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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从前我只想让自己得到解脱,于是就把精神寄托到了追求学术上面。我太过自私,只想逃避现实。事实上,我的出身,决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所谓的精神平和。我不妨告诉你,我小时候的那场意外,其实根本不是意外。这几天,在出了这件事后,我更是想了很多。”
  “假设,让我就这样彻底地脱离了这个家庭,等到将来,我的父亲没了,他用他年轻时的感情和一辈子的心血换来的傅氏产业也随了政治倾轧而灰飞烟灭,那个时候,我难道真的会心安理得毫无遗憾继续去做我的学问?我恐怕做不到。我毕竟是傅家人,是我父亲的儿子!”
  “我也万分懊悔。倘若当初,我能早点醒悟,及早经营,帮助我的父亲,他或许也不会病倒,玉敏更不用遭遇这样一番痛苦的经历……”
  他闭目,慢慢地握紧了拳,额角微微迸出几缕青筋。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
  片刻后,他的情绪终于又平复了下去,睁开眼睛,转过脸,再次望向她。
  “从今往后,我想为傅家做点事,让我父亲的心血,能延续下去。如果――”
  他顿了一顿。
  “如果我这样做了,苏雪至,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苏雪至诧异于他怎么会向自己问出这样的话,但立刻就摇头:“不会的!傅老师你能有这样的感悟和决心,是好事,真的,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入世,只要出于本心,去做就是,毋论对错,更不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她想了下,又说了一句。
  他凝视着她,慢慢地道:“谢谢你的肯定。也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的话。”
  苏雪至忙道:“傅老师你别客气。”
  他微笑,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旷野深处渐渐泛出一缕红晕的地平线,仿佛顿悟,道:“你累了吧,昨晚一夜没睡。我这就送你回去。”
  他发车,继续前行,很快将她送到了学校门口。
  苏雪至和他道了声别:“傅先生再见。”说完扭头,往校门里去,却听到他在身后又叫了自己一声。
  “苏雪至,往后我大概没机会再回来任教了。你不必再叫我先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苏雪至对称呼,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就好比叫贺汉渚。表舅司令还有不快吵架时的贺先生,随时随地自由切换,看当时的心情和场景。就是觉得他,经过这一番谈话,心理距离虽然感觉一下就拉近了不少,但一直这么叫习惯了,突然改口,还是有点别扭。就说:“您做过我的老师,往后就算不再任教,也是我的老师。我还是叫你先生吧,反正也叫惯了。”
  “也好,随你的意。你进去吧,记得请个假,先去补个觉。”他含笑点头。
  “好的,您也回去休息一下。”
  苏雪至和他再次道别。
  傅明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后,又独自站立了片刻,上车离去。
  江小姐对傅小姐,也许真的就是看对了眼,一见钟情。感情这种东西,有时会很玄妙。好像男同,按照现代的一个逐渐被接受的观点,这是那个群体的人的自然天性。既然这样,女性爱人也是一样。遇到了对的人,气场相投,自然而然激发出来,两情相悦,生死不渝,虽然自己没有体会过这样浓烈的感情,但不代表别人没有。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还有,江小姐和傅小姐为什么不去谋划尽早私奔,却要冒着这种更大的风险去搏一个未来。或许,这是出于经济压力,以及免除后患的考虑。
  这些苏雪至短暂想过的种种,她都自己一一找到了答案。
  其实,有没有答案,也根本不重要,也没人再感兴趣。
  贺汉渚他们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苏雪至也不想再追下去了。
  这就是一场悲剧,彻头彻尾的原本用幕布遮盖的悲剧,自己无意闯入,做了这场悲剧的揭幕人。
  她真的累极了,头疼,可能是昨夜穿得太少,又熬夜的缘故。回校后,向校长简单交代了下事情,请了个假,回到寝室,趁着他们都去上课,蒙头大睡,好容易入睡,没一会儿,被吵醒了。
  校长办公室的助手来叫,说贺司令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去接。
  苏雪至晕头脑胀,一肚子不快地爬了起来去接。
  他说孙局长今天要召开傅健生一案的记许见面会,会上需要能向公众提供医学检查证明的医生,问她要不要去。
  她一口拒绝。
  贺汉渚本也没打算让她来。
  傅家长子谋杀案的详细调查结果,自然不会全部都向公众透漏。
  那个自杀了的护士,将会是唯一的凶手,至于原因,是她被辞之后心怀不满,蓄意施加报复。
  需要的证据,孙孟先那里都已准备齐全。
  他不过是问一句罢了,听她拒绝,就说:“没问题,那我叫他另外安排人。”说完,感觉她说话声音有点发闷,顺口问:“怎么了你――”
  “没事。挂了。”
  “砰”的一声,那头电话就扣了下去。
  贺汉渚耳朵被震了一下,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握着话筒顿住,等反应了过来,皱了皱眉,也放下了电话。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挂电话,说实话,很不习惯。
  是最近自己对苏家儿子太好了?还是他觉得往后可以有傅家的二儿子做靠山了?他居然敢挂自己的电话了。
  两个人今天早上,到底都说了什么?
