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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语气惶恐,眼神却微微弯起,眼神冰冷。
  马车一路狂奔,车内物品早应该七零八落砸满他头,康王也应该坐不稳,然而此刻,他稳稳端坐在车内,车内的桌子架子乃至茶杯虽然歪斜,但无一倾倒。
  很明显固定过了。
  而车顶上,不知何时已经死死伏了一个黑衣人,壁虎一般紧紧贴着板壁,看样子是打算在最后一刻,救康王到安全之地的。
  这马车十分结实,连马身上锦褥之下都披了铁甲!
  果然早有预谋!
  太史阑眼神一瞥即过,嘴里依旧在问马管家,“后来这两百万两怎么处理的?”
  “太史阑,你想死吗?”康王的车驾一旦闯入昭阳府,后面没有百姓,他也不假装惊慌狂喊了,此刻头一抬,阴冷的声音传来。
  太史阑理都不理,拖着马管家,又换了一个死角。
  “银票当时保存在哪里?哪家的银票?”
  马管家满头大汗,唰唰地写,他也想丢笔,也想逃生,他没有抬头,也感觉到铁马车森冷的腥气快要逼入鼻端,听那轰隆轰隆的声音,就知道如果给撞个正着,那必然血肉成泥,而主子的冷笑声就在耳边——他已经到了!
  但他哪怕已经吓尿了裤子,已经手软,汗水已经迷了眼睛,也还是不敢停笔——太史阑就在他面前!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就像山压了过来,一把薄薄的匕首和她本人带来的震慑力,甚至超过了铁马车和旧主的压迫感。
  “轰”地又是一声,马车已经驶过短短的青石道,直接逼入正对着府门的大堂,骏马扬蹄一跃,已经蹿上台阶。
  咻咻的鼻息和深浓的铁腥气息,还有马车快速行进带来的风,已经逼到太史阑耳后。
  马车冲来的方向,正对着太史阑的背影。
  “在两百万两之前,你还在北严来人手中收过什么给康王的礼物?”
  马车轰响,阴影覆盖太史阑,太史阑声音依旧稳定清晰。
  忽然人影一闪,一人扑过来,手中寒光一闪,直劈太史阑后脑。
  乔雨润终于出手。
  “一共有几次……”太史阑低头看马管家写字,头也不回,蓦然抬腿向后狠狠一踢!
  “砰。”
  像是铁棍撞上肉体,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乔雨润一仰头,惨呼尖利冲口而出,身子却已经不可控制地向后直撞而去,一直撞出正堂,后仰着撞向驰来的马车。
  眼看她就要撞上马车,然后滚倒在马车之下,血肉成泥。
  “救我!”乔雨润心志坚毅,此刻依旧不昏,竟然还知道对康王马车上的黑衣人伸出双手呼救。
  她知道此刻只有这人可以救她!
  黑衣人只看向康王,康王微一犹豫。
  这高手是他留着马上要救自己的,一旦救了乔雨润,很可能下一瞬就来不及救他,马车撞上墙壁他逃不出也会被撞伤!
  想到这他立即决然摇头。
  黑衣人没有动。
  乔雨润一眼瞥过已知没有希望,这女人素来心狠,半空中霍然团身。
  她腿骨已经被太史阑的铁腿踹裂,身子这一团,顿时痛得她几乎晕过去,乔雨润狠狠一咬下唇,死命忍住。
  砰一声她后背撞上马车,随即被马车冲力一弹,滚到马车车轮下,刹那间乔雨润团身一滚,挤入两道车轮之间的缝隙。
  她没有学高深内力,却也学了一手的逃生之术,身形灵便小巧,这么不顾疼痛死命一挤,居然真的挤到马车底下空隙处,随即骨碌碌滚到院子里。
  马车还在向前冲,已经到了正堂门口,正堂正门是一排隔扇木门,都打开着,如果不硬生生撞碎,马车是很难冲进来的,此时已经是最后一段距离,马的冲力已经快要泄尽,速度慢了下来,那车顶的黑衣人忽然蛇一样游下来,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扎入马臀。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冲出了最后一步。
  “哗啦啦”一片乱响,大块木头被撞得四散迸射,吱吱嘎嘎的碎裂声里,马车悍然冲进正堂!
  正堂就那么大的地方,马车冲进去,随便一两个来回,想挤死谁就挤死谁!
