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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吴岳泽看着眼前这个正朝自己福身行礼的小女人,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徐曼青低头道:“这本就是礼法所当为之事,又何来生分之说?”
  吴岳泽拧徐曼青不过,只得转移话题道:“多日不见,家中是否安好?”他看徐曼青的脸色明显不如之前的好了。
  徐曼青道:“一切都好,就是近来天气转凉,婆婆身体有些不适。我这头办完事了也还得早些回去伺候着才是。”
  原本徐曼青也想问问吴岳泽的近况,他自认祖归宗之后进了吴府大宅,里面各种复杂关系完全可用盘根错节来形容,这男人也不过是在夹缝间求生存罢了,想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可惜自上一次吴岳泽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徐曼青便不能再多做关怀,只得恪守男女大防,以免给人传递错误信息。
  吴岳泽叹了口气,朝徐曼青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
  徐曼青点头,又朝吴岳泽福了福,这才走出了衙门口去。
  秋末时节风已经变得有些凛冽,今个儿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是阴云密布的,如今又下起了小雨,寒气便来得更重了些。
  吴岳泽看着那个走在青砖小路上打着油纸伞的纤瘦身影,握着佩刀的手抓得死紧,连手背都泛起了青白。他只恨现下的自己无力为这个女人撑起一片天来,可世事半点不由人,他又能如何?
  回到家里,徐曼青便领着那大管事带过来的小丫头回了珍颜阁,大管事看徐曼青将人送了回来也不禁皱眉。
  “嫂子,东家发话说这两个小丫头就算是送你的了,还说让我赶紧把她们的身契给你捎过去,只是这两日我有事耽搁了一直没能成行,谁想到你这会儿又把人给送回来了?”
  徐曼青道:“哪有让人来帮几天忙就把人扣下不还的道理?管事您不会是把我项家想成土匪窝了吧?这俩丫头手脚勤快脑子也机灵,放在珍颜阁能顶上事,放在我家可就屈才了。”
  大管事道:“都是些奴才,在哪干活不都一样,何来屈才之说。”
  徐曼青笑了笑也不多说,只是死活不肯松口,依旧不愿将那两个小丫头收下来。最后大管事也拗不过她,只得暂且答应她将人留了下来,但至于尉迟恭那边同不同意还得另看。
  果然,没过两天尉迟恭就又把两个丫头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大管事将她们的身契直接塞到徐曼青手里,说若是徐曼青不要这两丫头也不能再回珍颜阁了。
  那两小丫头都是从外地被人牙子辗转卖到咸安来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四九城里,若是没有去处准得活活饿死。
  徐曼青无奈之下只得将人收了下来,又向婆婆推说她不识得牙婆一类的人,只能厚着脸皮跟东家买下这两个丫头,今后就专门在家伺候项寡妇了。
  项寡妇身体还是不好,听了徐曼青的说法便直说珍颜阁的东家厚道,受了两个小丫头的拜之后又回房歇着去了。于是徐曼青便领着两个丫头,给年岁大些的取名叫红儿,年岁小些的叫小翠,一起打点行装准备搬家了。
  找街口算命先生掐了一个好日子好时辰,徐曼青又雇了些马车和挑脚夫便悄无声息地搬到新家去了。
  新家的三进院子坐落在烟袋胡同,距离徐奋的东林书院也仅有十分钟左右的脚程。这院子里还种有几株桂花,门外有一棵近百年的大槐树,听说待到农历三月开花的时候会葱白一片,香气宜人,很是令人期待。
  徐曼青领着丫头们收拾了几天才算把这里里外外的都拾掇好,还借此机会将床褥全都换了新的,被芯子是用今年的新棉弹的,轻软保暖不说,睡上去还能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转凉了鸡瘟发不起来的缘故,那被项家捧在手心里伺候的花公鸡大难不死,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挺过来了。
  项寡妇见那公鸡没事,官府那边为了安定民心又一直在辟谣,于是便求神拜佛地折腾了一阵,心安下来之后身体也渐渐好转些了。
  徐曼青松了一口气,盘算着总算可以重新接活计了,刚让丫头带信过去跟范嫂子说道一声,谁知范嫂子没过多时就回信说如今她也做不了徐曼青的主,还说让徐曼青直接找珍颜阁商量去。
  徐曼青一听立马傻眼了,难道在这段没出活的日子里,范嫂子就把她给卖了?
