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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第28节

  宁奕艰涩仰起头,仰望远方天地间,一座极高的山顶,曾经见过一面的通天古树就盘踞在山顶之上,只是树叶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树干,所有的景象看起来凄惨无比,哀嚎声音游掠在耳旁,周围全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风吹不散。
  无数的白骨瓦片飞来,宁奕鼻尖一酸,刺骨的痛苦钻心传来……
  天地之间,没有其他的人了。
  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悲哀。
  “没有用的……拦不住的……”
  “白骨平原……也不行的……”
  宁奕缓慢挪动头颅,挂在身上的冰渣哗啦啦碎裂,寒风当中,有一道身影,断了手臂,跌跌撞撞,雾气太大,声音没有传多远,便消散殆尽,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思维像是被冰冻结。
  宁奕看到了雾气当中,炽热滚烫的身影,漂浮在空中,缓慢舒展着背后的羽翼,倒灌的海水围绕着那道身影……
  雾气当中,飘掠而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可是自己无力拔出贯穿前后心的长矛,也无力挪动丝毫。
  围绕自己的白骨瓦片不断呜咽。
  身影越来越近。
  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在天幕外响起。
  “喂……”
  “宁奕。”
  然后,模糊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醒一醒……”
  那道声音太小,于是再重复了一次。
  “醒一醒!”
  宁奕恍惚惊醒,他站起身子,木桶太小,整个人带着木桶都要跌倒,被徐藏一只手掌按回桶中,重新坐下。
  “哗啦哗啦”的碎裂声音响起。
  宁奕瞳孔缩起,水面竟然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冰渣,内部仍然留有余温……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睡了多久?
  宁奕心中一阵酸涩,他摸了摸自己面颊,竟然摸到了两行眼泪,此刻仍然抑制不住的向下流淌。
  “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宁奕坐在桶中,惘然抬起头来,看着黑衣徐藏。
  “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修行。”
  徐藏注视着宁奕,神情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恐怕没有徐藏说得那么简单。
  “修行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徐藏眯起眼,看着宁奕道:“但你不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你是在胡吃海塞……整座院子里的星辉都被你一夜吞干净了,你动用了骨笛?”
  宁奕嘴唇干涩,声音沙哑:“我……”
  他摸了摸骨笛,欲言又止。
  坐在桶里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在骨笛当中看到的那一幕……震撼而又绝望,悲哀直通人心底部,整个世界都随着那颗古木凋落,天幕撕裂,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生灵都没了声音和气息。
  世界的尽头,有人沐浴圣光展开羽翼,向自己走来……
  脑海当中一阵撕裂,道宗的功法本身极其温和,但宁奕此刻头疼欲裂,忽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惊得快要蹦起身来。
  “我……破境了?”
  星辉凝结,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膜。
  第二境界。
  徐藏注视着惊愕无比的少年,自己在木桶边沿站了一夜,看到了宁奕身上的变化,无数星辉追随而来,这是一种完全异于常人的修行状态。
  即便是惊艳如周游的天才,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由初境入第二境。
  如果宁奕展现出了有丝毫的不适,他会立刻打断宁奕的状态。
  直到宁奕开始无缘无故的流泪,徐藏试着唤醒,无果之后,迅速以声音震醒了他。
  宁奕坐在桶里,浑然感觉不到桶里的水已凉了,他终于明白徐藏之前所说的“胡吃海塞”是什么意味……自己破开第二境,竟然没有丝毫的阻碍?
  “是骨笛的缘故?”宁奕喃喃自语。
  “白骨平原……”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笛。
  “白骨平原,这是你的名字吗……”
  浸泡在水中的白色叶子,在掌心轻轻摇曳,舒展,似乎真的听到了宁奕的呼唤。
  第31章 清焰
  小院子里阳光照来,藤蔓被风吹动,摇曳,躺在摇椅上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完了《太白剑经》,少年停下悬笔的手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跳上墙头的猫咪喵呜轻叫,缩起身子,懒洋洋打哈欠。
  伞剑就立在墙角角落,与黑伞与油纸伞叠在一起,血腥味早就被洗得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大雨天时候的一柄普通伞器。
  拎伞拎剑,大雨天,出门杀人,精疲力竭。
  比起那样的日子,宁奕更喜欢安乐,丫头煮着一壶茶水,扇着蒲扇,徐藏念的字一个一个被自己抄下来,还算工整的烙刻着时间。
  日子变得平和而又温柔。
  清风吹来,炉里的火焰缓慢跳动。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天不用杀人。”
  背完一部经文的男人,躺在椅上,抱臂假寐,轻声说道:“把你昨天遇到的事情说一遍,不要有遗漏。”
  ……
  ……
  “你吃掉了两颗珠子?一颗极阴,一颗极阳。”
  徐藏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宁奕,道:“那截车厢里有一颗千年隋阳珠,至于另外一颗,是南疆鬼修修行所需的隋阴珠,你是愣头青?阴珠你也敢吃?”
