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下, 许听晚心神不定的模样显得非常突兀。
  她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警惕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裴竞序也没有骤然上前, 只是隔着马路,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掌心因着因克制,攒着劲儿,在熨帖的外套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这几天,他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说钟宿造谣的事,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许听晚同他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两人太久没见,有着难以消解的尴尬期,而是眼前的小姑娘一早预估到了风险,她害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才这么躲着他。
  而这种规避风险的行为恰巧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险。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许听晚并没有发觉裴竞序的靠近,等裴竞序喊她‘早早’,她才从抬眼,看到了裴竞序的脸。
  钟宿的话犹言在耳,看到裴竞序的时候,她内心深处的自证让她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然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退怯有多么得无厘头。
  严格来说,这事与裴竞序并不相干,作为谣言的中心,他跟自己一样,同样也是受害者。意识到这一点的许听晚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妄为,把情绪随意地丢给裴竞序,那时候的裴竞序会包容、承接她的小脾气,可现在,大家都是具有独立想法的成年人了。
  没有人愿意被一种堪称糟糕的状态所传染。
  她并不想让裴竞序觉得自己举止奇怪,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突然出现,我被你吓了一跳。”
  仍是上演了千百遍却依旧拙劣的演技。
  裴竞序看穿,头一回没点破她。
  “两跳。”他突然抬手指了指:“吓了两跳。一前一后。”
  说完,两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好冷。
  好冷的话茬。
  冷到许听晚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吓了两跳,是指她刚才退后一步又向前一步的动作。
  然而这已经是裴竞序想拿段子逗乐她,苦思冥想后的结果了。
  许听晚抿了抿嘴,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你要不去我哥那儿进修一下。”
  裴竞序抬眉:“许京珩?”
  许听晚点点头,她真觉得许京珩有说不完的段子,裴竞序去进修一下,也不至于让本就寒冷的夜晚平添一层浓霜。
  “不然你讲话真的好冷。”
  裴竞序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最后一语惊人:“那我下次多喝热水?”
  “...”
  许听晚冷得一哆嗦,眨了眨眼,真诚地建议道:“你要不别说话了。”
  “行。我不说。”裴竞序收回刚才说笑的腔调,撩眼看她:“那你来说。”
  许听晚愣了一下,开始躲避他的眼神:“我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双双沉默。
  许听晚从小就是倔脾气,逞强,不喜欢暴露自己的弱点,又总以不正经的模样示人,所有人都说她太随着自己的性子,难管,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可他却觉得许听晚细腻丰富又勇敢。
  说她细腻是因为她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别人的情绪。譬如现在,她明明因自己陷入风波,躲他避他其实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下意识后退的那一步,分明就是恐惧,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主动上前,因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裴竞序的过错,她生怕自己的举动让人产生误会。
  说她丰富,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有自己的想法,她的花园里种满了一簇簇丰饶的花。
  说她勇敢,是因为她从小就懂争取,敢替别人出头。哪怕被某些不成体系的社会潜意识攻击,只要觉得不舒服,她就会勇于开口表达。
  小学时与方正初的争辩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吗?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五年后,那个勇敢的早早好像一点点地消失了。
  “没什么好说的?”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熟悉的照片。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维护着一个小女孩的自尊,只把发生在会场事引到自己身上,由此牵出话题:“我呢,莫名其妙被人编排了一顿,你是觉得这事我不该管?”
  或许是声音散漫了一些,话音刚落,原先挑逗许听晚的那个男人突然‘哟’了一声,开始跟身边的说三道四:“小情侣吵架呢。有意思。”
  说完又流里流气地冲她喊道:“小妹妹。年纪轻的男的不知道疼人,有什么好的?”
  许听晚往后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她没发现身侧有电动车开过。
  电动车在这拥挤的小道上并未放缓速度,歪歪扭扭地绕开几个行人后,已经来不及绕开许听晚。
  两边都来不及躲避,眼看着就要撞上,裴竞序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她闷头装上裴竞序的胸口,闻到一股淡淡的乌木香,这种浓度的香气传递出距离太过亲近的信号,意识到这一点,许听晚想挣脱他的手。
  “别动。”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和裴竞序力量悬殊,只要裴竞序不想放,她就没法同他抗衡。
  良久,身前的男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来,因弯身而紧绷的背脊暴露在她面前。
  许听晚不自在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破皮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腿上,白皙的小腿那儿显然有条红色的擦痕,有几处擦痕破了皮,留下几处淤血。
  因着光线昏暗,他不能很好地分辨伤势,正想拉着她去医院看看,电动车车主突然倒回来:“不好意思啊姑娘,你没事吧?我实在是赶时间,孩子还在家等我呢。要不这样,我给你留一个我的号码,你让你男朋友带你去看医生,所有的检查费用都由我出,这样行吗?”
