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0)
温朝雨便又感到一阵后怕,心道使不得使不得,千万别随便站队,站中间就好,别给自己也惹上一身骚,她已经够倒霉了!
这一番心理活动结束,温朝雨识趣地闭了嘴,再不愿再帮着分析什么,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扮演起木头桩子来。
大雨始终不曾停歇,也不知这场雨到何时才能消停。谢宜君忧心忡忡,拍了拍满江雪的肩,说:你还伤着,先别想太多了,至少目前的局势已经逐渐好了起来,尹秋既然无碍,你就放宽心些,好生休息一下罢。
满江雪神情疲倦,唇无血色,弟子们入宫多年,几乎从未见她有过今日这般形容,便都上前关怀起来。
不必担心我,满江雪看着尹秋,内心的沉重只增不减,说,我很好。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却是身形微晃,额上一瞬冒出了一层冷汗,谢宜君察觉对她神情不对,正要问上两句,满江雪却倏然两眼一闭,当即朝后倒了去。
江雪!谢宜君急忙将她扶住,人却已经没了意识。
段宁杵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天书,依旧是一头雾水,见状赶紧喊道:李郎中呢?快过来给人瞧瞧!
先前那郎中听到呼唤,即刻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谢宜君与季晚疏将满江雪抬到尹秋身侧躺好,弟子们一片惊慌,对满江雪的突然昏倒都显得十分诧异。
哎呀,她这是流血过多,又忧思过重,病来如山倒啊,郎中把完了脉,收回手叹气道,这俩人都得好好调养才行,咱们这船上药材有限,顶多治治外伤,你们云华宫医者多,本事比我强,还是尽早把人送回去罢,这雨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停不了的,都辛苦一些,跑一趟罢。
谢宜君把眉心掐的血红,闻言便吩咐道:那就听先生的,来,快把江雪和尹秋背起来,即刻回宫!
白灵与季晚疏便就依言照做,弟子们侧身让到一边,由她们先行。很快,云华宫的人接连离开了船舱,朝山上行去。段宁转转眼珠,也一个飞身跟了出去。
哎!小姐!侍女连忙喊了起来,您怎么也走了!
段宁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在船上等着!来都来了,不去看一眼那可亏大了!
第166章
公子梵立在雨中,手里的剑已无血迹残存,被雨水洗得锃亮,他又重新戴好了面具,挺立的身影瞧来有种莫名的孤清。
须臾,身后陆续飞来几道人影。
回义父,云华宫一行人已经回去了,他们找到了叶芝兰的尸体,尹姑娘也被救下来了。
剑体入鞘,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公子梵转过身,平淡道:我要听事情经过。
那弟子欠身道:按照义父所说,我们一早便在靠近山脚的地方蹲守着,尹姑娘一掉下来,便落进了我们提前准备好的绳网里,我们本想将她放在江边,但那时候来了一艘船,弟子们不好现身,就将尹姑娘又扔到了江里,好在那船上的人没有见死不救,尹姑娘被他们打捞起来后,满江雪也很快露了面。
公子梵说:确定没人看见你们?
那弟子略显迟疑,片刻后才道:这旁人倒是没有看见我们,只是尹姑娘在途中苏醒过一会儿,也不知她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此事。
公子梵微微皱眉,叹气道:罢了,她记得也没什么要紧,云华宫的人一定会认为我是忌惮曼真才会救她,由着他们去猜罢,小秋性命无忧便好。
可这样一来,义父不就又成了那弟子担忧道,若是由着他们胡乱揣测您,尹姑娘哪天若是猜到义父头上,定会将您当成恶人的。
公子梵无奈一笑,缓声道:恶人就恶人罢,不过她就算看见了你们,也不知你们是谁的手下,她和满江雪等人暂时都还怀疑不到我头上来。只要等一切事情结束,小秋总会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只要她别恨我就好,哪怕眼下因着某些缘故恨上一时,倒也无关紧要。
那弟子轻叹:叶芝兰昨夜与尹姑娘的谈话义父都听到了,那义父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公子梵沉默少顷,说道:上次与小秋见面后,我本想去魏城找曼真,万幸我没急着走,否则小秋这一次定然难逃一死,既然叶芝兰说的那些都已被我们得知,那么接下来就该去与曼真相见了。但在那之前,他抬起眼眸,问道,蛊毒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闻言,那弟子面露难色:这个唉,这事也犯难,前往关外的弟弟妹妹们倒是来了信,解法是有的,只是那解法
公子梵急切道:解法怎么?
