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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节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拉她,“别睡这床上,起来!”
  太史阑困倦得要死,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他在叽歪什么,伸手一推,啪一下手背打在他脸上。
  司空昱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然而低头看她酣睡神情,立即又软了下来,叹息一声,一边想着太史阑一向绷紧坚韧,今天怎么会这么放松,一边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在脸颊上轻轻蹭着。
  他眼中有种迷茫的神情,缓慢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太史阑的手背无肉,肌肤紧绷,骨节鲜明,像一块凉玉压在肌肤上,舒适,又有种彻骨的冷。
  他心底也有点冷,生出虚无的空茫感,此刻抓着她的手,心中却知道抓握着的不过是一场迷离的梦境,梦境里的风景很美,却不是他的田园。
  他微微叹息一声,苦笑一下,他这么深情款款抓着她的手厮磨,她呼呼大睡还打着小鼾,什么也不用再说,他可以拿人头担保她心里绝对没有他一点位置,看他大抵也就如隔邻,顶多和护卫同级。
  司空昱抿着唇,在心里暗骂自己贱骨头,多少人死命追逐不屑一顾,怎么偏偏就喜欢了这个冷硬的女人?
  真是莫名其妙,他到现在自己都没想通。
  *一个人,真的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事。
  又叹了口气,他放下了她的手,脱下自己的外袍,先把她朝里推推,把衣服垫上,再把她往外拖拖,睡到自己袍子上。
  太史阑就这么给他揉面团一样滚来滚去,呼吸匀净,他瞧着她静谧安详的神情,心中*怜,忽然又生出淡淡欢喜——她能在他身边如此放心安睡,这也是一份难得的信任。
  他把她往里挪挪,在她身边坐下,靠着床沿。这间舱房也有一个小窗,正对着这夜的月亮,一弯下弦月细长如钩,光芒冷幽幽的,他脑海里又掠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很多年前也是一间窄而阴冷的屋子,睡着瘦弱的小男孩,一个苍白美丽的妇人坐在床侧,轻轻地拍着他,唱着安眠的歌谣。
  他还记得那歌谣的音节,甚至记得那歌词,他忍不住轻轻哼了起来。
  太史阑并没有真正睡死,她自小便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朦胧中听到苍蝇嗡嗡叫,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一下她又打中他的腿,司空昱住了口,无奈地笑笑,摸摸她的头发示意她继续睡,太史阑想要沉入酣眠,心中却忽然砰地一跳,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她一时想不起,却再也睡不着,闭着眼睛慢慢回想到底是什么事不对劲,刚才发生了什么?
  司空昱在唱歌。
  他唱歌确实少见,这是她第一次听,但这也不能令她警惕。
  歌……
  太史阑忽然发觉,刚才的歌谣,好像不是汉文!
  她努力回想最后听见的几个字眼,那般的音节发音几分熟悉,她回想自己在哪听过。
  随即她脑中灵光一闪——西番!
  这是西番文字,她曾在北严城下和西番对抗七日,那些人的语言她虽然不会说,但听得也不少,西番文字发音尾端都上翘,有很多的后鼻音。
  司空昱是东堂人,之后来到南齐,他从未去过西番,怎么会西番文字?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明明是催眠曲一样的歌谣,属于民间所有,很难流传到东堂或南齐。
  难道他小时候在西番住过?
  太史阑心里微乱,她一直觉得司空昱相对单纯,但身上总萦绕着一种哀伤和神秘的气息,还有他那个同样神秘的,给他造成很大创伤的母亲。他的身世必然有不同寻常处。
  她闭着眼,没有再睡着,脑中在快速地思考,却忘记自己的手还搁在司空昱大腿上。
  司空昱此刻浑身僵硬,盯着她的手,呼吸微微急促。
  她为什么不拿开她的手?
  她要干什么?
  有意还是无意?
