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139节
厚格剑挡住一朵枪花,沉重的剑身,倒映出炸开的枪劲波纹,剑身上如沸腾湖水,巨大的反震力度传来,宁奕猛地插剑入地,以此卸力,仍然向后退了十丈,堪堪止住。
草屑龙卷轰然散开。
除苏高台上,一片寂静。
宁奕的唇角,溢出了一抹血红,他吞下一口血水,长长吐出一口郁气,眼神平静,盯着不远处的灰发男人。
银雀的枪势极其强盛,劲气十足,硬接一枪,宁奕的体魄有些吃不消。
枪是缠腰锁。
燕咨闭起了双眼,灰发在淡淡的风气之中掠动,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这杆白凉木大枪,从幼年时候便伴随着他,灰界征战,打出了赫赫声名,早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持枪贵在四平,顶平,肩平,脚平,枪平。
银雀两脚前后并立,屈膝半蹲,摆出“中平枪”的枪架,下一刹那,踩开一滩碎石,宁奕面前的泥石瞬间炸穿,一朵无比盛大的枪花再度紧贴着绽放开来——
“泰山”缠缑亮起,宁奕抬剑格挡,剑身刹那被枪尖抵着压在胸口,宁奕瞳孔收缩,只觉得被一柄大锤重重砸在胸前,他在蜀山修行剑术,也略微习练过其他兵器,银雀的枪法之精湛,在精妙程度,同龄人中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比肩的。
这一枪犹如一柄疾射而来的重弩弩箭,即便宁奕成功挡住,仍然无法化解,那柄厚格剑,几乎要被崩得脱手飞出。
银雀置若罔闻,前手如提壶,后手摇辘轳,脊柱弹射压缩,小腹下沉,前足踩,后足蹬,肩胯互争,双臂摇晃激荡,红缨炸裂翻飞,枪扎一点棍打一片,当出枪的速度足够的快,无数道枪尖黑点,纷纷扬扬炸开,宁奕周身的三尺距离,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音爆声音。
“大隋天下”的剑身质地极其坚固,品秩不低,剑身如一片春湖,任凭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枪尖雨点般砸来,溅起惊天波澜,可仍然没有丝毫要碎裂的意味。
千金难买一声响,漫天骤雨般的爆响声中,宁奕拔出了自己的第二把剑。
黑布包裹的细雪,抵着枪尖的音爆,从腰间倒十字滑出,宁奕倒持细雪剑柄,抽剑如抽刀,黑布如断水一般被剑气斩开,从中间切开裂成两半。
“蓬”的一声,一张巨大伞面撑开,无数枪花戳在伞面之上,溅起沉重而细腻的雨水,撑伞的少年郎面色坚毅,顶着压力陡然站起,不再向后掠去,而是后脚狠狠踩住大地。
下一刹那,伞面骤然收缩,漫天枪花支离破碎,只剩下那条笔直的银线。
收拢细雪伞面的宁奕,扭腰提胯,攥剑递出,剑尖与那杆大枪的枪尖撞在一起,在空气之中溅开一小道破碎的波纹。
紧闭双眼,挺枪而出的银雀,皱起眉头,他前后手攥枪前踏一步,那杆大枪没有如他预料一般戳破宁奕的面门,而是被细雪剑尖抵住,大枪的白凉木枪杆,在他的踏步之下,被抵在腹部,弯曲成一个大大的圆弧。
崩枪抖势。
银雀睁开双眼,如狮子怒目,精气逼人。
他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少年眼眸。
抖出全部劲气的枪身,想要震退宁奕,后者的脚底踩在“大隋天下”入土三分的剑柄之上,纹丝不动,于是白凉木大枪,以银雀燕咨的腹部为基点,开始不堪重负的发出一声木质破碎之音。
银雀当即收枪,后撤一步,准备再一次扎向宁奕。
借着蹬足之力的宁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欺入三尺之内,细雪陡然在银雀面前开屏,盛大的油纸伞面蓬地炸开,相当于星辉第七境杀力的剑气,逼迫银雀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挡在面前。
于是细雪如之前那杆长枪,在燕咨面前孔雀开屏,溅出无数道惊心动魄的剑花,如疾风骤雨般盛放开来——
之前的那一幕,倒换角色,重新上演。
身子贴地向后滑掠的银雀燕咨,不断侧首躲避,剑气侧着他的面颊炸开,宁奕的剑气已经极快,但是这个灰界实战天才,仍然可以依靠战斗天赋的预感躲避开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追逐之姿,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收尾。
