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十五自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捕捉空气里的微弱变化,眼睛的方向转到桑诺那边,似乎在‘看’她。
桑诺察觉不到这些。她只觉着头疼欲裂,想早点结束这一切,最好直接钻进山中去冬眠。
柳姑娘的母亲被带了上来。
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消瘦,单薄,匍匐在地时甚至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妖气四溢。
桑诺揉了揉额角,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垂眸看去。
妖族女子匍匐在地,被自己的女儿搂进怀中,柳姑娘哽咽着和自己母亲说道:“娘,有人救我们了,您会没事的。”
“妖!这里有妖!”
谢长翎嗅到空气中的妖气几乎跳了起来,一柄长剑落入他掌中,蹭蹭两步冲到桑诺前面挡着她,一双圆眼在这一刻居然有了一丝凛冽之意。
大宗门弟子对妖族的态度几乎都这样,桑诺早就领教过,若不是她因为某些原因很难察觉她的妖气,只怕姓谢的小崽子早就对她动手了。
桑诺起身绕开谢长翎,上前一步,伸手捏住那妖族女子的下巴,抬起来打量了几眼。
而后蹙眉。眼前的妖族女子一眼看去几乎被耗尽了妖气,孱弱到比她还要糟糕。
“你的妖骨呢?妖丹呢?”
妖族女子看起来就很弱,倒在自己女儿怀中,盯着桑诺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苦笑。
“……都被拿走了。”
“埋在这柳家,滋养他的家人……”
妖族女子低声叹气。
“他……骗了我啊。”
年轻的女妖单纯,被心思沉重的男人以爱为名骗出了妖界,心甘情愿为他放弃妖丹,打算以人的身份相爱相守。
失去了妖丹的女妖又怎么可能是修士的对手,很快被囚禁起来,被抽了妖骨,作为镇压宅邸的阵法骨梁。
以她一个妖族女子的寿命妖气,来撑起柳家早就该坍塌的门楣。
至此被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房十数年。那个欺骗了她一切的男人,甚至怕她妖气被抽的太多死得太快,甚至还让她生下一个女儿。让身为半妖的女儿成为柳家嫡系子嗣里,备受欺凌的一个。
三言两语,却是一个单纯妖族女子轻信爱情后悲惨的一生。
桑诺听罢甚至都笑了,蹲在女妖面前,抬起她的头,目视她黯然无光的眼。
“相信一个男人口中的爱情,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这种教训你已经吃过一次,想必之后不会再犯了吧。”
躺在柳姑娘怀中的女妖眼神有些迷茫,她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桑诺说了什么,可就算这样,女妖迟疑片刻,还是轻叹。
“他……他当初待我极好。”
桑诺的笑意加深,语气轻柔而利刃似的直插人心。
“他对你好,是因为想要抽你的骨,挖你的心呐。”
“你若没有他所图,他又怎么会对你好呢?”
女妖听着似乎还在犹豫:“……他说他爱我,他待我极好,他天天来看我……”
桑诺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执迷不悟的女妖。
被抽了妖骨,挖了妖丹,还被迫生下一个半妖女儿,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对害了她一生的人说,他是爱她的?
愚不可及,蠢到她眼睛了。
“那不是爱你,只是以爱为名的骗局。”
“不可能,他爱我,他只是犯了错。”
提及女儿,女妖似乎才发现什么,抱着她的女儿早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和她痛哭:“娘,他不爱您,他只是骗您,您还不能清醒过来吗?”
这边母女痛哭,那边谢长翎手持剑有些尴尬地退回到谭智沅身后。
“这什么情况,不是妖祸害人,是人骗了妖?好复杂好复杂,我看不懂,不敢动手了。”
谭智沅按下他持剑的手,‘嘘’了一声。
“他不爱我……他只是骗我……那些对我的好难道是……假的吗?”
