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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倒我的众生 第28节

  “他们说,你那么喜欢我,心心念念都是我。在部队里没命地练,就想着能尽快回到s市。他们说你真的过得很辛苦,你已经走了,我何必缠你到下辈子。”
  程景行转身看她,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白恬……”
  她把那碗粥返回柜子上,“下次再说吧,我现在不想听了。”
  第31章 解释
  林可看着程景行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走远。她目睹了教官和学姐的秘密, 虽不是她刻意为之, 一时间却也有些尴尬。
  她挠挠头, 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白恬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病房里配备的被子洗得雪白, 带着很浅很浅的消毒水味。
  她的手在上头攥着, 更显她皮肤一片病态的苍白, 清晰可见手背上的血管。
  林可不懂这样的意义,她说出那段过去, 让两人一同痛苦着, 看着他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却在程景行欲要开口解释时拒绝。
  她难道不想要一个真相吗。
  她分明那样的不忍和难过,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以林可问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反问林可:“涸辙之鲋急需的是什么?”
  涸辙之鲋, 旦暮成枯。
  这样的问题没有一点点难度, 林可答得很快,“斗升水。”
  她摇头, 轻声说不是, “鲋也会心怀怨念,也会野心昭祝。她害怕, 她最后得到的, 配不上她所受的苦难。我就是这只恶毒的鲋, 凭什么我一个人难过了这几年, 我总得把这些说出来,让他也不那么好过。”
  “那如果你们之间就此筑起了高墙,不复从前的亲密,该怎么办?”
  白恬笑起来,说林可还什么都不懂。
  墙不论高低,只能隔开不想来的人,如果真的要来,不要说是墙,千军万马也挡不住。
  她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过得很好。于是匆匆地见过这一面,往后他接着往前走,与她再无瓜葛。
  那怎么能行呢,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奖赏,是佛祖赐给她的关于生死的奖赏,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在手里呢?
  哪怕在生出茧之前,它会勒手勒得生疼,死死攥着,磨破血泡。就是撕烂了伤口,重新再疼一次,她也不能放手。
  所以她提醒着程景行,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好。因为她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不会忍心。
  这样心机吗。
  应该是的,不过,那又怎么样。
  不论是真心还是心机,皆是她的心。
  皆因白恬心有执,程景行。
  初秋已然少见飞鸟,没有虫鸣鸟叫,空气更显空旷。
  她睡眠不好,护士给隔壁病房的病人打吊瓶,手推车一推,轱辘滚过白瓷砖,推车上头的药剂瓶撞上药剂瓶,金属质的医用镊子剪刀磕着同一质地的收纳盒。
  乒乒乓乓,一通细碎的杂音,足够打断她的浅眠。
  大约是得了程景行的交代,那位和程景行熟识的医生不放人走。到底是个医生,理论一套一套的,又是说她的体温还是偏高,又是说最近流感严重。
  九月份,来得哪门子的流感呢。这个医生当年也是跟着顾秦程景行他们一块厮混的。
  白恬心里清楚,也就不坚持着出院。
  林可不被允许请第二天的假,她本来还想着夜里留下来陪白恬。白恬莞尔,摇头:“还是回学校去吧,要是明天早上从这边跑回去,就太远了要迟到的。”
  林可走后,她觉得头晕,不甚安稳地睡了一觉。此刻被吵醒,倒是清醒了不少。
  隔壁刚住进来的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天生对打针这个词敏感,也不晓得能不能听得懂大人们说的话,只是一听到护士和大人们说了什么,他哭嚎的声音就震天响,一个劲地闹。程景行本来是选了个最边上的病房,图个安静,倒是没想到来了这一茬。
  想起程景行,他这么交代着不让她走,估摸晚上要过来找她说早上没说完的事。这个人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仍是蛮不讲理的。也没问她同不同意,就那么吩咐下去,让人盯着她。
  这个点儿,也不知道他学校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反正不见得在这一时半会儿来,她趿了鞋子往外走。
  隔壁病房的门大开着,小孩的血管细,本就不好找,又一个劲儿地折腾,让护士无从下手。父母在旁边一句一句地哄着,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哄骗。小孩子也不是傻的,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冲着爸妈喊:“你们骗人,打针怎么可能不疼的!”
  她瞧着有趣,就站在门边看了好半晌。
  好言相劝半晌,依然不奏效。最后几个大人实在没法子了,就让父母强按着小孩。劲用得狠了些,小孩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地喊。
  护士用碘伏消毒,沾了碘伏的棉花棒刚涂上皮肤,小孩就开始新一轮地大声尖叫。小孩的声音不尖锐,听上去凄凄惨惨的,分外委屈。
  她余光里瞥见有人向这边靠近,她没转过脑袋去翘,以为是来帮忙的护士,往边上侧了侧身子。
  来人却在她身边停下,跟着她一块儿朝病房里边瞄了一眼。
  “在看什么?”
  白恬先是条件反应地一愣,而后梗着脖子转身,自顾自往回走,“没什么。”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装作不甚关心,从他的衣着外貌到性格言辞,乃至他整个人,她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病房配的一次性拖鞋不合脚,大部分人穿上不合脚的鞋子,总有些踢踢踏踏的。她以前也爱这样,刚住进他家时,家里没有适合她的拖鞋,她就喜欢当着他的面,故意趿拉着拖鞋发出不小的动静,然后转过身向他可怜巴巴地说:“鞋子不好穿,要抱。”
  他一抱起她,她就甩了甩脚丫子,把拖鞋一同甩出老远。就算是极短的一段路程,她也要这么撒娇。
  可她现在不了。
  步子迈得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像极了有着一定年纪的老人家,慎重而踏实。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病床上坐下后,假装不经意地瞥他。
  他大概是洗了澡之后才过来的,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黑色的纯棉t恤搭休闲裤,连着他理得格外短的头发一起看,虽然还是有一股子以前吊儿郎当的味道,却也增添了些部队里打磨出来的成熟稳重。
  她的视线掠过他,平平移向病房的另一角落,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她刚刚悄咪咪地打量过他。
  他在隔了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下,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开口:“吃饭了吗?”