  徐曼青风机火燎地亲自上门了一趟,范嫂子顶着个溜圆的大肚子过来应门,一看是徐曼青找上门来了,脸色有那么一闪即逝的惭愧,但她毕竟算是老江湖了,赶紧将那点不自然的神色给隐了去,笑盈盈地将徐曼青迎进了门来。
  听徐曼青提起珍颜阁的事,范嫂子拉着徐曼青的手唏嘘道:“我的好青妞哟,嫂子我也是舍不得你,可是如今你名声在外,我这小庙实在是装不下你这尊金佛了。再说那珍颜阁的东家都亲自找我谈了,我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尊贵的人啊?这三言两语的我也说道不过人家,只得答应……”
  徐曼青一听愤懑不已,连说话的语气都难免带上了几分尖刻:“于是师傅你就这么把我给卖了?”
  范嫂子赶紧打圆场道:“怎么能说‘卖’这么难听呢?你那手艺是极好的,如今有了珍颜阁做靠山,以后不就能走得更顺当么?总比待在我这种小破招牌下熬日子来得好啊!”
  “嫂子也是为了你好不是……”
  徐曼青道:“就算你是为了我好,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知会我一声?难道东家还能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不成?”
  范嫂子一听连忙解释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之前不是见你家婆婆生病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擅自帮你做了主的么?再说这咸安城里的妆师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珍颜阁啊?难道我还能推你入火坑不成?”
  徐曼青眯了眯眼,若是范嫂子能实事求是些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也便罢了,毕竟她们之间有师徒的名分在,她也一直记着范嫂子当初领她进行的大恩情,这些时日里的各项进账收益她从不核查过问,只由得范嫂子说是什么数目就是什么数目,这里面靠的不是别的,而是满满当当的信任罢了。
  可如今范嫂子明摆着是从尉迟恭那里得了好处要将她先斩后奏地给推出去,可面儿上范嫂子却还是想当好人,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嘴脸来两边讨好。人在钱财面前心肠果然就是容易长歪了去,她徐曼青绝对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可到了今时今日还真觉着有些忍无可忍。
  徐曼青冷着脸问道:“嫂子,恕我直言,这次你把我推给珍颜阁,到底收了东家多少好处?”
  “这,这个嘛……”范嫂子绞着手中的丝帕,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曼青看到范嫂子露出这种神色心下立刻就凉了半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徐曼青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最后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嫂子,我只想再问你一句,前些时日我画的步摇的图纸,你到底有没有跟东家收银钱?”