  他语气急促,几乎不喘气地说了一连串的话,听着确实是有要事需要处理。
  许听晚觉得问题不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腿,回道:“没事,不用,他不是我男朋友。”
  所有的问题一个不落地回答了下来。
  车主愣了一下,但他没时间探讨两人到底是什么什么关系,只是动作迅速地从背包里掏出纸笔,抄了个号码给她:“实在不好意思,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不然我就陪你们去医院了。你们有问题一定记得找我,我家就住附近,绝对不会跑路。”
  这人也算有诚意,许听晚并没有计较,反倒是裴竞序,一点儿擦伤在他眼里好像是被人剜了一个口子一样,非要带她去医院。
  许听晚本不愿意去,可那群挑逗她的中年男子兴许是听到了‘他不是我男朋友’这句话,看向她的眼神更为赤-裸。
  裴竞序将人拉至身后,抬腿走过去。
  那群人看到他这幅斯文的模样,料想他若真要动手,也使不出什么多大的劲儿。
  中间的男人往后一靠,单手搭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挑衅道:“说了几句就急,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性子哈。”
  裴竞序很少在言语方面受人挑拨,他只是注意到这群人直白色气的眼神。
  那些眼神跟长在许听晚身上似的,尽往不该看的地方瞄。
  他沉着一张脸,双手撑着白色塑料圆桌,挡住他们的视线:“来,告诉我。在看什么?”
  同行的一共三个人,大抵是平日在这一带混熟了,一点儿不觑:“就随便看看咯,露出来还不让人看啊?”
  他们见过好看的,却没见过像许听晚这样纤秾中度,身材匀称的,眼神不自主地往她那双笔直的腿上瞄。
  裴竞序微微偏头,动了动脖子。他动脖子的动作很缓,以至于大家没注意到他掀桌的速度。
  桌上的不锈钢盆和酒杯哐哐啷啷地砸了一地,酒桌的惯性推到那个男人身上,男人靠着椅背没坐稳,椅腿翘了几下,整个人后倒,一屁股栽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引来一片看热闹的人。
  这条街基本都是一个区域的熟人,就算不认识,五人定律在这儿也十分适用。
  于是有人一眼就认出这三个不务正事的地痞流氓,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我好像在这儿看到他们好几次了,每天晚上这个点出来,找个地方吃个宵夜,专挑喝了酒的小姑娘调戏。”
  “我二舅好像认识他,听说之前有过跟踪的前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在一声声的议论中,中间的男子狼狈的爬起来,挽起袖子,掏出手机就要喊人。
  裴竞序劈头夺了他的手机,随手丢到椅子上,随后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到许听晚的面前:“道歉。”
  他起先嘴硬,不肯说,还冲着后边的兄弟喊:“愣着干嘛?不会动手。”
  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想搞偷袭。
  许听晚喊了一声:“小心啊裴竞序。”
  裴竞序敛起视线,偏了偏脑袋,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叹他们的不知好歹。
  他很聪明,只是将他们摁在地上,践踏他们的尊严,但是偏偏没有让他们出伤。最后男子不堪折辱,连声喊起了对不起。
  “这样。”裴竞序拉过椅子坐下,冲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你让她骂个二十分钟这事就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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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听晚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酒劲儿上来,越骂越收不住。
  今晚的情绪瞬间爆发,骂完之后,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然而,痛快只是短暂一瞬,痛感却长久地从脚腕那儿传来。
  原因无他,是她骂人骂到兴起之时,语言已经不能承载她激动的心情,连着肢体动作也一并使用了出来。
  脚腕本身就带伤,一使劲儿,疼得更明显。
  离开这家店的时候,裴竞序看她走路姿势不对,坚持要带她去医院。
  谭琦给他留了车,他给许听晚拉开副驾驶的门,关上后才绕去驾驶位,扣好安全带。
  他并未立马发动车子,而是给谭琦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片区的警察过来处理一下今晚的事,随后才默不作声地开车带许听晚往医院走。
  半路上,她越发觉得去医院的选择是明智的。
  除了小腿之外,先前没有痛感的脚踝开始发胀,上车到医院的功夫,脚踝那里已经微微肿胀了起来。
  裴竞序停完车,去急诊那儿借了轮椅。
  许听晚想从副驾驶上单脚跳下来,然而副驾驶的门一开,裴竞序就俯身进来,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裴竞序!”她张皇失措地看了一眼左右,发觉周围没人,才勉强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将人抱到轮椅上:“所有的流言我都解释清楚了,辞退的辞退,惩处的惩处。至于流言的源头,过几天,你就能在全校通报的公示文件上看到他的名字。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别动,乖乖地把脚伤看好。”
  许听晚努力消化着他的这番话,并将这番话和方才在包间里听到的八卦结合起来:“你是指钟宿?”
  “你该早些告诉我。”
  怎么个早法?
  许听晚说:“我没法预知他要造谣的事。”
  “不单造谣。”他绕到轮椅后,双手搭上推手:“还有窃取你成果、挪用你课程作业,以及他中伤你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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