  几乎是瞬间,正堂里凳子翻倒桌子倾斜匾额落地柱子损毁,被晃动的沉重的马车厢给撞得不成模样。
  马车直奔太史阑后心去,马鼻子的热气已经已经喷到太史阑的后心!
  “容楚!”太史阑仰头大叫。
  人影连闪,一条黑影踩着马管家脑袋过去,跳上了马头。
  一条人影扑向那个黑衣人。
  还有一条人影,燕子一般掠过来,珍珠色衣袍一闪,人已经到了太史阑上方,一手抓住太史阑,一手抓住马管家,顺手还抓了一盒印泥。
  “咴——”马一声长嘶,脖子仰起,脖子上肌肉块块跳动,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周七骑在了它身上。
  “下去!”赵十三立在车顶上,一脚把那黑衣人踹开。
  容楚从梁上倒挂下来,一手搂着太史阑,顺手把右手提着的马管家往车顶上一放,太史阑一直紧紧抓着供词,顺势往车顶上一铺,啪一声把印泥掷了下来,喝道:“画押!”
  马管家瞬间逃生,天上地下,云里雾里,眼睛还在画圈圈,蓦然听见这一声,下意识手指在印泥里一蘸,按在了供词上。
  “很好。”容楚一笑,一把抓起他,往后堂一扔,自有人接住。
  这主仆三人几个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无间,也就是一霎功夫的事,底下康王还没反应过来,刚扒着马车车窗站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又连声呼喝,“来人!来人!”
  太史阑抓起供词,容楚手一垂,将她往下放了放,随即抱着她,从康王马车车窗前一荡而过,荡过车窗时,太史阑唰地把供词一展。
  鲜红的画押,在康王眼前嚣张地掠过……
  康王的眼睛瞬间都觉得要被刺瞎……
  “狂徒——”他一声大叫,却不敢追出车窗,反而头一缩缩了回去,随即砰砰几声,他把窗子给关上了。
  他这马车是特制的,门窗都可以从里面密封,他正是因为等这马车完工才来迟了一点。
  门窗一关,好歹太史阑那个女疯子再杀不了他!
  果然,下一瞬,太史阑由容楚抱着,唰一下又荡了回来,这回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匕首,刚才她要拿起供词,没空去拿匕首,等她拿出了匕首,康王已经聪明地做了缩头乌龟。
  太史阑有点扼腕,却也不太扼腕——杀康王,她很想,但前提是,不能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
  一大队康王护卫此时才冲进来,纷纷合力将马车拉了出去,康王在马车里一声不吭,护卫们也一声不吭,就好像刚才那般狂猛的冲势根本不存在,也好像也没看见此刻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正堂。
  太史阑也不阻拦,拿到供词就是她赢了,之后她昭阳府的修缮银子,少不得要康王出。
  当然要狠狠地宰。
  她是被容楚抱着倒挂的,此时脚尖蹬蹬他,示意可以放下她了。
  容楚就好像没感觉,直到她蹬出第二遍,容楚双臂一张,她大头朝下坠落。
  太史阑也没尖叫,闭起眼睛。
  下一瞬她还是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她鄙视地撇撇嘴角——这家伙气还没消呢?还在怪她为邰世涛误会他呢?有种把她扔下来不接呀。
  此时外头一片喧闹,三公提着袍子,怒火冲天地奔了出来,外头司空昱也冲了进来,西局的探子扶起了乔雨润,乔雨润狰狞着脸死死盯着康王的马车,纪连城刚从后院出来,愕然瞧着前头,不明白昭阳府正堂怎么忽然就满目疮痍。
  乱,一片的乱。
  然而有样定心的东西在她怀里。
  太史阑站在一地废墟上,慢慢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张冒生死之险得来的供词。
  满目皆敌又如何?敌人势大又如何?主审都是康王的人又如何?康王亲临阻扰又如何?