  范嫂子哪里料到徐曼青会忽然提到这茬,心里完全没有准备,应对起来也难免乱了阵脚。
  “我,哎,青妞,你听我说……”
  徐曼青一看范嫂子这做贼心虚的反应,心下哪还能有不明白的,原本只是凉了半截的心现下是彻底凉透了。
  “嫂子,既然你那边已经应了东家的约,图纸银钱你也受了,我断然没有让你再吐出来的道理。这钱你好好收着,也算是全了我俩的情谊。”
  徐曼青也不愿说什么重话,范嫂子就算私心再重现下也是个怀着孩子的孕妇,就算大人天大的不对可肚子里的孩子不应受牵连,徐曼青不急不缓地说完了这番话转头便要走。
  范嫂子一直跟在她身后青妞青妞地叫,徐曼青不禁想起之前那段时日大伙儿一道为了生计奋斗,为了金花燕支的贩售努力的情景,只觉得眼眶酸得厉害。
  “不必送了,嫂子,你有你的打算也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只是你我师徒缘分至此,日后若再有个好歹也彼此互不瓜葛,你好生在家安养就是。”
  徐曼青硬是将眼底的泪憋了回去,出了范家的门也没再回头,只是径直离开了。
  徐曼青回了家里,把自己关进卧房钻进被窝里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原来她还算是个有师傅仰仗的人,谁知现下被尉迟恭这么一搅合,连师傅都没了。
  徐曼青毕竟也只是个凡人,虽然有穿越女的作弊技能在,但这脾气一上来了,就算平日再理智也罢,心里那股绳拧过来了就怎么也顺不直。
  她是明知自己会被搅进珍颜阁那淌浑水里抽不得身的,若是尉迟恭光明正大地找她谈,就算她心下再不乐意便也只能向现实低头。但现下尉迟恭使的完全是阴招,知道若是她自己拿主意的话免不得又会拖拉一番,转而从范嫂子那下手反倒是快很准——只要有师徒名分在,徐曼青就是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主。
  等徐曼青哭够了从被窝里钻出来,赶紧用冷毛巾敷了敷自己的眼。
  虽说她在这大齐只是一介女流,但也不是什么事都非得顺着你尉迟恭的心意来的。
  79
  第79章
  打定了主意,徐曼青强自振作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该干啥干啥,只是在用过晚饭之后放了话让两个丫头到自己房里来一趟。
  项寡妇原本还有些好奇,徐曼青只是笑着说这两丫头虽然来项家也有一段时日了,但之前由于身份未定的原因,徐曼青也没法给她们立规矩。如今既然身契都已经送到手上了,自然要好好敲打一番的。
  项寡妇想想也是,虽说可以撑门面的儿子项望山不在,但徐奋却也勉强算是半个主子,若是这些丫头不懂规矩到时候弄出什么事来坏了徐奋的名声那可万万使不得。自家儿媳妇是个有头脑的,项寡妇倒不担心她教不好两个小丫头,便也没往深处想,点了点头便回房去了。
  红儿和小翠将项寡妇扶回房里安顿好,这才战战兢兢地到了徐曼青的屋里。
  徐曼青打了个眼色让人把门关上,年岁大些的红儿更机灵些,赶紧回过身去把门关严了。
  徐曼青朝她们两人招了招手,红儿和小翠赶紧凑上前去。徐曼青给她们两人一人递了一个荷包,里面放着几个银锞子,拿起来沉甸甸的。
  小丫头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徐曼青随后又从箱笼里取了两匹碎花棉布出来,一匹是白底粉色的,一匹是白底绿色的,花样十分别致。
  “你们初来乍到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赏给你们,这两匹布就给你们做身新衣服。毕竟咱也是刚搬了新家,这里里外外都是新的才算应景不是。”
  小丫头毕竟爱俏,这两匹布比她们在珍颜阁里穿的下仆服的质量还要好些,看徐曼青也是个不吝于打赏的主子,当下就觉得被分到这项家来也不算亏了。
  毕竟这项家上下就只得项寡妇和徐曼青两个女人,徐奋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一次,人口简单不说活计也少,这比她们在珍颜阁里做着最下等的杂活,随便是个人都可以指使的处境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那两个小丫头毕竟年岁轻,有什么情绪都容易写在脸上,徐曼青要想拿捏还是容易的。
  “如今你们俩的身契在我手上,那便算是项家的下人了。你们只要安分守己尽心尽力,项家定不会亏待你们。”
  那两小丫头连连称是。
  徐曼青道:“我不管你们之前跟着什么主子听过什么吩咐,但既然踏进了我项家的大门,别的不说,要决定你们去留倒不是件难事。”
  “若以后让我发现你们做点什么吃里扒外的事,跟外人说道些项家家长里短的闲话的话,打断腿什么的都还是轻的。”
  徐曼青放下手中的杯盏,“若是那种忘恩负义害了主家的贱仆,我反倒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买去做暗娼。”
  “知道暗娼是什么么?啧啧……”
  “那可是个专门接那些青楼楚馆都不愿意接的活计的地方,听说进去不到十天半个月的就会染上脏病,治不好的就被丢到城北的破庙里。要不下次我下次带你们去看一眼?听说那些得了脏病的娼妇由里到外全都烂透了。哎,真是上辈子造孽哟!”
