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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43节

  ……他眼底深深的叹息。
  第70章 陈情  “我已经……爱上你了。”……
  可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月光下, 在夜风中,在手风琴悠扬的乐声里——他请她跳了一支舞。
  她是社交场上最亮眼的明珠,又有留洋的背景, 跳起舞来是驾轻就熟, 慵慵懒懒就能踩上音乐的拍子, 每个舞步都曼妙可人;他就生疏些, 大概因为此前很少跳舞,动作因此难免显出几分生硬, 可她怎么会介意这些?只一心沉湎于男人有力的怀抱和他虚环在她后腰的那只手,温热的触感令她着迷,亦让她对他的爱意愈发汹涌。
  “你会跳舞?”她还有几分惊喜,“是什么时候学的?”
  他当时却无心分神跟她说话, 只尽力注意着不要踩到她,同时还要提防她有什么磕磕碰碰,一心多用可忙碌了。
  “没有学过, 只是看得多, ”他匆匆地答,“说不上会。”
  她兴致不减, 仍然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 又有些期待地问:“那……这是你第一次跳舞么?”
  大小姐的心思多么霸道曲折啊,连跳舞都希望自己是头一份儿,绝不想有其他任何人跟自己分享他的臂弯。
  他也不知是不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人有一瞬的沉默, 缓了缓却仍诚实地回答:“……不是。”
  啊。
  她的眼睛垂下去了,就像猫咪不高兴地垂下了尾巴。
  “那你是跟谁跳的?”她皱起眉要闹了,“她美么?讨人喜欢么?”
  多么荒唐的问题。
  哪有人能比她美呢?无论是女娲还是上帝,能精雕细刻地造出一个她来已是难能可贵, 怎么还能有人比她更美?更不要说讨人喜欢了——她明明就是最惹人爱的。
  可他不能这么说,那有悖于他早已做好的某个决定,可女人的催问仍在眼前,他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于是只好说:“……我不记得了。”
  这是很潦草的回答,却偏偏最能取悦她的心——哦,不记得了,那他一定没怎么上心吧。
  想到这里她也自觉可笑了,狂热的感情使她变得过分幼稚,其实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是也跟其他人跳过舞么?都是社交场上推脱不掉的礼节而已,她又不是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既是自嘲又是满意,最后终于又肯抬头看他了,美丽的眼底藏匿着缠绵的依恋和小小的娇气,玫瑰色的裙摆使她更像盛开在春寒之中的一朵花。
  “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听到她说,“只是你得记得……往后不能再跟别人跳舞了。”
  这是多么甜蜜又热烈的话,几乎已经没什么掩饰,他也正在看她,低头的动作显得那么温柔,且他今夜的眼神依稀还有几分别样的深邃,令她以为他也已然情动,他们之间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
  她快乐得要命,恰此时手风琴的音乐也已接近高潮的结尾,她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激情,便用舞蹈向他撒娇,忽而又离他远了一步,手却还妥妥帖帖地跟他牵在一起,她在他身前转了一个漂亮的舞圈,裙摆就像飞扬的花瓣,得意忘形之际脚下也有几分不稳、险些要摔跤了,可她知道这样的意外是绝不会发生的,因为那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受伤。
  ——果然他立刻接住她了,一直虚环着她的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好像一下被嵌在了他的怀抱里,一抬头便能看到男人的喉结正在压抑地上下滚动,她完全被迷住了,像魔怔了一样抬手轻轻摸了上去,使得男人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徐冰砚……”
  她像醉了一样呢喃他的名字。
  “……我们在一起吧。”
  手风琴的乐声是什么时候停的呢?
  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那位弹奏者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有什刹海的水波仍在殷勤地作陪,冬春之际的月亮躲藏在云层之后,好像也不愿惊扰这对般配的爱侣。
  “其实我原本想等你先说的,我这人有些好面子,也没做过这种事……”
  他们已经不再跳舞了,只是她仍然不肯从他的怀抱里离开,此刻与他的贴近不仅让她感到悸动,同时还能赋予她近乎盲目的勇气。
  “……可你总是在闪躲,好像有许多顾忌,”她的语气那么真诚又那么婉转,“我怕你让我等得太久,就想还是由我来说吧。”
  话都这里时他的眸色愈发浓深了,有一瞬好像打算开口制止她,她却不理会他的意图,好像不撞南墙不回头,已经一口气说下去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
  月夜极静。
  “你也许不信,但我的确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什么人,”她露出了妥协的苦笑,又不甘又甜蜜,“真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讨厌交际也不相信婚姻,最怕的就是像我母亲那样一辈子被绑在一个地方受委屈,所以当初父亲叫我回国的时候我真是烦透了,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要被毁了。”
  “……可我却遇见了你。”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欣喜,因为你我才知道心里想着一个人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即便我们根本见不到面、说不上话、甚至连通信都断断续续,即便我在做着与你毫不相关的事情、跟你隔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我依然还是能感觉到幸福和安慰,好像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再也不是那么无趣难捱了。”
  她顿了顿,嘴角的苦笑变得更明显。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显得很冲动,毕竟我们彼此的相处还不够多,可你要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点轻慢欺骗你的意思——我已经厌倦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更不想每次刚见你一面就要再次忍受分别——我脾气糟又没耐性,这些你都知道的,我只想安安稳稳跟你在一起,能够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或者再至少……能拥有光明正大担心你和说想念你的权力。”
  “唉……我,我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可你知道我的意思对么?你也明白我是认真的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顾忌,也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不少阻碍,所以直到现在你都不肯主动说要跟我在一起——可这都没关系,我不在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愿意去经历这些波折,你不必有什么负累,只要横下心跟我在一起就好。”
  “徐冰砚,我承认是我等不及了。”
  “我已经……爱上你了。”
  ……那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夜晚。
  美丽的女人依偎在爱人的怀里,目光紧紧地与他相缠,天知道她有多勇敢,才能捐弃自己的习惯和教养主动对一个男人陈情——她是矜高又好胜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一个输赢,只肯得到别人的钟情和优待,却一直吝啬交出自己的心。
  即便是最初面对他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她总是偷偷计算又斤斤计较,非要逼得男人狼狈局促才能罢手,如今她却把此前的一切都十倍百倍地还给他了,所有的主动和矜高都被她交了出去,只要能换来面前这个人所有的爱便丝毫不可惜。
  ……可他是沉默的。
  她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样等到他深情的亲吻和拥抱,甚至都没在他深沉的眼底发现哪怕一丝温存的笑意,一贯柔和地面对她的男人忽而变得冷清又漠然,比冬春之际料峭的寒风还要凛冽。
  “白小姐……”
  他甚至在叹息。
  她的心忽然紧起来了,猫咪总是有察觉危机的天赋,实际这不祥的预感已经笼罩了她一整夜,只是之前她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一直不肯正视它罢了。
  现在她却有些慌了,陈情之后的女人总是很脆弱、最需要得到男人小心翼翼的爱护,此时他的反应令她由衷感到无措,唯一的办法却只是强装镇定,她努力装作没察觉到丝毫异常的样子,只看着他问:“怎么?”