  白恬点头,又把视线移回来。窗帘大开着,室内的灯光透出去,和外边的混沌天光揉在一块儿。“早上那个问题,你想好怎么答了吗?”
  分明是带着点质问的一个句子,和着她柔软的嗓音,却不令人生厌。
  他也点头,看她眼底的一片浩荡清明,“对不起。”
  白恬得知程景行出事的那一年,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出任务受了重伤,和歹徒搏斗时,为防止歹徒又一次逃走,他用手铐将两人铐在一起,歹徒持着刀,又有着蛮劲,结果两人一起从四楼坠落。
  消息最先传到顾秦那里,他得到的消息不太完整,以为程景行抢救无效,悲痛的同时不忘完成以前程景行交代的事。他把程景行以前放在他那的信连同程景行去世的消息,一并带给白恬。
  他害怕程景行去世的这个消息会给白恬带来太大的打击,所以他没有直接告诉白恬,而是选择告诉陆轲。
  陆轲告诉白恬这件事后,采取了很多措施来防止白恬伤害自己。
  陆轲终于看着白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程景行也是这时候被送回s市的。坠楼时,虽然有歹徒在下边给程景行做了缓冲,程景行的脑部还是受到了撞击,昏迷不醒。
  陆轲得到消息后赶到医院,程升愈发苍老,他告诉陆轲,医生说程景行不一定会醒来,见过的每个医生都这么说,程升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横竖白恬知道程景行死了,两个家长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白恬,程景行现在的状况。
  程景行只把话说到这里,没说他醒来后,面对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他第一句话就问父亲,“白恬呢?”
  程升告诉他,他们没有和白恬解释后来的事,白恬以为他死了。程景行怔愣着,嘴里喃喃两句:“挺好,挺好。”
  他是庆幸的,庆幸白恬没有做傻事,好好活着。也庆幸白恬不知道真相,不用一直等着他,等他做什么呢,万一他没醒来,叫人虚等着一辈子吗?
  还好,还好。
  他的平铺直叙,让白恬一度想起他母亲入殓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说着话,语调平平,好像话中的每一件事都和他无关。
  白恬轻轻漾起笑,是一种标准的、近乎公式化的笑容,她已经可以熟练运用这样的笑,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她想不想笑。
  “所以你犹豫过、痛苦过、不舍过,最后还是抛弃了我,选择没有我的生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明明差一点就死掉了。”
  那一阵子,陆轲用一切办法阻止白恬伤害自己。他把白恬的房间从二楼搬到一楼,收走所有锋利的可以伤人的东西,她要出门,也一定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可是那是一颗想死的心。
  第一次,她砸碎了手表,用手表玻璃割腕。被人发现,及时包扎了。
  第二次,她说她想回去程景行家里看看,可她顺手拿走了安眠药。那天她一次性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被陆轲安排的家庭医生发现,送进了医院。
  ……
  一次又一次,好在,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第32章 邀请
  白恬皱着眉,揪着一个问题质问别人, 她很不耐烦这样。可她想知道原因, 他到底为了什么, 才能忍心做到这个地步。
  她垂着脑袋,静默了很久。再开口时, 勉强可以维持着情绪平静:“我不能原谅你。”
  程景行脑子一空, 似乎心跳都停滞了几秒。不原谅好啊, 原谅了才是真的傻子。
  “那就不要原谅了。”
  会一路跑着扑进他怀里的傻白甜,不会紧紧抱着他了。
  想起她方才听他讲话时, 就咳嗽不断, “有什么气以后总能慢慢撒,我去找医生要点止咳药, 你喝完就休息。我在这, 哪也不跑, 你有事就使唤我, 这样成吗?”
  他从来是这么个德行, 好言好语地让你难以拒绝,即使你想要拒绝, 他也会在你开口之前把事情定下。
  他起身, 几步走远了。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面生气, 一面又觉得心疼。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 现在恢复好了没有?
  初秋的夜风穿堂而过, 她关了窗子缩进被窝里, 睁着眼睛发愣。终于等回了程景行,好像活着也有了意义。
  她想起那句歌词,“我曾经想死是因为,还未和你相遇。”
  白恬这一年22岁,不稚嫩也不苍老,介于二者之间的最美好的年华。可这个年纪对她而言,可以活着,也可以死去。
  程景行回来之后,她开始因着一件事情而斤斤计较,有了希冀和和寄托。
  仔细想想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她那段时日里总觉生活了无意义,寻死过几次。最后一次在医院里,陆轲几乎是哽咽地站在病床边问她:“为什么想这样?”他们说不上亲密,但也是最后的拥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我想找到他,你说,我死了之后能不能和程景行葬在一起如果可以,那我就找到他了。”
  陆轲复又问她:“为什么不想活着?”
  她笑笑,“只是活着有些太难过了。”她的面上并不痛苦,眉眼温柔,是一种向往。就像个不喑世事的孩子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陆轲却摇头,“你没有替他好好活下去,他不会原谅你,不会想见你。程家人也不会承认你。他为了人民而死,佛祖会让他得到善报,或许会轮回转世到好人家,以后再没有苦难。而你是自寻短见,堕入十八层地狱却无人能救你,受尽折磨也见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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