  心里明知道无意的可能性比较高,他却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他刚刚弱冠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时候,平日里有事没事还有些旖旎春梦,春梦里女主角十次有九次都是太史阑,梦里的她一改平日冷峻疏离,温柔体贴,风情万种。想着了都让他浑身发热,哪经得起此刻心上人如此贴近,呼吸相闻,柔软的手指离他重要部位只有三寸距离?
  司空昱浑身肌肤都似微微发烫,脸色发红,四面如此安静,听得见她的呼吸也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俯下身去,啄一啄她的唇角,尝尝到底是怎般的香甜滋味。
  然而他几次俯身又几次停住——一霎靠近会不会收获永恒疏离?坚冷如太史阑,她的芬芳怎许人偷尝?
  不过,偷偷亲一下,她未必知晓……
  他的心思在滔天烈焰中辗转,翻翻覆覆都是她,肌肉的燥热和绷紧似乎已经蔓延到全身,他僵僵地坐着,手指扣到了掌心,然后有点难堪地发现某些不该有的反应竟然开始悄悄抬头……
  正在他思量着退开还是下海里洗个冷水澡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点动静,夹杂在海风和海鸟的嘶叫声里,是蹑手蹑足的脚步声。
  司空昱满腔的欲火顿时消掉一半,微微偏头竖起耳朵。
  脚步声接近,有低低的对话声传来。
  “睡了吧?”
  “没灯火。”
  “……鱼姑奶奶不知怎的,竟然没看出那是个女人。”
  “虽然丑了点,好歹身材不错,哈哈咱们可是有快一个月没碰过女人了!猜个拳,谁先?”
  “等等,两人一间舱房,这对是夫妻?好像那男的武功不错。”
  “确实,先前那一出飞鲨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这女的也不简单,她一下水,一下子死了多少黑背鲨?”
  “放心放心,不可力敌便要智取嘛……”
  “这是啥?”
  “那边换来的醉魂香,一支要一斤绿鲍呢!”
  “好极,试试!咱让你先!”
  ……
  司空昱偏头听着,眼神冷幽幽的。
  一支香从门缝里探进来,香头已经点燃,如一只通红的眼睛,窥视着屋内一切。
  司空昱无声走过去,抬手先断了香头,随即猛然将门一拉。
  哎哟一声一大群扒在门上的海盗跌了进来,在门口摞上高高地一叠。
  司空昱闷声不吭再把门一关,揪起最上头一个,撕下他衣襟塞他嘴里,二话不说,开揍!
  “砰砰砰砰”
  老拳如流星,鼻血似飞虹,满地开了酱油铺,天上炸出满天星。
  那家伙被司空昱拎在手上左右开弓连拳十八,打得浑身缩成一团如蜷曲的虾米,喉咙里只能发出一连串破碎的惨叫和求饶,直到被打尽兴的司空昱麻袋一样扔开,接着揍下一个。
  噼噼啪啪声响不断,充满淫兴而来的海盗们惊得魂飞魄散,拼命要夺门而出,可是门在司空昱背后,他们那里绕得过他?
  司空昱双眼发红,神情狰狞,一边打一边恶狠狠低骂,“老子熬得要死都不敢动她一个指头,你们这群下贱胚子也敢说这样的话!娘的你们居然敢想!居然敢想!都他娘的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砰砰砰砰砰。
  太史阑在床上想笑。
  清贵骄傲的世子居然也会骂脏话,好大的牢骚。
  司空昱打得泄恨——自己肖想不敢轻染一指的人,别人竟然想采花?他正憋得难受,等着发泄呢!
