆忽然说:“我们再拍张合影吧。”
  他把拍照手机拿出来,换着方向找角度,见她不动,又说:“这么难得的景色。”
  何岚氲站到他身边,他高举手机,拍了一张和在加厘中心花园一样端端正正的合影。
  手机会自动对光,背后的雪山太亮,第一张对到山上去了,拍出来脸都是黑的。岳凌霆把焦点设在人脸上重拍了一张。
  画面转换时,何岚氲好像看到背景有点特殊,拍完对他说:“让我看看。”
  她想看的是拍呲的那张,往前滑动一下滑多了,翻到了相册里之前的照片。
  照片很暗,明显是光线不好时拍的,全是噪点。画面上他一手举着相机,另一只手……把她拥在怀里。而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睡得正熟。
  昨天夜里,他们挤在一张小床上,他又趁她睡着偷拍了。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他挨得很近,呼吸就在耳畔,目光似有重量一般落在她脸上。
  她飞快地把照片滑了回去。
  第一张合影人虽然拍呲了,雪山却光线正好,比人眼顶着强光看得清晰。直接看只见一片刺眼的白,照片上却能看到,雪线以上有一条细细的缝,从山脚延伸上去,末尾跨过山脊,消失在半山腰处。
  “这是什么?”
  岳凌霆的视线从她脸上转开,看了一眼照片:“地震造成的冰川裂缝。”
  何岚氲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墓葬群就在那儿?”
  他停顿了片刻,回答:“对。”
  “我能上去看看吗?”她脱口而出,“现在时间还早,够来回一趟吧?”
  “时间来得及,但是雪山温度很低,我们没有带装备。”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这一头不是在雪线以下吗?不上雪山,就到外围看一眼,可不可以?”
  他想了想说:“行。”
  两人回到旅店毡房,开越野车继续往山上去。起初一段坡度还算平缓,到了后面超过三十度,连续爬坡就非常吃力了,路上也开始出现凸起的石块和散碎冰雪。
  中间经过一座供旅人休憩的山腰平台,岳凌霆把车停在这里,提着旅行袋徒步上山。两人体力都很好,又爬了一个小时,终于接近裂缝边缘。
  远看只是一条细线,走近才发现地震震出了一道宽达几百米的峡谷,岩石和远处的冰川还保留着相对撕裂的形状,仿佛大地山川被一只巨大的神灵之手生生扯开。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光线依然充足。不远处山坡上竖着十几顶帐篷,是博物馆考古工作者的驻地。夏季气温升高、雪线上移,裂缝最低处一小段露出了岩石和泥土,考古人员只有趁这短暂的几个月紧锣密鼓地工作,到了冬天就会再次被厚重的冰雪覆盖。远处的冰川缝隙中也许还藏着更多古迹和秘密,但以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进入发掘。
  人力在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
  岳凌霆看她缩起了肩膀,问:“你冷不冷?”
  何岚氲摇头。爬山出了一身汗,脑门上的血管此刻还在轰然作响。冷不是因为气温和山风,而是因为恐慌和畏惧,因为看到了她无法抗拒的自然之力——或曰命运。
  她以为那些过往会永远埋葬在这浩然冰川之下,几百年,几千年,乃至人类灭绝,都不会被发现。在她这一世的生命结束之前,甚至结束后再过数百年,也不会改变。
  但是一场地震,它就变了,从地底重现人间。
  “地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年前,八月份。”
  真巧,正好是她去曙风屿的时间。
  “这条裂缝很早就存在,古籍上记载名叫‘亥阗’,萨满教的高级长老死后会埋葬在此处。”岳凌霆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是个象征性的地点,就像我们说的西天、伊甸、天国。没想到真的有,在冰川的缝隙里,地震后裂缝扩大露了出来,还发现了大量悬棺墓葬。”
  “亥阗……”她喃喃道,“是什么意思?”
  “永生之地。”
  --
  “你有办法让她不生也不死?你们那里已经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了吗?”
  “对。用液氮把人体冷冻到零下196度,进入休眠状态,可以保持几十上百年,甚至更久。超光年航行的宇航员已经在使用这种技术了。”
  “零下196度,那是多冷?”
  “比自然界最低的气温还要低一百多度。”
  “那你要怎么在我们这儿实现,搬一整套工具过来吗?还是从头发展,从那个什么……发电机开始?”
