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秦旸看着那青筋暴起的手,用力将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我不是人?如果不是我,他们母子能有今天优越的生活,你让小梦跟着你?你能给她什么?落魄的祁家少爷,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来养女人和儿子?”
  “我落魄,我落魄是谁害的?如果你当初不告发,祁家会倒?你吞了祁家的资产,建立泰和,现在还有脸来说我?”
  秦旸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祁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这种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当然不懂。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去争取,我说过我也喜欢小梦,我们公平竞争,我有能力,你的东西我自然可以抢。”
  祁宣看了他良久,发现自己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从小的玩伴。
  和祁宣日天日地的张扬性子不同,秦旸身为祁家的养子,从小就跟在祁宣身边,像个影子一样。他沉默寡言,一直是个存在感稀薄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脾气好,连祁宣也这样认为,每当秦旸露出温和的笑意,祁宣就会无奈地拍拍他的肩:“绍章,你啊,就是脾性太软和了,你要硬气一点。”
  没有人关注那些微小的细节。
  比如秦旸被狗咬了,隔了一周,狗被毒死了。
  比如他们合资玩具厂,秦旸手底下的人都非常害怕他。
  祁家上下都认为秦旸这小子,和祁宣的性子互补,将来祁宣决策冲动的时候,秦旸可以从旁提点。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从小被他们评价性子软的孩子,最终一手造成了祁家的覆灭。
  “祁宣,你挡了我的路。”说着,秦旸的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郑鹏程,将他撞开后,才缓缓地弹了弹肩上的灰。
  半月后,樊梦逝世,秦家一手包办了樊梦的葬礼。
  秦旸命人定制了一副水晶棺,里头铺满了樊梦最喜欢的山茶花瓣。
  秦非然站在秦家的队列里,看着棺木中面色安详的女子,心情复杂。
  樊梦逝世当天,他收到了律师的通知。樊梦立下了遗嘱,将手握的梦三生股权,按七三分交给秦非然和柳雁欢。
  除此之外,她名下的所有房产、现金及珠宝首饰,也全部交给了秦非然。
  对于此事,她给秦非然留下了一封信作为说明。
  信中详述了秦非然的身世。
  他和秦旸没有一分一毫的血缘关系,他是樊梦和祁宣的儿子,家变后,祁宣远走濠城,改名为郑鹏程。秦非然瞬间从秦家三爷,变成大丰银行的少东。
  对此,秦非然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陷入了一片混乱。
  他觉得自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在哀乐声中,柳雁欢走上前,轻轻地抚上水晶棺,将一瓶浪凡的琶音放在了棺木上。
  秦非然先前混沌的情绪,此时像一团团解不开的棉絮,突然间泡了水,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回到队列的柳雁欢,趁着丧乐的间隙握住了情绪不对的秦非然的手。
  “樊姨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她就像这瓶琶音一样,她的一生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每一笔每一划都力透纸背。作为企业家,她兢兢业业,作为女人,她坚守着自己的心,作为母亲,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守护你。”
  “现在你长大成人,可以自己撑起一片天,樊姨她心里一定很高兴。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的母亲,哪怕知道我的存在,哪怕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微笑着支持,她希望你幸福……”柳雁欢说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红了眼眶。
  秦非然紧紧地回扣着他的手,默默致哀。在丧礼结束后,大家都往外走,他们却久久地停驻在那里。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秦非然没有回头,秦旸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非然。”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疲惫,“节哀。”
  秦非然没说话,他转过头,有些漠然地看了秦旸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往外走。
  秦非鸿却不会放过这个极好的挑拨时机,他冷笑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如果没有爹,你和樊姨母子早就饿死街头了,你该不会听信谣言,记恨爹吧。”
  秦非然的声音很冷:“这是我和秦旸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叫的是秦旸,不是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秦非然转过头,看着老态尽显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也有几分可怜。
  “非然,旁的不论,至少这些年我没有亏待过你们母子吧。”
  “这些年你交给我的是什么烂摊子,你自己心里明白。追缴欠贷的手段,你当真一点都不明白么?”
  秦非然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后背的伤疤。
  “我身后的这些伤痕,有被子弹打的,有被刀砍的,还有被棍棒打的,所有这些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秦非然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秦旸。
  第69章 真心假意5
  秦旸沉默了。
  秦非然看着一脸震惊的秦非鸿:“你总觉得秦旸疼我比疼你多, 那不如我把这一身伤痕赠你吧。把一个少年面对穷凶极恶的欠债人的彷徨赠你,把第一次看见死人的噩梦赠你。秦旸早就帮你和秦非翔铺好了繁花似锦的路,你们只要照着走就好了, 而我在刀口上舔血, 稍不小心,就成为人家的刀下鬼。”
  秦非鸿被说得哑口无言。
  秦非然把衣服扣好, 把目光转向一旁的秦旸:“你说你爱我母亲, 那你为何还要娶原配夫人。”
  “据我所知, 郑鹏程这些年在濠城, 也是豪车美酒, 鲜花着锦,可他身边却从来没有女人,也没有婚娶。”
  “你说你爱我母亲,可你从来没想过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要的是梦三生这一袭华美的旗袍吗?她要的是一条遮羞布,她想把你们做的这么腌臜的事儿遮住,不让我看到!她想要一卷纱布,把心头的伤口包起来。你有问过她一辈子不能和儿子相认的日子,是她想要的吗?”