已经快要掠出除苏高台,再退就要跌下高原,燕咨猛地停住身子,细雪的剑锋擦着面颊带出一串血珠,那杆大枪被一路拖行,此刻在地面弹跳而起,银雀之前挡在面前的那只手掌,已经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猛地攥拢大枪,任由枪身带着雷霆之势在掌间剧烈摩擦,最终握紧前段,在极其短暂的距离崩出——
枪尖戳中一角衣袍,旋出一道螺旋长劲,在宁奕的腋下带出一篷余烬。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步拉进。
银雀横枪,骤然发力。
枪杆扫打在宁奕肋骨,后者发出一声闷哼,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痛苦,以及……一股愤怒。
攥过银雀的前襟。
燕咨的耳旁,传来了剧烈的呼啸风声,紧接着一道极其沉重的闷响在额前响起,血水迸溅,银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以额抢额。
狮心面具寸寸崩碎。
之后是第二声,剧烈而又短暂的……“砰!”
银雀的肉身体魄,竟然没有宁奕强横,在连续两次的撞击之下,神魂和心湖一片紊乱,而宁奕仍然可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不倒,攥着银雀的前襟不肯松手,再短暂的停顿之后,便是更加急促的呼吸声音。
于是……便迎来了第三声,比起前两声加在一起,都要来得凶悍的“砰”的一声!
这是徐藏教给宁奕的打架方法。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
宁奕动用了所有的星辉,加持在一点,体魄之间的硬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少会有额头砸额头的打法,拳头或者肘部落在对方的额头,要比自己的额头砸过去,效果要好得多……但是这却是气势最凶猛最彪悍的打法!
星辰巨人的额头,已经支离破碎,星屑肆流,不止崩溃。
银雀的额首,已经一片猩红,灰发被鲜血染得一片狼狈,他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在剧烈的重叠倒影之中,缓慢汇聚成一柄落下的银白剑光。
……
……
俯视除苏高台的“韩约”,面颊上缓慢浮现一抹笑容。
韩约看着这一出精彩厮杀,终于落下帷幕,场上的局势十分明了。
胜负已分,银雀的凶狠悍勇,在灰界出了名,但是如今这场意气之争,却是输得十分明显,宁奕在比凶斗狠这一点上,要更胜一头。
好整以暇的“黑袍女人”,恍然大悟,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蜀山愿意给宁奕如此多的光环加持,为什么这个少年郎,能够列入星辰榜如此高的序列。
日后,宁奕或许会跌下榜首……但是只要这股狠劲在心中不曾停歇,那么宁奕就是下一个蜀山的徐藏!
当年韩约看着徐藏在大隋风起云涌,没有与其打过交道……那位蜀山小师叔的剑气太盛,而十年前的自己又委实不够强大,如果试图把对方纳入琉璃盏,恐怕整座琉璃盏,都会被细雪砍碎。
而现在不同。
一个弱小的,无能为力的“蜀山小师叔”,某种意义上更胜当年徐藏,就在自己的面前。
韩约舔了舔自己唇角。
浮现在高台之上的草屑巨人,向下压掌。
胜负已分,准备一剑递斩而下,杀死银雀燕咨的宁奕,眯起双眼,自己的“细雪”即将落下,距离银雀面门只有尺余之时,无数草屑滚来,拦成一堵叶壁。
韩约的声音幽幽传来:“银雀是个好苗子,我可不想让他死在你的手里……”
这位东境第一人要出手,保下银雀。
宁奕面无表情,双手攥紧细雪,全力递斩而下。
漫天草叶飞溅开来。
那柄细雪被巨大的反震力,溅得高高弹起。
站在草原上的女人,唇角微微上翘,只是那抹笑意,很快就凝固起来。
一张淡青色的缠缑亮起,那柄功成之后,一日可以掠行九千里的厚格剑,便由“大隋天下”,转变成了“剑气行走”。
宁奕不再是之前的“万物一剑”,近身厮杀。
而是驱动裴旻大人的“剑藏”,驭剑指杀。
咫尺飞剑。
一蓬鲜血。
第158章 珠胎暗结
灰发飘扬。
瞳孔永远的凝固。
那柄厚格剑递入胸膛,溅起一蓬沉重的鲜血,血污溅到宁奕面颊之上,倒映出一双无情而又镇定的眼眸,驭剑指杀的法门骤然激发,磅礴剑气在银雀的体内波荡开来——
“宁奕尔敢!”