  第61章 (恰这时,桌上电话又叮铃铃...)
  刚挂下, 桌上的电话立刻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似乎是回电。
  贺汉渚没立刻去接, 看着,等响了足足七八下,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
  “烟桥吗?是我啊!”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孝坤的声音。
  “你刚在忙吧?难为你了,最近事情多,全都挤在一块了。”
  王孝坤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贺汉渚一顿,神色立刻转为整肃,叫了声伯父。
  “还行, 不是很忙。刚没在位子边上, 没及时接。伯父您有事?”
  王孝坤在电话里笑呵呵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关于傅家老大的那个命案, 你做得不错,这么快就侦破了案情。我把结果转呈给了大总统,大总统也非常满意, 夸你能干,让我转达一声他的话,说你辛苦, 叫你这个案子完了,好好休息一下。”
  贺汉渚客套了两句。
  “对了,大总统很关心这个案子,百忙之中,还特意问了详细的侦查经过, 知道是咱们军医学校的一名学生慧眼识凶,连西洋专家都没看出来的毛病, 都被他看出来了。大总统非常赞赏,对咱们军医学校能培养出这样的年轻人才, 更是欣慰不已。”
  王孝坤的声音听起来,微微带了点自得。
  军医学校是他军部下辖的一所学校,出了这样的人尖,现在大总统都亲自过问,对他来说,自然是脸上增光。
  “大总统还说,有空或许可以接见,勉励一下年轻人,这对提高我们军医学校的知名度,也是一件好事。你上个心,看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一下,难得的机会。”
  贺汉渚一口答应:“我会把总统的嘉奖意思转告他的。”答应完了,又说:
  “不过伯父,那个学生是从乡下刚来天城的,还没半年,人情世故一概不通,性格也有些迂直,我怕他到时候万一出言不当冒犯总统,反而不美。”
  王孝坤奇道:“就是我寿宴那晚上见到的那位姓苏的学生,是吧?我看他模样文雅,言辞也无不当,何况还是宗先生的学生,不至于吧?”
  贺汉渚一顿,“他是我表外甥,所以我对他相对比较了解。当然,总统如果确实有空,也有意接见,我当然可以安排,没问题!”
