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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节

  写完了,他又回头,在去年那一页上写:太史,我永不能忘记那一夜的你。
  写完怔怔半晌,觉得一年只有十二个月真是太短了,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在这样的历书上,给她月月唠叨?
  或者他自己也可以做一个,但他还是想要她送的。
  翻回第一页的时候,他忽然觉得那木板似有不同,摸了摸是可以打开的,他从中间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低头一看,笑意便落在眼底,果然是写给他的信,还没完工的一封。
  他就知道她会把给他的文字,藏在最隐蔽的地方。
  “容楚,今天我请客,不过是鸿门宴。我相信,吃了我的一定都得给我吐出来。等我把这事了结,组建了援海大营,收服了那群地头蛇,赶走东堂人,或许我就会有……”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徒留他对信揣测。
  就会有什么?
  会有信?会有礼?会有好消息?
  他心痒痒如猫爪,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揪出来,把笔塞在她手里,写完它。
  把信反反复复在手中翻弄,信纸险些被他揉皱,最终他也只好叹口气,在后头提笔写:这信你一回来可得立即给我补完,我等着。另:希望是会有好消息。再另:前面不要加这许多条件可好?
  他默默收好信,又将公文都给她批完,端端正正放好。完了仔细瞧了瞧那笔杆,觉得这笔自己用着合适,她用了只怕嫌粗,可不要把手指磨出了茧,当即便命周八出去买笔回来换了。
  周八毫不奇怪地去了——自从容楚遇上太史阑,便常有各种奇怪命令出来,他早习惯那节奏。
  容楚在桌子边玩够了,又去翻柜子,柜子里有个皮箱,他瞧着眼熟,似乎当初太史阑从天而降时,便带着这个箱子。
  不过他没打算开箱,自来贵族的教养,让他不会去翻动别人的私物。
  他只是拎起箱子,轻轻晃了晃,听听声音,想知道上回那个香喷喷的小铁盒,还剩下几个?
  这东西是个害人东西,找机会得一起扔了。
  容楚的目光危险地落在箱子上,他有一万个办法将这箱子里,所有他觉得影响性福的东西毁尸灭迹,然而脑子里转过一万零一次后,他还是决定放弃。
  顺其自然吧,该有的总会有。
  柜子里还有几件奇怪的东西,短短的,华丽的,绣花的,两个圆圆的东西带着个带子的,容楚望着那东西半天,终于猜到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猜到这是什么东西时,他的眼睛也瞪大了——太史阑会用这种东西?这种风格,怎么瞧都不是她的吧?
  他的眼睛忽然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记得太史阑好像提过这种东西,在二五营的时候……嗯,她好像还说要送他一个?
  这女人,果然从来对他不怀好意。
  不过……这东西看样子是她最近穿着的?她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改变穿衣风格?
  容楚可是记得那晚看见的太史阑的亵衣很朴素来着。
  他猜得不错,太史阑确实不喜欢用这种华丽派的胸罩,但她怀孕之后胸变大,原来特制的布胸罩不好用了,刚到静海又忙碌没来得及安排人去做,便临时找出大波的华丽胸罩暂用一下而已。胸罩挂在柜子里也没人瞧见,谁知道某人竟然跑来,还毫不客气翻她柜子?
  容楚取了一个胸罩下来,用手掌仔细比了比,“咦”了一声道:“不对呀,怎么变大了……”
  曾经和太史阑有过肌肤之亲,并且亲手“掌握”过某处尺寸的国公爷,很准确地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
  不过他转念想着,也许太史阑穿不惯这里松松垮垮的亵衣,一时又没得换,便临时用了这种。
  他托着腮,盯着那金红色绣牡丹的华丽玩意,想象了一下太史阑送他这玩意时的猥琐神情……然后他小眼神也阴阴的。
  因为不满,他关柜子时便用力了些,啪一声,箱子忽然震开了一条缝,几个小铁盒滚了出来,容楚一眼便认出这是“口香糖”。
  “还有这么多?”他有点惊异地捡起来,看看那盒子,冷哼一声,干脆统统都拆了。
  拆完盒子,把“泡泡”套在手指上,他拔下发簪——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每个“口香糖”上都多了几个小洞洞……
  今有针扎避孕套的丝女;古有簪戳口香糖之容国公。
  所谓求子心切,古今一同。
  ……
  把“口香糖”恢复原状的国公爷,心满意足地又转悠到了床上。
  太史阑的床褥都是清爽简单的纯蓝色,被子叠得方正,军旅似的。容楚躺上床,抱过她被子滚了滚,觉得果然她的床最舒服。
  其实太史阑不喜软垫,床的,远不如国公府容楚那个懒骨头的床软和。可贱贱的某人就是觉得这床好,板实!
