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在子嗣资源如此丰富的时候,冷处理一个棘手的孩子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在老国王去世前,奥古斯都就是王室里的“隐形人”,存在感低到了在幼年时被锡安会抓走也没引起半点水花。
  他有时候会不无恶意的猜想,大概他那对愚蠢的父母为他识相的“主动失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吧。
  锡安会掳走奥古斯都自然是为了“天选计划”,天生拥有纯黑头发和眼珠的人在这个到处都是混血的半位面非常罕有,上一个出现已经是二百年前的事了,还被当时的教皇送上了断头台。
  天选计划本来就是广撒网的政策,如此罕有的特征他们必然不会放过。
  如果说凯姆特王宫是冷暴力的乐园,那么锡安会就是疯子聚集地,这群狂信徒丝毫没有将这些搜集来的孩子看作是人,为了验证出天命之子,他们用尽了手段。
  每天都有孩子的尸体被运出去,但也每天都有人挺过去。
  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筛选,痛苦的折磨似乎永无止境,直到最后,数不清的试验品只剩下了三个。
  这三个人就是奥古斯都、瘟疫医生和小丑。
  长老会的那群老狐狸将“天选者”的名号授予了他,同时提交的还有锡安会会长所拥有的权柄,而另外二人则作为双保险被吸纳入会,或许还有着制衡自己这个会长的意思。
  然而他们都失算了。
  充满了瘴气和毒雾的地狱里开不出圣洁的花朵,有的只是奇形怪状的毒木。
  天赋异禀和日复一日的开发测试让奥古斯都过早的丧失了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之心,当死神永远不会提前光临,活着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对死亡的恐惧就被丢进了臭水沟,与痛楚和忐忑一起腐烂。
  他从未受过伤害,也不知疼痛的滋味,当人性中缺失了恐惧之心,生活已经变成了毫无惊喜的按部就班,带来的必然是精神上的异质。
  奥古斯都只好自己给自己寻找乐子,他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随着自己的喜好拨弄着棋盘,兴致勃勃的观看亲手推动的故事。
  讽刺的是,锡安会的疯子们偏偏从这样的他身上看出了足以让他们趋之若鹜的“神性”,反而更加推崇。
  没吃过多少苦头的奥格斯都尚且如此,另外两个自然也不逞多让。
  格里姆总是对不知根底的二人大加猜测,有空就来他面前旁敲侧击,可他并不知道,这些问题,奥古斯都同样不知道答案。
  瘟疫医生和小丑加入天选计划的时间都早于奥古斯都,锡安会为了防止试验品互相串通,统一为他们佩戴了面具,以代号指代名字,加上后来发起的大清洗,将当年的知情人全部送去见了死神,更是将二人的身份彻底埋葬。
  对于奥古斯都来说,自己的这两个难兄难弟的身份目的都无关紧要,能为他带来乐趣就足够了。
  在他横空出世之前,拥有最强复原能力的瘟疫医生是天选计划的宠儿,相传就算把他撕成碎片也能一片一片重新拼起来。
  然而,被伤害后复原和根本无法伤害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量级上,因此他只能接受被抛弃的命运。
  将杯子里的红酒喝了一大口,奥古斯都承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期待瘟疫医生找茬报复,让他贫瘠的生活多点乐趣,偏偏瘟疫医生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地位下降,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倒叫他大失所望了。
  相比之下,小丑就有趣多了。
  在众多天选之子候选人里,小丑是个另类。
  旁人都因或多或少的不死传闻才被盯上,唯有他,每天都挣扎在生死边缘。
  奥古斯都还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场景,虽然脸蛋被花花绿绿的妆容所掩盖,但光从纤细的身躯就足够想象面容的苍白。
  据小道消息说,小丑的父母血统相冲,他注定活不过十二岁。
  那时候的锡安会每天都有赌盘,赌的就是小丑今天死没死。
  就在这么一个所有人幸灾乐祸的环境里,小丑挣扎着活了下来,他熬过了所有冷眼旁观的人,成了最后的赢家。
  在清理长老会后,奥古斯都不顾格里姆的强烈反对将这二人吸纳进了自己的班底,瘟疫医生常驻卡斯蒂利亚监视异端审判局,小丑则宣称隐藏在枢机院,为此格里姆大发雷霆,因为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法掌握具体的行踪。
  说到格里姆,又是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了。
  奥古斯都摸了摸狮子的头,鬃毛划过肌肤带来轻轻的瘙痒感。
  他不知道一个人前后反差能有多大,但显然预言家格里姆就是一个非正常的例子。
  格里姆的父母都是锡安会的成员,直到天选计划结束前夕,他本人都平庸无奇,就是这么一个丢在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到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化身成了罕有的预言家,还突然变得野心勃勃,他还记得对方那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的眼楮,这火焰蔓延的太快,火势又过大,以至于几乎焚尽了那名少年仅存的理智,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因为先知的原因,格里姆的建议总是先人一步,奥古斯都放任他挥洒才能,可总是按部就班的胜利,也未免太过无聊了。
  对于这个自以为是他心腹的人,他很早就心生厌倦,如果不是在卡斯蒂利亚的那次突然失败,可能灰发少年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不过,说再多的预言,提再多的建议,都改变不了格里姆本身是个愚人的事实。
  他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到了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身上,自己还浑然不觉。
  会接手锡安会这个烂摊子,奥古斯都的理由很简单,他想要推翻圣光教。
  锡安会想要推翻圣光教是为了血统至上论,他想要推翻圣光教则是为了破坏世界的秩序。
  半位面是一个多种族杂居的世界,不同种族之间因为血统、历史和习俗而摩擦不断,可哪怕恨不得抄起刀子砍死对方全家,这个世界也从未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冲突,不是冲入双方觉悟高,而是有一个庞然大物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无论想不想承认,在维护世界和平上,圣光教居功甚伟。
  想要摆脱如今的状态,推翻圣光教的精神统治势在必行。
  “我可真是个人渣啊,哈哈。”奥古斯都自嘲道,宫殿里只有他和狮子,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抬头环视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这座皇宫是他的战利品,被誉为大陆第一强国的凯姆特也是同样。
  在先国王去世以后,他那九十多个兄弟姐妹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他们手段齐出,为了王位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真是听起来就刺激。
  于是他就回来了,在失踪多年后重新站到了故乡的土地上,来到了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的母后面前。
  彼时凯姆特王后保养得宜的脸已经被接连失去爱子的惨痛事实所击垮,露出了岁月的残酷痕迹,连头发都变得花白。她看着多年不管不问的幼子,留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老国王的死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因为太过突然,他甚至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导致了如今混乱的局面。
  不会是死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了吧?