  “你既然拿我来要挟她留在你身边, 现在她走了, 你又到我跟前来, 想挽回什么呢?”秦非然说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道惊雷在秦旸耳边炸响。
  秦旸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秦非鸿不死心地想要说什么,却被秦旸抬手制止了。
  他默默地由秦非鸿搀扶着转身离去。
  秦旸走了, 零星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
  秦非然捏紧了口袋中的书信。
  信中,有樊梦留给他的一段话:“我这一辈子,细想起来已经足够幸运,年少时的梦想,几经波折终于实现。我有两个这么爱我的男人,诚然,我有很多理由来控诉他们,可我从不质疑他们对我的爱。祁宣是个火爆脾气,他还蒙在鼓里,所以他像茶花女里的阿尔芒一样,激烈地控诉着我的背叛,我知道他越生气,就代表他越在乎我。秦旸,他更像我的亲人,即便他做了许多错事,细算起来还是我欠他多一些。至于你,我最亲爱的,你是我人生中的亮光,这些年我曾遇到不少难处,可一想到你啊,我浑身就有用不完的力气,仿佛永远不知疲惫。”
  “所以非然,答应我,在我走后不要带着仇恨活着,和雁欢一起开心快乐地生活,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母亲。
  秦非然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
  柳雁欢努力地将他的身子扳正,拿下捂住脸的双手:“秦非然,你看着我,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上一辈的恩怨,就算你再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改变。”
  秦非然用双手拥紧了柳雁欢,在一切欺骗和真相面前,唯有面前的这个人,是最真实的。
  在葬礼之后,秦非然就生了从泰和银行辞职的心思。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在知道真相后,还若无其事地接手秦家的产业,更何况秦非鸿每次都会用赤裸裸的眼神提醒他。
  他不姓秦,泰和银行和他没有关系。
  柳雁欢曾问过他将来的打算,他嘴上说着专心做好梦三生,替梦三生管好财务,可神色中却总带着一丝落寞。
  好几个夜晚,柳雁欢入睡后缓缓转醒,发现身边的人不在床上。
  当他走到客厅,却看到秦非然在灯下看着金融书籍,看着报纸上的股价变动。
  没有人比柳雁欢更清楚,秦非然舍不下曾经热爱的事业。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搂住秦非然的肩,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投怀送抱,主动献吻。
  鼻端是他为秦非然调制的香水,严肃的皮革气息中带着一丝乳香。
  放在此情此景下,总有一丝调情的感觉。
  他的吻,就这样流连在秦非然的颈侧,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两颗心却无比贴近。
  这些日子,秦非然选择了放空自己。
  他终于可以不在一早就打好领带,穿着笔挺的西装去上班,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自如地吃个早饭。
  外人都以为,秦三爷得罪了秦旸,成了秦家的弃子,知道内情的人则选择缄默不言。
  这一天,秦非然刚走下楼梯,就看见等在客厅的郭斌。
  他随手泡了杯咖啡,边喝边问:“如何了?”
  “三爷,如您所料,大爷果然是用基金公司集资,然后再用集资来的钱收购泰和在市场上的股票,如今约收购了八成,泰和的股价因为前阵子的风波一路下跌,不过大爷似乎对股价很有信心,仍在持续不断地收购。”
  “他这是想把股份全都握在手里,他比我想象的要警觉,知道秦旸要栽培的人是秦非翔,他准备用非常手段逼宫了。”
  “那您……要插手吗?”
  秦非然莫名其妙地看了郭斌一眼:“他们家的事,我掺和来做什么?”
  “那大爷……会成功吗?”
  这个问题,秦非然没有正面回答,郭斌得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华国的股市出现加速下跌的趋势,这是十分罕见的。经济学家试图给股民打强心针,可是没用,跌幅越来越大,大有崩盘的趋势,民众出现了心理恐慌,纷纷抛售股票,到银行取出积蓄。在这样的情况下,银行也纷纷告急。
  而此时,秦非然手头的股票,早已抛售一空。
  梦三生的股价同样也出现了下跌,秦非然开始履行他作为梦三生财务主管的职责。由他所出具的财务报表,最终的结论是,大力发展梦三生的低端线——镜花缘日化产品。在经济崩溃,人心惶惶的时刻,香水作为高端商品的典型代表,想要再像从前那样辉煌是不可能的,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企业利润和产品知名度,低端线的建设就显得尤为重要。
  除了洗浴套装,梦三生还推出了香皂、洗涤剂、香衣丸等日用品,
  工作间隙,郭斌一脸兴奋地来报:“泰和银行的股票一跌再跌,怕是不行了。”
  秦非鸿违背市场规律的操作,最后使得聚集在他手上的泰和股票全都变成了废纸一样地抛售。在股票大跌的趋势下,购买了基金的民众纷纷赎回,都急着套现,可秦非鸿将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了泰和的股票,为了还钱,他只能在这个大跌的节骨眼儿上抛售股票,结果的惨烈可想而知。
  秦非然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台历,轻声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果他不作死,或许泰和能够撑过这一场风波。”
  “大丰那边呢?”秦非然又问。
  “大丰还可以,他们的放贷策略一向比较稳重,而且因为大丰的家底比较厚实,也有一定的应对风险的经验,比泰和要好上许多。”
  此时的泰和,真真是风雨飘摇。
  秦旸沉着一张脸看着秦非鸿:“你到底在做什么?让你管好储蓄部,你却分心去搞什么基金公司,还专门收购泰和的股份,你当我是死人?!”
  铁证面前,秦非鸿被训得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儿,又有仆人满脸惊惶地进来汇报:“报告,泰和的实时股价又跌破新低了。”
  秦旸恨声道:“都给我停下,手上的股票都不要卖!再这么下去,泰和就要倒闭了。”
  秦非鸿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他跪倒在地,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爹,爹您不可以这样,您帮帮我,那些要债的人会杀了我的。我拿了他们那么多的钱,如果还不上,他们还不把我杀了,求求您,救救我!”
  秦旸被他哭得心烦,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压根儿没考虑过你弟和我这个爹,现在也别来求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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