  王孝坤也知,这大概只是大总统的随口一句罢了,日理万机的人,有些话说出来,转天怕就抛脑后了,所以才让贺汉渚看是否有机会安排,交代完也就作罢,改说自己的事,在电话里压低声音。
  “烟桥,这回的事情,你办得确实漂亮。那个小苏,也是个人才,你得好好笼络下。要是什么事儿都没,老大自己醉酒掉下水没了,让傅家的二儿子顺利上了位,他该感激谁,怕心里没数。现在有事,你卖了个大人情,他要是个明白人,往后该当如何,想必心里有数。姓陆的这把如意算盘打了好久,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头你再留意着点傅家,有什么新的动向,立刻和我说。”
  贺汉渚知道他是误会了其中的案情,以为自己操纵,但也没必要解释,就应了。
  王孝坤又说了些京师这边的最新动向,谈完正事,语气转为轻松,笑道:“昨天晚上你伯母来了个电话,听她说了一句,家里有人送来了几头南方来的一番鲍,怕自家厨子做不好,特意把天霄酒楼里最擅长参翅的一个大厨给叫了过来。今天晚上,你把你妹妹也一并带过去,陪你伯母吃顿便饭。”
  贺汉渚答应,挂了电话。
  王太太最近依然十分烦恼。
  她的儿子王庭芝那天回家找她明讲,说他不喜欢贺兰雪,就当妹妹看,当初对自己说喜欢男人的话,也全是胡诌,目的就是不娶贺兰雪,让自己不要再多想。她想安排他的婚事,没问题,别家谁的小姐,他都可以娶,就是贺兰雪不行。如果再逼他,他就立马去告诉贺汉渚,让贺汉渚自己掂量。
  儿子说不喜欢男人,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王太太松了口气。但看儿子的态度,似乎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要是再强迫,万一真的闹到贺汉渚那边去,以他疼爱妹妹的程度,到时候就怕亲家做不成,还要起嫌隙。
  但让儿子娶贺兰雪,又是计划了很久的事,现在变成这样,王太太左右为难,和兄弟佟国风私下商议了一番后,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丈夫。
  她当然跳过了之前儿子说喜欢男人的这段小意外,就只告诉丈夫,儿子不愿意娶贺兰雪。又说了自己新的想法。见丈夫最后也同意了,无可奈何,只好忍痛放弃原本的打算,让丈夫开口,今天把贺汉渚兄妹请到家里来吃饭。
  晚上,贺汉渚接了贺兰雪,带着妹妹到了王家。
  王庭芝白天出去了,说找朋友玩儿。
  他出门前,王太太千叮万嘱,让晚饭前务必回来,好陪贺家兄妹一起吃饭,谁知他当耳边风,现在还不见人影。
  王太太压下心里对儿子的不满,笑容满面,亲自出来迎接。
  晚饭的桌上,少了个王庭芝,不过,另有一人补位,便是曹家十二小姐曹自华。
  王孝坤寿宴过后,她原本也是要回京师的,但被热情好客的王太太给留住了,让她陪自己在天城再住些日子。十二小姐也就答应了。
  这段时间,十二小姐自然住在王家。前几天她和贺汉渚去参加一个晚宴,跳舞不慎将脚扭了下,所幸没有大碍,休息了两天,也差不多好了。
  吃饭的时候,贺兰雪询问她的脚。十二小姐笑道:“没有大碍,就只挫到了筋罢了,当时出丑,还要麻烦你哥哥送我去医院,想起来就觉羞惭。”
  贺兰雪摇头:“曹姐姐不要这么想。你没事就好。”
  王太太赞叹:“兰雪真真是聪慧,又心地善良,我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女儿,可惜,我没这样的命。”
  曹小姐笑:“怎么没有?现成的,不就在眼前?”
  王太太目光落到贺兰雪的身上,眼眸突然一亮,“呀”了一声。
  “是啊,我怎么糊涂了!”
  她看着贺兰雪,越看越是欢喜,随即转向贺汉渚。
  “烟桥,伯母能不能提个非分的想头?”
  贺汉渚夹了一筷子的菜,笑:“伯母别客气。”
  王太太道:“那我就说了啊。我能不能认兰雪当我的干女儿?你要是答应,尽管放心,往后我一定会把兰雪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不不,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庭芝也一样,会把兰雪当亲妹妹疼爱。”她转向十二小姐,感叹。
  “我是说真的,兰雪要是能认我做干妈,就是叫我少活几年,我也心甘情愿!就是不知道烟桥放不放心了。”
  贺汉渚微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望向妹妹:“兰雪,伯母想认你做干女儿。”
  王太太和十二小姐都看着贺兰雪。站在饭桌后伺候的王家下人们也都笑容满面。
  贺兰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亭亭玉立,微笑道:“伯母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正好趁着今晚,向伯母您致以我的感激和谢意。”说完,朝着王太太恭敬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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