那弟子看了看他,嗫嚅一阵才凑到公子梵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听清他口中所言,公子梵神色微变,半晌却又笑了出来:这解法很好。
那弟子疑惑道:哪里就好了?关外那些邪术真够害人的,他说着,瞧见公子梵脸上的笑意,不由愣道,义父该不会是想
公子梵嗯了一声:就当补偿了。
但您顽疾未愈,这几年又屡次发病,那弟子眉目忧愁,可这又是目前唯一的解法了要不这事就让孩儿们代替罢,左右那叶芝兰都死了,孩儿不怕!
哪有让你们来的道理,公子梵摆手,如此,那就将去魏城的行程暂时搁置。
他说完,回头朝云华山巅看了一眼,轻声道:看来这云华宫,我还得再去一次了。
雨落庭院,风卷屋舍,满目红枫在风雨中晃得可怜。
积水漫过了阶梯,浮来不少落叶,温朝雨立在阶上,弯腰拾了两片摊在手心里,一语不发地垂眸看着。
惊月峰空空荡荡,满江雪和尹秋都在医阁里头躺着,弟子们听闻她们回来,也都跑到那地方探望去了。视野之中,仍旧是密不透气的倾盆大雨,四下里半个人影也无。
身后响起一道开门声,薛谈揉着酸痛的手腕从房间出来入了廊子,问温朝雨道:护法看什么呢?那两位都被送去了医阁,您不过去看看?
一阵风卷来,手里的枫叶腾空而起,只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温朝雨说:去了也是人挤人,我便是看她们两眼,她们也不会因着我好上一些,不如不看。
薛谈心有余悸道:今日实在是太凶险了,那万丈悬崖,又遇上这么大的暴雨,尹姑娘掉下去居然安然无恙,真是福大命大。说起来这尹姑娘确实命苦,才多大的年纪,便已经历了这般多的动荡,果然是人在江湖命不由己啊。
温朝雨望着阴沉的天幕,淡声道:谁说不是呢。
发觉温朝雨兴致沉闷,脸色不大明朗,薛谈打量她片刻,说:护法瞧着不大高兴,有心事?
风急雨促,院子里的积水如浪潮一般涌上了最后一级阶梯,浸湿了温朝雨的黑靴。她脚步微移,黛蓝衣裙在这暴雨天显得比往日更加沉重。温朝雨说:收拾一下,该回去了。
薛谈顿了顿:回哪儿去?
温朝雨说:你在云华宫待傻了不成,忘了自己是哪儿的人?
薛谈一愣:您是要回紫薇教?可是
可是什么?温朝雨侧眸瞧着他,你我的出身是改不了的,云华宫并非久留之地,别告诉我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薛谈默然一阵,挠着头道:属下打小就入了紫薇教,原本早已习惯了教中尔虞我诈的氛围,可是自从跟在您身边后,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是有好主子的。这回来了云华宫,老实说,这里的人可比教中的教徒们友善正直多了,护法我不想回去,当然了,我也知道我这种人不配留在云华宫,他们也不会愿意要我,但我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想再回紫薇教了。
在跟着温朝雨之前,薛谈其实也跟过别的人,但他脑子不够灵光,做事也不会变通,尤其不像其他教徒那般会笼络主子,是以向来都不受到重视,他是个吃了亏都还不自知的老实孩子。
这样的性子,在紫薇教那种地方只有挨打受欺负的份,他之所以能跟了温朝雨,正是因为少年时期被人抢了功劳,一时气愤与那人打了起来,结果那人受宠,主子非但没罚他,反倒将薛谈好一顿拳打脚踢,骂他平日里不知长进,私底下却晓得争名夺利,还要将他驱逐出去。是温朝雨得知了此事,看薛谈这个受气包被欺负得可怜,主动把他要到了身边来。
其实温朝雨一开始也没想栽培他,只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而已,她又经常被南宫悯使唤着跑这跑那,与薛谈见面不多,然而时间一长,接触得深了,温朝雨也就发觉薛谈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而她身边恰好就缺个这样的人。一来二去,薛谈成了温朝雨的心腹,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早已不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薛谈年纪小,有时候还会大着胆子管温朝雨叫声姐。
这些年来,薛谈为着温朝雨东奔西走,还受了不少牵连,吃过不少苦头,温朝雨对他一直存有一份愧疚之心,也想过要将他送出紫薇教给他另找个好去处,可难就难在,温朝雨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她能为薛谈做的,也仅仅只是继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有口饭吃罢了。
你觉得满江雪这人如何?温朝雨噤声须臾,忽然问道。
满江雪?薛谈趴在栏杆上,两手托腮,说,是个好人,话虽不多,瞧着也冷淡,但人品没得说比咱们教主那肯定是好太多了。
嗯,比我也强上不少,温朝雨说,我在她寝殿留了信,往后你就跟着她罢。
薛谈说:啊?