韩约愤怒的声音在高原上空回荡,由草屑凝聚的巨人,巍峨暴怒,一掌拍下,宁奕没有抬头,只是猛地甩袖。
漫天符箓从袖口里射出,青黄之色,犹如疾矢一般,在空中爆燃,瞬间速度加快数倍,数量之庞大,令人匪夷所思,一袖激射而出的符箓,竟然有接近百张之多!
那只巍峨拍下的手掌,先是微微一顿,接着在无数符箓的爆力之下,被引动骤燃,巨大草屑的巨人,半边身子,都化为红火,嗤然生烟。
烟雾缭绕。
宁奕抖腕收剑,一脚踩在银雀胸膛。
那具失去了全部意识,再也没有神智的灰界天才,身子滑出除苏高台,在空中掠过一道曲线,坠向下方面色阴沉的黑袍女子。
韩约双手抬起,接过那具沉重尸体,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她目光扫过一眼,面色更加难看,燕咨的身体里,自伤口内蔓延看去,密密麻麻布满了剑气,经脉尽数损坏,与一具废躯无异,即便韩约将其带回东境,也无法以琉璃盏重塑肉身,最关键的是……宁奕虽然只用了一剑,但是那一剑,将银雀的神识全都搅碎,这个自己颇为看重的修行者,神魂已经永坠地狱,再也不可能觅回。
这是要坏了自己的精心打算。
“手段颇多,还藏着如此多的符箓?”韩约冷笑一声,她望着主动跳下除苏高台的少年郎,松开抱住银雀的双手,任由躯体落在地上,砸成截截飞灰。
宁奕一只手握柄,缓慢将厚格剑插回背后剑鞘,剑柄与剑鞘发出“咔蹬”一声合拢之时,远方高高弹起又落下的“细雪”,正好插入他面前草地之上。
“你想看斗蛊……把他当蛊虫,可以,把我当蛊虫,不行。”宁奕挑起眉毛,面无表情道:“我输了,我一定会死,所以他输了,他也必须要死。”
韩约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面颊,恼火笑道:“你输赢结局都一样,在红山这里,我会帮你‘成长’很大一步,千手知道了,或许还会很感谢我,你以后能够成为大隋天下最强的那一批修行者,有我很大的功劳。”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倒是欢迎你来蜀山做客,我不把你炼成干尸塞到蜀山茅厕里,都对不起历代老祖宗的教诲。”
韩约面带微笑道:“宁奕,我待会便会撕下你的嘴。”
宁奕知道,自己面前所站的,是东境最大的魔头,哪怕这具身子只是委屈本尊一缕精魄的容器,但是里面容纳的,是一个让南疆十万里噤声的恐怖存在。
宁奕见过他吃人,撕脸,抠眼珠……南疆鬼修里的花样,这个姓韩的早就玩了一万遍,现在双方不可避免的对在了一起,换成大隋天下任意一座圣山的圣子,谁有信心能够打得过眼前的女人?
即便如此,宁奕仍然不虚。
以韩约的性格,如果早就可以出手制服自己,那么他一定第一时间就出手了,之所以在红山草原坐山观虎斗,等着燕咨和自己一分胜负,一半是存了省些力气的念头,另外一半……一定是他不方便出手。
攥拢细雪的少年,盯着眼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