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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虽然她真的很心虚。
  玲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
  方德政和长乐郡主算不得熟悉,就是偶遇过几回,说过零星几句话。因此行礼问安后,依着礼数便要各走各的。
  眼看着两人将要错身而过,方德政却忽地回头,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郡主?”
  玲珑呼吸停了一瞬。而后微笑,“方大人这话来得好生奇怪。若我见过你,何至于认不出你?”她道,“说不定方大人看到的只是个与我样貌相仿的,便误以为是同一个吧。”
  玲珑转过身,神色如常地看着方德政。
  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使得方德政也觉得肯定是自己弄错了,赶忙拱手道:“下官唐突,还请郡主恕罪。”
  而后面露疑惑,眉心蹙紧,喃喃道:“不过,居然一样。”
  玲珑心生警惕。她自认和儿时并不可能完全相同,听了这话后还是没来由地心头一惊。
  努力维持住表面平静,玲珑细问:“什么一样?”
  谁知方德政并未如她所紧张的那般说出那个名字,反而说道:“我先前觉得乔清渊也有些眼熟。问他的时候,他说的话和你居然差不多一样。”复又喃喃,“也是我看错了。那人是没有痣的,他却有。”
  方德政口中的乔清渊,便是乔玉哲。
  听出方德政话中的疑惑,玲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快溢出眼角,赶忙眨眨眼憋下去。
  那痣……
  虽然是后天才有,可是好多年过去,长得已经很像是天生就有的了。红红的一个点,深到肌肤以内,仿佛血泪。
  方德政是真好骗。他是真正的君子作风,恐怕不曾想过旁人用这种话来糊弄人,所以没有怀疑。更何况他远在江南,路途遥远,平生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玲珑朝方德政福了福身,“方大人好脾气。”
  这话来得突然。
  方德政虽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半礼,脸红红地说:“没有。是我没有弄清楚误认在先,愧不敢当。”
  两人不过简短几句话,好似遇到后随意闲聊两句一般就这样随意过去。
  出了院子后,玲珑悄悄用手指碰触了下掌心,方才发现汗津津的,可见刚才她是多么紧张了。
  因为这一个突入而来的见面和对话,玲珑有些心虚不宁。即便到了郜太后的静安宫内,依然不见好转。
  郜太后看她脸色有些不太好,遂道:“我屋里头有一碗燕窝,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我让人拿来给你。”
  玲珑看出郜太后的紧张,明白恐怕是自己神色不对引了老人家忧心,遂起身说:“不若我自己过去吃吧。也免得端来端去的麻烦。”
  她时常住在静安宫内,这儿跟她半个家似的。
  郜太后不疑有他,笑着应了。
  玲珑吃了燕窝粥后,略缓了缓神方才从内室往这边出来。可是她刚走到这厅里,就听到了宫人的禀报。
  “太后娘娘,郜七爷来了。马上就要进院子了。”
  旁边是一面一人多高的八折屏风,很容易就能遮掩住后面的人。
  玲珑朝郜太后促狭一下,说道:“我躲过去,趁他不注意再出来吓他一吓。”而后就跑到了屏风后头。
  她刚刚躲好,郜世修便大步进了屋。
  因为刚从大理寺进宫,他身上犹带着断案后的冷厉气息。
  郜太后忙让人端了茶来给他,“快饮些茶,解解凉气。”
  郜世修并不惧寒,略抿了两口就把茶盏给到跟前桌案上。
  他今日过来是有要事想和太后商量,所以顿了顿后,也没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与郜太后道:“现下长乐也已经成年,我想着总该看看她的亲事了。”
  玲珑原本想要跳出来吓一吓七叔叔,听到这话后顿时犹豫起来,缩缩脚步,退到后面重新站好。
  郜太后没料到郜世修会因为这个而专程跑一趟。但是转念想想,他那么疼那个孩子,这样做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当。
  “长乐的事情是该开始认真考虑了。”郜太后道:“孩子大了,不能继续留下去。不过也急不得,总得好好相看一番再定下。”
  瞥一眼屏风位置,郜太后知道那孩子肯定现下羞得慌不敢出来。
  思量着这个时候谈起来这个话题,当着孩子的面终归不太好。于是郜太后把话题给引转开,朝着郜世修道:“先不说长乐了。你先说说你吧。”
  郜世修正琢磨着怎么开那个口,听闻后有些意外,“我?”
  “对。就是你!你说你也是。”郜太后越想越恼火,不由道:“不只是长乐的事儿需要紧着点,连同你的亲事,你也一并紧着点!瞧瞧哪家有合意的姑娘,不管家世如何,只要你喜欢,我就让皇帝下旨给你娶了来。普天之下,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姑娘,我就不信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她的话半是愠怒半是着急。
  其实,也是为了他着想。
  郜世修想着“家世不要紧”的字句,修长的指划过眼前杯盏,视线停在杯中轻微晃动的茶水面上,似是十分不经意般地说道:“姑母既是担忧我,又忧心长乐。不若我们俩索性凑在一起罢了。也免得您同时费心两个。”
  他垂着眼眸看不清思绪。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听着十分像是顺着郜太后的话在开玩笑。
  “荒唐!”郜太后忽地面露怒容呵斥道:“先头有了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和穆家那庶女的事儿,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郜世修心底一沉,指尖停住,半点也挪动不得。
  他神色不懂,郜太后并未从他这儿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毕竟在宫中几十年,郜太后并非说话不经思考的人。再一思量,她总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老七不是随便信口开河的脾气。
  于是郜太后狐疑地问:“你该不是对那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顿了顿,她再次追问:“你看上那丫头了?”