  她终究是办到了。
  身后有熟悉的气息,芝兰青桂,馥郁又清越,这个别扭的家伙,从云台山回来一直怪怪的,似乎在生她的气,但无论怎么生气,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总在他身后。
  所以她敢停留于危险之中,是因为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只要她一声呼喊,他会来。
  她忽觉温暖,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掌。
  他似乎要躲,但没有躲,顿了一顿之后,也捏了捏她的手指。
  指尖对上指尖,心和心最近的距离。
  她翘起唇角,亮起一抹比日光还惊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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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闹剧,实则风波跌宕的一场审案,属于昭阳城权限范围的最后一场过堂,终于结束。
  案件的性质之后已经有所改变,公审变成密审,马管家的供词,使康王受到的指控进一步敲实,这位康王府的二等管家,平日还负责对下联络,司库管理,掌握着康王府不少机密。
  马管家将北严张秋等人受康王指使,和龙莽岭盗匪勾结,专门盘剥西凌等地的行商,以及在事情泄密后杀通城盐商全家灭口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这位马管家也证明了,那两百万两银票确实存在,是北严张秋给康王进上的寿礼,顺带还揭出了康王其他一些贪贿事宜。
  太史阑也找齐了原北严河泊所的僚属,以及当初负责沂河坝整修攻城的北严工造局人员,河泊所当初关于沂河坝的实地侦测数据已经都被烧毁,但当初负责侦测的人还在,他所侦测出的数据,和历年来沂河水位一对比,已经很明显地能看出沂河水位早已达到历史最高点。在这种情况下,当初的河泊所大使金正还当作不知道,实在罪恶深重。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工造局人员表示,当初上头有命令,沂河坝不需要大肆整修,根本几乎没动用朝廷拨付的银子,而是随意寻了几个大户的晦气,将人家打入大狱,没收人家家产充公,拆了人家园子,得了的钱和木料,砖头,拿去象征性修了修沂河坝,那一千万两朝廷拨付的银子,除了五分之一上贡给康王之外,其余去向不明。
  所谓不明,太史阑知道,想必填补了某些人的空缺,或者充实了某些人的小金库,听说张秋本人就有庄园五处,占地连绵美轮美奂,他这个一年一百四十两俸禄的四品官,哪来的钱?
  当然这就不用她操心了,这起盐商灭门案里拖出来的各种隐案秘案,哪些需要大办,哪些需要小办,哪些需要封存,哪些根本不必办,三公想必比她还清楚。
  她能做的,是掀开那一层谁也不肯掀的面纱,把康王的嘴脸,给某些人瞧一瞧。
  听说宗政太后生性多疑,最恨人隐瞒背叛,康王干这些事儿,总不会告诉她吧?她如果知道信重的人干出了这么些事情,就算不愿意成全她太史阑,也要狠狠教训一下康王吧?
  康王一旦被处罚,短期内不能再插手朝局,朝中清流便有喘息的机会,而西局乔雨润野心勃勃,也会趁机扩张势力站稳脚跟,打压康王势力,康王必然不肯,西局两位大佬肯定会引起纷争,内部动荡是毁灭一个机构的第一步,太史阑等的,就是这一步。
  同样,康王气焰稍敛,朝局也会因此变动,这是三公乐见其成的事,这个局面他们想了很久,却苦于没有好的契机,未曾想最后,竟然是一个女子,一个官场新丁,天不怕地不怕,执剑而来,一把挑开了王者的面具。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人证物证案情推断都非常简单,难就难在有人告,以及如何告那两步,之后的事情,不过是将证据尽量搜集,等待最高掌权者的裁决罢了。
  本来应该还有个人证,那个西局的太监,太史阑一心想把西局也扯进来,可是乔雨润就是比康王滑溜,那个特征很明显的西局探子,已经找不到了。
  这次审完后,三公也不通知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立即将案卷封存,连同他们的处理意见和密奏,专人快马密线直送京城。
  同时三公遥控在京所有清流,以及御史台的大部分御史,对康王展开了高密度大面积全方位的弹劾,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飞上凤案,天天堆在宗政惠的床头。
  三公和太史阑商量,弹劾和密奏都绕开了西局,一方面证据不足,擅自提起只会引起对方反咬,另一方面西局和康王不同,太后信重康王,但毕竟康王是当朝亲王,太后对他有顾忌存在,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想适当钳制他的意思,但西局却是太后一手创办,是她为了巩固权力而设置的机构,真正自己养出来的孩子,动康王她也许还觉得有必要,属于朝争。动西局,那就是公然和她做对了。
  太史阑也无所谓——不就一个南齐东厂么?谁见过这种神憎鬼厌的秘密机构能长久的?
  她是那种干了事儿就不后悔,只需要努力做好一切,最后没达到预期效果也无所谓,大不了下次继续接着干的人,所以案子已经捅了出来,她也就不再挂心,倒是开始有点挂心某个傲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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