  太史阑懒懒翻个身。这群倒霉海盗,选了个最不好的时机,活该。
  人肉麻袋一个个扔出去,谁也逃不掉被痛殴一顿的命运,海盗们瞧着不好,有人忽然向太史阑冲了过来,似乎想要挟持她以求逃过这一劫。
  这人刚刚冲过来,就看见床上的太史阑坐起,正冷冷瞧着他。
  她乌黑细长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冷硬如千年寒冰。
  那家伙激灵灵打个寒颤,忽然就不敢靠近她,一转身打开舷窗,想要从那个只有脸盆大的小窗子里逃出去。
  窗子太小,那家伙钻出一半就被卡住,再也动不了,半身屋外半身屋里,摇头摆尾像只卡在网里的鱼儿。
  太史阑下床,顺手操起一根鱼竿,问候了他的菊花。
  啊一声惨叫,那家伙死命往外一蹿,啪一声挤裂了窗子,整个人洒着鲜血蹿了出去,随即太史阑听见“噗通”一声。
  这家伙受痛用力过度,竟然窜出了窗子外的走道,直接越过船栏掉进了海里。
  室内一阵静寂……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骇然转头盯着太史阑。
  这个不动声色的,才是最狠的!
  所有人都觉得屁股好痛……
  司空昱一停,其余人疯狂挣扎而起,赶紧拉开门窜了出去,洒着血跑得比兔子还快。
  司空昱也不追,狠狠把门踢上,也不收拾一地狼籍,垂头走到椅子前坐下。
  太史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说话,静静躺下又睡了。
  这回安静睡到天亮,再无人来打扰,醒来时外头已经有了隐隐喧闹,太史阑听见有人说靠岸了。
  她爬起身,走到司空昱身前,他竟然睡熟了,长长的发垂下来,遮住半边有些瘦削的面颊。眼睫下有一层深青色的阴影,透着疲倦之色。
  太史阑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一大片狰狞的微红的疤,显得肌肤有点僵硬,这些疤他原先一直用长袖大袖衣掩饰得很好,昨晚捋起袖子揍人又忘记放下,她才看见。
  司空昱忽然睁开眼睛,一眼看见她眼神,怔了怔,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急忙放下袖子,和她笑道:“就这点疤,之后还会越来越淡。”
  “会不会影响动作?”太史阑问他。
  “不会。”司空昱答得飞快,“男人行走天下,没疤才叫人笑话不是?”
  太史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当先出门。
  忽然听见司空昱在她身后长吁,低声道:“你终于肯关心我……”
  太史阑脚步微微一停,终究没有说什么,快步上了甲板。司空昱似乎在原地停留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上了甲板才发现,经过一夜航行,已经靠岸,对面想必就是水市岛。
  岸边零零星星站着一些人,守着一个空场,空场上堆着一些大竹筐,不过不算多。
  辛小鱼已经上了岸,看见太史阑和司空昱下船过来,眉开眼笑地招手道:“小心肝们,过来瞧姐姐怎么收税。”
  司空昱抖了抖,太史阑面无表情,反正辛小鱼人比话更恶心,习惯了。
  太史阑四面瞧瞧,海匪们都站在沙滩上,遇上她的眼光都缩了缩,没人敢靠近。太史阑注意到昨晚那个被爆菊的不在,难道丢进海里真的没人去救?辛小鱼似乎也没问过一句。
  这些人凉薄凶恶,视人命如草芥,她可算领教了。
  辛小鱼手里拿了个册子,在和几个衣着破烂的渔民们说话。
  “上半年缴上的青虾三千斤、海胆五百斤、竹节虾五千斤、花蛏三千斤、海蜇一千斤、花点鲈三千斤、燕鱼鲅鱼三千斤,香螺枪蟹红夹花盖蟹牡蛎等共五千斤,折合银两一千两,你们上半年的鱼税银还差五百。”
  太史阑皱皱眉——这价钱也太离谱了吧?虽说这些都是普通海产,但是就算其中最便宜的鲅鱼,在市面上最低也要三十铜子一斤,三千斤最少一百多两银子,更不要说竹节虾香螺还要贵上几倍。
  那些渔民满脸皱纹,皮肤粗糙得裂开血口,赤脚上都是各种被海物割伤的口子,满脸麻木地听着,好像说的不是和他们生计相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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