  在床上滚了滚,闻着比国公府枕头更浓郁的伊人气息,容楚心情变好,把脸埋在太史阑的枕头上,太史阑的枕头倒是特制的,她用不惯瓷枕,是方方正正一个大枕头,容楚把脸埋了埋,笑道:“你若也埋过脸,如今便算我亲过你了。”
  他忽然把手伸到枕头下,很快抽出几封信来,细细一瞧,果然是自己给太史阑的几封信,还有景泰蓝给太史阑的信。这些信纸都保存得很好,但能看出已经阅读很多次,边角发毛,折痕也很清晰。
  他微微笑起来——她的珍重,自有她的表达方式。
  天渐渐黑了,苏亚已经到房门前来看了几回,有心将国公从总督闺房里请出去,但眼看某人死赖着也没办法,总不能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给拖出去,再说人家也是实质上的半个主人了。只好命人加紧看守,又将这整个院子给封了,自己亲自在院外守着。
  容楚向来是个厚脸皮,毫不客气占了太史阑的床,享受高级服务。并且下达命令,要求当晚所有人除做好守卫外,其余都当聋子傻子,不用太过精明。
  当晚,总督府上空嗖嗖地飞过些影子,鬼鬼祟祟闪来闪去,总督府上下按照容楚吩咐,只当没看见。第二天果然流言就传了出来,说当晚总督的院子确实有灯火,还说苏亚姑娘守在院子外,谁都只当苏亚姑娘对总督大人忠心耿耿,而且对其余任何权贵都不假辞色,她既然肯亲自守着,那看样子总督是真的回来了。
  于是,关于前一天总督玩的闷招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纷纷猜测观望总督大人到底打算对三大将做什么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折威元帅黄万两便带齐军士,浩浩荡荡出门,直奔乌凯和莫林的府邸。
  之后静海的大小势力,就在提督府的门口,听见里头似乎有喧嚣之声,隐约还有对峙呼喝声,没多久大门砰一下被踹开,平日里笑眯眯的黄元帅脸色铁青的走出来,大骂:“好你个老乌!你敢说这事你是干净的?事到临头竟然伙同老莫把责任都推到我这里!笑话!我折威军什么时候可以命令你水师上府了?”
  后头乌凯一脸无奈地跟着,絮絮叨叨地道:“元帅你一定得相信我,她真的一句话都没说……”
  “放屁!”黄万两大骂,“她一句话都不说,难道跑你院子里去晒太阳?”
  乌凯张了张嘴,满脸有苦说不出的郁闷,黄万两气哼哼地一拂袖,“她说要弹劾我,上书请求改制外三家军世袭制!我老黄要保不住折威,你们也别想安生!大家走着瞧!”
  两人一前一后骂骂咧咧出来,前头偷听的人们立即做鸟兽散,散去的人群眼底闪着诡秘兴奋和不安的光——总督果然回来了!果然一回来就开始算旧账!看样子乌提督和莫总将把责任都推到了黄万两身上?然后总督一怒之下要报复,要上书请求改革外三家军世袭制?
  这可是大事!
  这要逼急了黄万两,会闹出什么事来?本地三大军卷成一团,又会造成怎样的变动?会不会战事就此真的起了?
  众人眼瞧着黄万两又气冲冲地往莫林那里去了,随后如样又来了一回,两趟跑下来,众人眼看大佬们不欢而散,眨眨眼,终于悟出味道来——摊上大事儿了!
  三大军事头目不欢而散,城中硝烟气息浓厚。.7k7k001.海鲨至今没有露面,而天纪少帅纪连城也莫名其妙出海了。此刻的静海城,就像一个上方悬着火苗的火药桶,充满暴烈和惶惶不安的气氛。
  三天后,上府将军莫林在视察平岭分营的时候,遇袭,幸亏一队巡逻兵及时经过,才救下了气喘吁吁的总将。
  五天后,总督及静海将军府、上府总将和水师提督府同时发布公告,宣称近海有海盗出没,以及城中近来有可疑人物出现,怀疑被东堂奸细渗入,现征得总督府同意,根据静海战时管制条例,宣布暂时闭城,暂停城内一切车马行和贩售通商行为。并由总督府根据战时军管条例,调拨折威军前往黑山海峪一线布防。
  据说公告一出,黄万两当即气得掀了桌子——这两个举动,看起来都是针对他的。停车马行和通商,是断了他的财路。调折威军远地布防,是将折威军驱出静海势力范围。这一撤出,将来再要回来可就难了。更何况黑山海峪那一处最是险恶,如果东堂真的打过来,十有会从那里登陆,现在单单把一个不善海战的折威军派往那里,那不是有意整他是什么?
  众人不安的同时,也有些奇怪,总督手握着当初众将立下的契约,回来第一件事就该组建援海大营,为什么这事不急,反而先拿了折威军开刀?