  这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一个地方,在雪山上,是我见过最冷最冷的。里面有很多长老的尸体,已经保存了几百年,有的都没有结冰,但依然栩栩如生。”
  “没结冰说明已经越过了结晶危险区,那里的温度可能低于零下60度。”
  “把她扔进去冻起来,可以吗?”
  “不够冷。就算一开始不死,过几年、几十年也会从里面慢慢坏死,变成一具尸体。”
  讨论陷入僵局。
  贺兰韫一下一下敲着脑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冷冻不够,那延长她的寿命行不行?扶余的长寿果,双管齐下,会不会有叠加效果?”但是很快她又自我否决,“不行,长寿果要长期服用才有效,陛下吃了四年,还不是英年早逝。平民有从小偷吃的,见效也甚微,有的还被毒死了。只有扶余王室历代服用,才能达到一百多岁的长寿。”
  这话给了何岚氲启发。“你去弄一些来给我,还有树叶、树枝、树皮、树根,全都要。”
  她从长寿果里发现了一种疑似有效成分。与她猜想的一样,这种成分并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保健品,其原理在于改变细胞基因,使分裂周期延长,所以扶余王室成员一百岁时仍是壮年模样,早年想必也吃死了不少人,才把这种长寿基因延续下来。
  另一个猜想也猜中了,果实里这种成分的含量其实不高,不如树叶和树皮。其中树皮含量是最高的,比果实高出数十倍,但树皮树叶中含有大量生物碱,微毒,口感苦涩,只有少数动物才吃这种树的叶子。
  何岚氲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但还有待进一步实践。她所在的研究所是脑神经科学方向,这方面并不擅长,设备和环境也一般。
  她需要更精密的实验设备来提纯和验证,需要资金支持,而且光靠这一种成分的效果和零下60度的冷冻环境,也不足以支撑九百年漫长的时光。
  她想起前几年看过一份技术报告,有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号称他们的专利技术可以让细胞活动降低,延缓衰老。后来他们急于获利变现,放弃深入研究去做化妆品了。
  这家公司叫pl,因为经营不善,不久前被凌岳集团收购,研发部门并入了曙风屿。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写得有点卡,更晚了。
  本文年代背景大约203x年,文中一切黑科技都是作者瞎编胡扯的,属于幻想范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模仿。
  第44章
  从亥阗峡谷回程,何岚氲就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凉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 她曲肘托腮望着窗外逐渐四合的暮色, 一声不吭。
  下山比上山快一些, 回到小镇旅店时九点多钟。岳凌霆说:“去半月湖就不能开车了。你累不累, 回去休息一会儿?”
  何岚氲摇摇头。
  “去吃点东西吧。”
  她终于开口说:“不饿,不想吃。”
  他看她的目光略带担忧:“我们刚爬了两小时的山, 一会儿还要再徒步走六公里, 之后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变故。好歹吃一点, 保持体力。”
  何岚氲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店主提供的手抓饭她毫无胃口,就着矿泉水吃了小半包岳凌霆带给穆辽远的压缩饼干。
  十点钟篝火燃起,天色也终于彻底暗下来。所有的游客都围到篝火旁, 互相牵手载歌载舞;他们俩则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毡房,向东北方向的半月湖行进。
  今晚没有月亮,漫天繁星如散碎的钻石撒满深蓝色天幕, 北斗七星张牙舞爪地纵贯北半圆天穹。晚风吹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脚下踩倒的草叶簌簌作响。背后的篝火越来越远,变成小小一团萤光, 夜空下的草原是近乎漆黑的深黛色, 无边无际。
  这样的景色她看过无数遍, 只是那时身边的人是贺兰韫。
  其实到巴林的第一晚, 她就梦见贺兰韫了, 只是梦境的内容琐碎而无意义,她不明白这时候她们为什么会见面。
  现代过去了二十二天,而贺兰韫那边只过了五天。
  她最关心的当然是结果:“成功了吗?”
  “应该是。”何岚氲说, “我去找过,没有吕瑶这个人。”
  但是她没说穆辽远来鲜国、可能回忆起前世的消息,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失踪被通缉。
  贺兰韫露出久违的笑容。很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何岚氲几乎要忘记,她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女。
  “你不是说没有做过充分验证,只能碰运气,成功的概率很低吗?”
  “也许,我们偶尔也会受到命运的眷顾。”
  “特别倒霉算不算眷顾?”
  “从概率上来说,幸运和倒霉,两者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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