女妖明明在被囚禁和痛苦中度过了十几年,却无法割舍最初的最初,那个男人对她的好。
“嗯,都是假的。”桑诺手托腮都懒得再看女妖一眼,随口说道,“相信男人的爱意,就是你自己在找死。”
“你说这么多,可你又知道什么?”女妖还有些执迷不悟,她不断说着男人对她的好。
桑诺像是听见了什么巨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了,笑得有些前俯后仰,抬手抵着唇笑得肩膀耸动,笑罢,桑诺收敛了几分笑意,轻飘飘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桑诺笑完,忽地觉着有人在‘看’她,下意识猜到了可能是谁。
桑诺侧眸,果然是他。
明明目不能视,却还是像是极其认真地在‘看’她。
桑诺有种被粗暴冒犯的防备感,明明他什么都看不见,明明不认识,明明之前对她举起了剑,这个时候还用这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看着她,到底什么意思?
挑衅,入侵,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威胁。
不爽,很不爽。要报复回去。
桑诺荡开了一个灿烂的假笑,笑意不及眼底。
“你一直‘看’我,是看我生得漂亮看入了迷吗,是我的眼睛好看,还是我的耳朵好看?呀,险些忘了……”
坏心眼的狐狸戏谑地冲着男人眨了眨眼,故意在他眼睛前晃着手,肆无忌惮释放着自己的恶意,无比轻快地说。
“——你看不见。”
第12章
黑衣男人听见她的话,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微微侧头看向她的姿势也没有变动。很专注,专注到就像是他看得见一样。
看不见装看得见,明明听得见,却忽略了她话语中的全部恶意。
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黑巾,看着眼前坏笑的狐狸。
桑诺晃了一会儿无趣地收回手。她已经确定一件事,黑衣男人并不打算杀她,也对她没有任何敌意。这么被挑衅,被欺负到脸上都没有动作,看来这个十五师叔如谢长翎所说,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人。
虽然奇怪,但是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被她这么欺负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让桑诺有些没意思。
桑诺她收回手,男人还在‘盯着’她看。
无趣是无趣,但是桑诺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他‘看’她,哪怕看不见,也总觉着他的视线或者存在感,是让她后背有紧张感的。
奇怪的,陌生的,又有些微妙熟悉的讨厌感。
忽然,她有了一种想法。
“转过去。”
桑诺攥紧手,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黑衣男人。
她用几乎接近命令的口吻在对他说话。
之前谢长翎已经被桑诺的大胆给吓到原地罚站发呆,这一声吓得谢长翎倒吸一口气,两眼瞪圆了盯着自己十五师叔。
桑前辈是个好人,救了他几次,但是桑前辈这么找死也不是个事儿啊!如果十五师叔动手的话……
噫噫噫?
谢长翎还在思考怎么办,却发现自己的十五师,居然在片刻的沉默后,微微将头侧了过去。
噫?
桑诺眨了眨眼,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还以为会激怒他,或者被无视……他居然听了?
有些……奇怪啊。
桑诺不可否认命令一个超级厉害的高阶修士给她带来的快感,抬手抵着唇,优雅地藏住了一抹笑意。
好像……有点意思了。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知道她是妖,但却听话。
桑诺嘴角掩着一抹笑意,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重新落在地上那对妖族母女身上。
“到底走不走,别浪费我的时间。”
柳姑娘哭着求桑诺:“我娘只是被骗的太狠了,她不敢说自己错了,她只是没有勇气承认错误罢了,求求您,救救我和我娘吧。送我们离开。”
桑诺回头看向谢长翎,用试探地口吻问:“对不听话的妖,你们有什么手段?”
谢长翎听了一大堆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是知道了一件事,桑前辈看他,肯定是想让他出手。
只是……少年局促地摸了摸鼻尖。
“咳……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有捆妖绳的,但是我现在没有。”
捆妖绳,不愧是胥离山的弟子,这种东西都有。
桑诺神情不变,继续问:“可有修为限制?”
“那倒是也没有。”老实孩子回答,“我的捆妖绳是师尊给的,元婴以下,都挣不开。”
桑诺垂眸。
元婴以下的修为,换做是妖族……啧。
也幸好他现在没有。
“想个办法,把这个地界的妖骨阵法碎了,再把妖捆了扔出柳家。”
谢长翎迟疑了半天,桑诺轻轻啧了一声。
又忘了,应该去让姓谭的小子出手的。
还不等她转过头去和谭智沅商量,黑衣男人抬起手,手掌朝外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