  但无论如何,很明显折威军现在是遭了刀。
  遭刀的不仅是折威军,还有城中大小势力。闭城禁商的政策,所有人都会因此受到损失,总督府又没有说这政策什么时候开禁,这要一直禁下去,这些地头蛇就可能断掉一直的海上商路,后患无穷。
  其实这么做,总督府乃至整个静海都受损失,但众人都多少有点了解太史阑,觉得以她的凶恶疯狂性子,为了报复,做这样的两败俱伤举动一点都不奇怪。
  总督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一开始静海城的地头蛇们还在看折威军的笑话,随即发现自己也受到了波及,总督府隐隐传出风声,说总督大人下一步,就要拿那些敢于追杀她下属的帮派开刀了。
  这下静海的地头蛇们慌了,他们寻思着要做些什么,此刻静海群龙无首,谁也不服气谁,想来想去,竟然都觉得,此刻被两大当地军队挤兑的折威军主帅,应该和他们同仇敌忾,会为他们做主。如果双方联合给总督府施压,应该可以令狂妄的总督有所收敛。
  于是他们托人和黄万两拉上了关系,给黄万两悄悄递了帖子,黄万两也放下了元帅的架子,表示愿意和他们接触。次日,静海诸势力头目连同折威军主帅黄万两,秘密会晤于“十九楼”。
  十九楼者,妓院也。
  总督回静海后,在静海城制造了黑色恐怖气氛,一到晚上就人影来去,刀光隐隐,整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些人的秘密会晤因此便倍加小心,不仅选了妓院,还选了一个三等的妓院,里面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贩夫走卒才会光顾的地方。
  “十九楼之会”后来成为静海历史上,人数最多,集合当地权势者最多,最诡奇最反复的一次会议。
  这次会议的真相,到很久之后,都只有寥寥几人才知晓。
  当晚,本地首领们在十九楼后院会晤,黄元帅也早早来了,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就发展双边关系,巩固彼此地位,一致对外和共同合作等方面,提出了有效、有力、有发展前景的诸多措施,并形成了初步意见——说人话就是这群人决定发动自身的所有力量,牵制上府和水师提督,影响总督府,改变总督府的现有决策云云。
  会议进行到一半,忽然灯灭了。
  灯灭了原本也没什么,谁知道地忽然也陷了。
  地面忽然翻了板,将这一群人下饺子一般下到了下面一层。等众人再次睁开眼睛看见亮光,面对的已经是两排栅栏。
  众人又惊又怒,一开始以为是黄万两下的手,转头一看,黄元帅不也在被下的饺子里?
  随即上头响起狂笑,笑声几分熟悉,话却说得讥讽。说这群宵小聚在这里商量什么大事儿,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包了圆儿?当初投靠新总督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扎堆老鼠般混在一起,商量卖了他老海鲨?
  众人一听,心中一惊——海鲨?
  再听上头海鲨语气,心中发凉——海鲨没走?一直潜伏在城里?等机会惩罚那些曾经背叛他的旧日手下?
  众人在太史阑就任总督,查抄海鲨府的时候,都是表过忠心的。飞龙罩海的沉香照壁下架的柴,也给添过火。海二爷满门抄斩时,也没去救。
  这确实是背叛。
  再回头想想海鲨行事,睚眦必报,善于隐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海鲨弄走了总督,怎么可能在这关键时候离开?果然是潜伏在城中,眼看总督竟然回来,气愤不过,干脆先来处置了他们这些叛徒?
  众人心慌,沉默的有,告饶的有,怒骂的有,上头海鲨讥嘲他们一顿后,却不再说话。然后就开始饿他们。
  没吃没喝,老鼠滋扰,日夜噪声,上下漏水。
  这些大小豪强,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哪里吃得这样的苦,不过一两天,便有人开始告饶。这些告饶的人被一个个拎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
  到后来出去的人越来越多,那牢里也就渐渐空了。出去的人也就回了自己的府里,偶尔出门,遇见十九楼的难友,都忍不住问一声,“你被掏了什么?”
  答的人必然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我那积攒了数代的心血啊……”
  然后互相木着脸,瞧一瞧,做个揖,怏怏地回去。
  这些险些被掏空家底赎身的地头蛇们,心中揣着一怀对海鲨的恨,无处发泄,只得缩起脖子做人。
  城禁政策终究还是推行了下去,黄万两也灰溜溜地准备去黑山海峪了,众人原本还怀疑他搞鬼,此刻看他那丧气模样,终于确定,果然是海鲨那老不死,下的狠手!
  就在众人都在暗恨海鲨,憋足劲等着海鲨公开露面,合力咬他一口,并同情着黄万两的时候,黄万两正蹲在总督府的后院密室,对着满满一库的珠玉宝贝古董笑眯了眼。
  “要得,要得。”他欢欢喜喜搓着手,“吃一点苦头,赚这许多银子,跟您做生意,不亏!”
  密密帘子后看书的人笑了笑,对外头望了望,又对身边蒋乐打个手势。
  蒋乐又学着太史阑的腔调道:“大帅,切莫贪心。这里面只有三分之一是你的。”
  黄万两咂咂嘴,有点心疼地看了看那一大堆,随即高高兴兴搂了自己那一小堆,“三分之一也够了,意外之财嘛哈哈。”
  容楚放下书,看着帘外黄万两放光的脸,心里一个疑问浮了出来。
  他让蒋乐问:“您贵为元帅,一生富贵,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心费力地挣钱?”
  黄万两忽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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