  告诉我吧……你想怎么样?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男人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前还全然属于她的怀抱忽而就离她远去了,夜晚的清寒令她打了个抖,什刹海的水波声也显得有些萧瑟了。
  “对不起,”他声音极低地对她说,“……我很抱歉。”
  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诚然这都是极简单的词汇,连未启蒙的孩童都听得懂,可那一刻她却如闻天书,不禁又问了他一次:“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突然明白它的作用只是自取其辱,甚至在他开口回答之前她已经想阻止他,可惜最终却没来得及——
  “我很抱歉,”他果然又重复了一遍,谨笃的男人连在这种时候都显得板板正正,语气都和前面那句拒绝一样果断,只是这回又补了一句,“我们不能在一起。”
  多么平常的一句话。
  没有修饰也没有婉转,不加犹豫也不加感情,在这样情致复杂的状况里显得过于寡淡,可是却又那么容易地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就像猛地被人插了一刀,刀口深得可以要她的命,偏偏血却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以至于她都感觉不到痛。
  “你……这是在拒绝我么?”
  她还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明明几分钟之前她的心中还欢喜漫溢,可现在却只剩一片空茫和恐惧。
  她多希望这时他能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说“不是这样的”、说“怎么会呢”,或者干脆说他是在跟她开玩笑,然后再给她一个抚慰的拥抱,尽管这样她也还是要闹、要生气,可只要他这么说了她就可以原谅他,往后也再不会提起他给她的这次伤心。
  可最终她却只等来了他的默认,以及一句更残酷的——
  “我无意伤害你……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第71章 情殇  祝你前程似锦。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谁也不知道他们统共沉默了多久, 只是一切旖旎的假象都已散得干干净净,她脸上强装的镇定也已碎成一片一片了。
  “……不要再见面?”她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为什么?”
  对方却不说话,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令人费解又令人惶恐。
  她被这样的沉默逼得更加慌乱,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自己的想象就已多到无穷尽。
  “是、是因为你介意门第么?”她惊疑不定, 自己为难着自己,“静慈说过你会在意这些, 可我已经说了我不在乎,我也不会让我的家人伤害你——”
  她的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紧紧看着他的神情,企图从中发现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 可惜却并未遂愿。
  “……那是因为你妹妹?她反对我们在一起?”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说到这里自己也感到很抱歉,“的确……上次是我冲动了, 本不应该那样凶她, 她是你的妹妹,我应该待她好一些的——可是、可是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 也不应当被其他人左右的吧?我……”
  “白小姐。”
  他打断她了, 打从相识以来第一次,他没有耐心把她的话听完。
  那时她的头脑已经有些混沌,其实并不太能从理性上察觉这种变化,可与此同时她的感性却是千倍百倍的敏锐, 这微妙的改变让她几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再开口的勇气,只能全然被动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原因都有。”
  他冷静而残酷地开了口,深沉的眉眼是无底的深潭,不见一丝柔软。
  “我的确放不下你我的门第之别, 小姐的出身太过优越,我难以高攀。”
  她着急了,立刻申辩:“可我已经说了我并不在意,我——”
  “但我很在意,”他第二次打断她,如同一个冷酷的审判者,“终身大事并非儿戏,令尊令堂难道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么?门第之别带来的差异大到你我都难以想象,终有一日我们都会觉得难以跨越这道鸿沟,到时又该怎么办?”
  他是极冷静的,坚冰一样冷漠,条分缕析清清楚楚,可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这会有困难,可你又何必这么悲观?”她的声音大起来了,企图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孱弱,“我承认现在我父母是很难接受,但事在人为,只要我们都再努力一些,一定能——”
  “可我并不想这样,”她第三次被他打断了,语气更沉也更重,“我不想勉强。”
  啊。
  这是更狠的一刀。
  她的血已经流出来了。
  “情动只在一时,往后漫漫余生终将平淡如水,小姐能忍受那样的生活么?”他的残忍还在继续,“我又能忍受多久你家人的冷眼?需要多久才能等到他们的认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她茫然地摇着头:“徐冰砚……”
  “何况我妹妹也的确很反对我们在一起,”他却不听,眼睛已经看向别处,似乎连再多看她一眼都不情愿,“她是我最后的亲人,我曾在双亲墓前起过誓说要照顾好她,我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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