  宁奕挠了挠头。
  说完之后,黑衣男人罕见的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修行,呼吸天地灵气,汲取星辉,向来只有阳珠可以消化,如果吞下阴珠,轻则承受剧痛,然后吐出,若是强行吸收,没有鬼修功法,会爆体而亡。”
  说到这里,宁奕的面色带着一丝难看:“那种感觉确实痛苦无比,吞完阳珠,我已破境……但骨笛引导我去吞下第二颗珠子……这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不断叠加,可能我只差一丝就要死了。”
  “最后呢?你把它们都吃了?”徐藏皱起眉头看着宁奕,道:“你竟然没有死?”
  茶壶壶口呜呜飞烟,蹲在一旁扇着蒲扇的裴烦,沉默灭了火,湿润棉布裹着茶壶拎起,“咚”的一声哚在徐藏面前的茶几上,没好气地瞪了徐藏一眼。
  你竟然没有死……这叫什么话?
  徐藏的语气当中,并没有期盼宁奕去死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违背自己的认知。
  “修行是一件由人及神的事情……资源固然需要,但如果一味的吞吃,并不会所向披靡的破境,周游有整个道宗做助力,一路走上来也用了许多年的功夫。”
  “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神性’。”
  说到这两个字,徐藏的语气变了,他望着宁奕,道:“修行者并非是星辉越多越好,而是‘神性’越多越好,神性越多,就意味着你越不像个人,距离最终的那一步就越近。”
  宁奕屏住呼吸。
  神性……感业寺的那个女孩,身上溢散满出的光辉,就是神性吗?
  “如果你真的安全无虞吞下了两颗珠子……”徐藏望着宁奕,道:“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你身上,有着常人无法比及的神性,神性可以化解一切的痛苦,把修行变成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事情。”
  他顿了顿,道:“周游是道宗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可他仍然在修行之路上,要矮过珞珈山疯女人一头……就是因为‘神性’的缘故。”
  宁奕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了嘴。
  他知道,并非是自己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神性,而是因为感业寺的那个女孩……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身上,神性太多,甚至溢满散出。
  “神性是很难掩藏的……即便不曾挖掘和动用,拥有神性的人,在人群当中一眼也能看出。”徐藏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损样,扔到西岭能再当十年的穷小子……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有神性的人啊。”
  “难道是那枚骨笛,能够掩藏神性?”徐藏摇了摇头,困惑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骨笛保住你一条命,还让你接连打破了两个境界。”
  “如果我没有猜错,神性与你的骨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修行需要如此之多的资源,也是因此缘故。”徐藏挑了挑眉,正色道:“但如果你有着足够多的资源……破境就不会再有阻拦。”
  宁奕连忙拍掌叫好道:“说得真好,修行没有瓶颈,听起来我好像变成了绝世天才……我这就去修行!”
  徐藏忽然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性二字与脑海当中的某道身影联系在了一起,进而极其轻松的想到了某座叫做“感业寺”的寺庙当中,似乎有着一位异常罕见的神性溢满的女孩。
  于是徐藏忽然明白了宁奕想要转移话题的缘故,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宁奕……老实交代,你破境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
  ……
  徐清焰沉沉醒来。
  从她记事起,每个月按时日发作的“病症”,会带动脑海当中的剧痛,如刀子一般搅动,使她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
  撑开的竹窗,吹来清凉的风。
  女孩脑海当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痛苦残余,以往病发之后,即便服下了“药”,也只是能够压制住痛苦的蔓延,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煎熬。
  有人轻轻敲门。
  女孩裹着白色棉布,动作轻盈跳下了床,她一路小跑,心底甚至带着一丝期待……一想到昨天敲门的那个少年,便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是骨笛的缘故,还是宁奕本人?徐清焰说不清楚,但她在走近那扇竹门的时候,确确实实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期盼,生命已经黑暗至此,如果能有一束光照来……那么她或许可以重新活过来。
  推开门的那一刻,女孩有些失望。
  蒙着黑布的瞎子,挡住了所有的光,将紫色的布囊递到女孩的手中,伸出一只手温柔了揉了揉女孩脑袋,道:“这是最后一次药,你十六岁了,这个月,他们会带你到皇城治病。”
  徐清焰知道瞎子叔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黑暗当中有人点起光火,想要带着自己走一截路,蜀山的那些修行者……徐清焰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每个月会下山给自己送一趟药,哪怕这些药无法根治疾病,但终究可以治疗自己。
  但有些人则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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