  屏风后的玲珑没来由一阵紧张。
  她明白两人虽然有约定,但与那什么‘看上看不上’的没什么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非常好奇七叔叔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屏风另一侧,厅中的郜世修却是一直沉默着,没有去接那句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不过,沉默有时候也是相当于给出了答案。
  郜太后知道老七素来是个不爱说话的,见状松了口气,“你没动这心思最好。婚姻大事不是闹着玩的。皇帝前几天还说,你那不成器的大哥做事太过火。和穆家孩子的事儿说起来难听,还要把穆家牵扯进去。再隔段日子寻了别的由头,要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你自己掂量着点,到时候好处少不得落到你身上。”
  言下之意,郜世良的世子之位被撤后,郜世修很大可能要接了那世子的位置。
  若是平常,郜世修定然应了一声权当知道了就作罢。
  可是想到郜太后提起这个话题的时机,分明就是在他模糊地提到亲事之后,他的心情就是一阵烦躁。
  “不要那世子之位也没甚要紧。”这里多待一刻都是难受,他索性站起身来,朝太后揖了一礼,快步往外行去,“我不要这世子头衔,爵位也能凭着自己本事赢来。您就不必操心这个了。”
  郜太后发现了他的不悦。却也没恼,只当他是不喜她提到郜世良,于是摇头叹了句“这孩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把刚才的事儿抛诸脑后。
  ·
  回到菖蒲苑后,玲珑有些兴致缺缺。神色恹恹,做什么都提不起来精神。
  长海长河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甚至于长河为了达到效果,不惜从长汀那里揪了一把花过来。结果激得长汀来和他拼命打了一架。
  结果,他们努力了好半天都没能让小姐成功展颜。
  长汀难得地脸上露出紧张的模样,讷讷地把那一束害得他们打架的花主动放到了玲珑跟前。
  玲珑也只勉强笑了笑,没能彻底开怀。
  飞翎卫们小心翼翼。走到外头院子商量了半天后也没个结论。
  到了傍晚,下衙时辰过后不久,长河来禀,七爷回来了。
  玲珑正闷着头画画。画中是翻腾的江水和一只独木舟。小舟在波涛中努力前行。
  听闻长河带来的消息后,她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地迎出去,反而是搁下纸笔,脚步一转折回了最里进院子里。
  谁知还没能成功进到屋里关上门,后面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匆匆脚步声。
  听着七叔叔越走越近,玲珑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委屈。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七叔叔是为了让她负责才提什么成亲不成亲的。可是想起太后那样问的时候,他所表现的态度,她的心里还是闷闷的不舒服。
  沉默的否认,她明白。
  他并不是看上了她,不过是因为当初那一幕被她看到了,所以想让她负责而已。
  玲珑心里发堵。所以看到七叔叔过来寻她,她非但没有半点的开心,反而有些不想见到他,声音沉沉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说着就转身离开,连多一眼都懒得看。
  小丫头从来没有这种态度对待过他。郜世修慌了,三两步过去,扣住了玲珑的手腕,“你先别走,听我说。”
  玲珑停了一瞬,“你想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有了穆少媛和郜世良的事情在前,他们之间没那么容易。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和无奈。甚至于在太后和皇上跟前,两人都不敢表现出些什么。
  她思量着,或许他那时候的沉默不是否认?
  倘若现在他说点好听的话,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来哄哄她。她就勉为其难地顺势原谅他一次好了。
  可郜世修并不知道当时玲珑就在后面,把他当时的沉默尽数看在了眼里。
  现下看她想要走,他忙说:“现下你已经及笄,提亲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你再等等就好。”
  怕她反悔,郜世修顿了顿又道:“毕竟是早先就说好了的。”
  他不想小丫头临阵逃脱,所以提起了之前的允诺。
  可是玲珑听了这话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两人曾经有过的对话,下意识觉得他想让她尽快负责。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晓得当初是为了负责他才答应娶她的,原来她也并不把这个理由搁在心上。反正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在屏风后看到了那一幕后,不知怎的,他的沉默和让她负责的理由交织在一起,她就是很不开心,觉得这亲事的承诺就跟两个陌生人之间凑合在一起似的,让她没来由就心里堵堵的难受。
  玲珑当即用力去掰他的手指。
  其实以她那点力气,郜世修根本轻轻松松就能扣紧手指不被掰开。
  但是他发现他越是扣得紧,她越是要用更大气力。生怕她把自己的手指弄疼,他就只好把力道放开。
  谁料他刚一放水,她立刻拎着裙摆快速跑开,堵着气丢下一句话:“反正换一个人看到你也会娶,我不过是刚好碰到罢了!”
  她离开得很急,每一步踏得都很用力,好似有什么事情让她非常不开心,所以恨不得用脚把地跺穿一样。
  郜世修立刻想要去追,迈出两步后才想起来她刚才坚决想要逃走的坚定意志。生怕她再这样挣扎下去搞得她自己疲惫不堪,他只能硬生生地停了步子。沉默地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好似被剜去了一块,钝钝的疼得难受。
  可是想到她刚才的话,他又觉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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