啊什么啊,温朝雨说,我的身世你也知道,南宫悯对我有恩,我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跑了,但你没必要跟我回去,你就留在这儿,有满江雪这尊大佛做靠山,云华宫没人敢欺负你,便是宜君也不成。
薛谈怔愣道:护法您跟我开玩笑呢罢?
温朝雨不理他,兀自转过身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才又发现她压根儿没什么行李可收拾。温朝雨便又退了出去,看着薛谈说:放心,虽然我挨过满江雪不少次打,但那也都是因为我要替南宫悯干坏事,其实我跟她也算有点交情,你跟在她身边很好,尹秋也一定会善待你,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乖一点,懂事一点,云华宫还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察觉温朝雨神情认真,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薛谈傻了,忙直起身子道:护法!您、您不要我了?
是啊,温朝雨冷酷地说,不要你了,倒霉玩意儿,跟着我屁用没有,我这么倒霉,肯定是你霉的我。
她说罢,也不管薛谈反应如何,自顾自踩着积水下了阶。
薛谈急忙也跟过去,两个人在雨中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温朝雨侧首道:回去!
薛谈望着她,不说话。
你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温朝雨斥道,我又不是你娘!快点滚回去!
薛谈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
温朝雨见他这模样,立马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毛骨悚然道:你要敢给我飚马尿,我就把你腿打断!
我不回去!薛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定道,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朝雨说:我这会儿要去茅房!
薛谈说:那我在外头等您!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温朝雨说,去路也给你想好了,新主子也给你挑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谈说:回紫薇教就是自寻死路,教主这回肯定不会姑息您的,您就把我带上罢,万一教主再让您去一趟烈火池,我还能接着伺候您!
温朝雨骂道:把你这乌鸦嘴给我闭上,南宫悯要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要你管那么多!我数三声,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
薛谈大喊:我翅膀硬了!我不听您的!
看见他脸上似曾相识的执拗与坚定,温朝雨心神一恍,低声骂了句脏话,直接动用轻功朝院外飞了出去。
薛谈腿脚不便,遇上这样的下雨天断过的关节都要疼痛发作,他使不出来轻功,只能一瘸一拐地追着温朝雨的身影。
温朝雨心里针扎似的,强忍着翻涌的心绪不去看薛谈,她踩着廊角一路飞奔,落去了沉星殿,正要马不停蹄地离开惊月峰时,那小桥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青青身影。
温朝雨身形一滞,霎时间便顿在了原地。
季晚疏撑着伞,在看见温朝雨的那一刻也停了下来,立在那桥上遥遥看着她。
两人隔着帘子似的雨水静静对视,良久过去,也不见谁主动朝谁走近。
薛谈急匆匆从廊角转出来,一声护法卡在嗓子里没喊得出来,他见了那头的季晚疏,心中登时一喜,连忙捂着嘴躲了起来。
你要走?季晚疏穿过庭院拾阶而上,她收了伞,抖抖伞上的雨水,看着地面问道。
温朝雨嗯了一下,靠在廊柱上口吻平淡地说:该走了。
夜晚降临,天早就黑了,沉星殿没人守着,只留了一盏油灯,两人站在抹不开的昏暗里,都没看彼此。
季晚疏把伞搁在墙边,折身时掏出手帕给温朝雨擦了擦脸,说:不去看看师叔和尹秋吗?
温朝雨湿透了,发间的雨水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滑。她视线低垂,看着季晚疏素白的指尖朝自己伸来,像是能直直触碰到她心里。
看过了,温朝雨一动不动,医阁人太多,就远远地看了一眼。
季晚疏神情专注,把温朝雨脸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低声说:徐长老说她们两人估计都要明日才醒,你要走,至少也当面告个别。
温朝雨压着心头那一股酸楚,闻言没回话。
她本就是想趁着满江雪和尹秋都还没醒,也没人看着她,打算趁机离开云华宫,但没想到季晚疏居然这时候来了。
眼下惊月峰除了她温朝雨就只剩薛谈一个人,季晚疏来此为的谁,温朝雨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