  徐曼青不急不缓地说完,还当没事似的继续喝茶,全然不看那两个小丫头被吓得煞白的脸。
  最后还是红儿机警,唰地一下就扯着小翠给徐曼青跪下了。
  “夫人,我们,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别的大道理红儿不懂,但自个儿的命拿捏在谁手上红儿还是清楚的。”
  虽说她来项家时日不长,但这项家上下到底是谁说了算的事她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正是眼前这个女子一手将破落的门户撑了起来,不仅在这地价如金的咸安城里置了这三进的宅子,之前还赢了珍颜阁的张妙手,若是不出意外,以后珍颜阁的首席妆师不就是她了么?
  这么年轻就爬上了那样的位置,别说是这三进的宅子,就是四进五进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曼青难得眼看着十来岁的小姑娘跪倒在地也没给扶起来,但这次既然要下药那就必须得下剂狠的,否则埋了隐患以后害了自家人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识得道理那便最好,我们项家人虽然心慈,但在有些事情上也死心眼得厉害,若是触了我底线的,就是剁碎了拿去喂狗我眼皮子也不带眨一下的。”
  那两个小丫头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徐曼青看敲打得差不多了,便挥手让她们起来说话。
  “你们好好做活,项家也不会亏待你,我现下也没女儿,这手艺没个传人也可惜。若是我真觉着你们不错,日后收两个徒弟倒也是可以的。”
  红儿小翠先是被吓了个半死,可后头又听徐曼青说有收徒的打算,心里有了奔头,心思也就不会乱飞了。
  徐曼青训话完毕就让丫头们出去了,不过她倒没傻到觉着自己这般敲打了就一定能收到成效,毕竟她和尉迟恭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胳膊拐不过大腿的关系,这两人能不能信得过,还是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行。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便让红儿带了口信到珍颜阁去,说是要和尉迟恭约一下见面的时间。
  尉迟恭那边回话倒是快,很快便将日子敲定下来了。
  待徐曼青赴约时,尉迟恭已经在雅间里候着了,若是让外人知道这堂堂的大东家反过来候着下边的一个小妆师,又不知要跌破多少眼镜了。
  “姐夫。”徐曼青照礼福了福身子,依旧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尉迟恭倒是有些吃惊,他早就看出徐曼青根本不是圆扁由人的乖娃娃,这小女子就像只猫儿,平日里看着挺无害,若真惹恼了她,指不定就挠你满脸花的。
  前几日那范嫂子还为了这事特意找上珍颜阁来,说徐曼青发了好大一通火,可今天看着这小女人倒一点火苗都没有,估计火气是全憋在心里了。
  徐曼青不说尉迟恭当然也不会主动提,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此事上他只需虚以委蛇便好。
  “不知那日我与张妙手比试可有定论?”徐曼青问道。
  尉迟恭挑了挑眉:“虽未正式公榜,但那张公子已向开国县公府下聘,输赢早已不言自明。”
  徐曼青听言赶紧抚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未公榜那便好了。”
  “如何见得?”尉迟恭问道。
  徐曼青笑道:“若未公榜,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这几日想了想,虽说最后张公子是与孙府定了亲,可这也并不能说明我上的妆就一定能比张妙手的好。依我看来,这件事对外最好说成是平手。”
  “哦?”尉迟恭饶有兴致地玩转着手中的杯盏,“我这珍颜阁在你看来难道就是这般的龙潭虎穴,你宁可委屈自己只战个平手也不愿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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