  奥古斯都恶意满满的猜测,换来的只有母后难堪的沉默。
  无论如何,幼子的出现让皇后重新抓住了希望,作为正经的婚生子,奥古斯都继位的正当性远高于其他私生子女,还能获得圣光教的支持,这也是前两个儿子接连死于暗杀的原因。
  一开始,没有人把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当回事,都以为是个挥挥手就能解决掉的小虾米,然而他们很快就陷入了恐慌之中。
  下毒、行刺、制造意外…
  曾经无往不利的手段挨个碰壁,哪怕亲眼看他吃下烈性毒药,第二天依旧能笑眯眯的再次出现。
  奥古斯都是杀不死的。
  与他的安然无恙相对的则是私生子女在激烈内斗中恐怖的消耗速度,等待人数降到了原先的十分之一时,终于有人回过味来,以黑发黑眼的异端之名检举了他。
  检举的结果自然是不如人意的,奥古斯都与圣光的相性好到了去当神职人员还绰绰有余的程度。
  在失去了杀手锏后,私生子女们就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等到将自己的三姐送上绞刑架,奥古斯都一方大获全胜,对于他本人而言,则是需要去找一个新的游戏了。
  追求过程中的刺激与变数,得到手后就弃之如履,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名为“当国王”的新游戏着实吸引了他一段时间,但也很快就遭到了厌弃,奥古斯都已经玩腻了。
  好在他虽然喜新厌旧,但并不是全然不负责任,在锡安会众人面前扮演一个野心勃勃的“天选者”也好,在凯姆特帝国扮演一名英明神武的国王也好,还是在情妇面前扮演一位完美情人,全部都是享乐环节中的一员,为他无聊的人生提供持续不断的新鲜花样。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预言的降临。
  整个世界都会为了争夺世界的统治权而陷入混乱,真是让人想想就感到激动。
  遗憾的是,现实一如既往的让人乏味,明明预言中的年份已经来临,摩拳擦掌的人们却变得瞻前顾后,他们各自隐藏在无辜的假面后面,暗中窥视着对手的动向。
  “既然如此,我就帮他们一把吧。”
  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奥古斯都笑了起来,他随手将高脚杯随意抛掷在地,玻璃破碎的声音就仿佛秩序毁灭的前奏。
  真的是悦耳的很吶。
  “走吧。”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因为久躺而形成的褶皱,踢了踢昏昏欲睡的大狮子。
  “走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去见见我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帮那群家伙下定决心。”
  第64章 征服世界的第六十四步
  幽暗的地牢里人影憧憧,时不时会传出几声抽噎和痛苦的呻吟,瓦伦丁依靠在湿润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眼楮里的魔法阵无可掩藏的发出幽幽暗光。
  脚下是一具干枯的尸骨,在几分钟前他还是一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修士,现在他那勃勃的生机已经在另一个人身体里流转了。
  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舔唇瓣,瓦伦丁将捕猎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牢房的囚犯,这个倒霉蛋已经被方才发生的恐怖一幕吓破了胆,只能发出短促的呜咽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胃部传来饥饿的信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生命力的需求越来越大,可在圣城打猎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还是普通枢机执事的时候,祭品的供应全靠孤儿院的老院长来提供,可后来他们清洗了当年所有知情者以后,为了隐藏身份,他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他需要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来修补体内因为血统相冲而受到损坏的器官,补给的时间拖的越长,身体就越虚弱,不知道当初锡安会默许他学习这项黑魔法是不是就打着让他依赖的主意。
  不,那群混账绝对是这么想的,就算明知道这一点,瓦伦丁也别无选择。
  他必须要活下去才行。
  身体里的凶兽再次发出了不满足的咆哮,他平息了呼吸,扶着墙一步步走向了对面的牢房。
  “…不不不…不不……”
  这间牢房的主人是一名少女,她穿着低级修女的服饰,黑白相间的头饰滑落了下来,整个瘫坐在地,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求求您…求求您……”她断断续续的哭泣道。
  这孩子看上去跟辛西娅差不多大。
  伸手捏着对方的下巴,瓦伦丁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自家天真烂漫的表妹,如果在普通人家长大,那家伙也会变成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孩吧。
  听上去并不美好,但这才是真正令人向往的生活,这个修女如果不是运气不好被卷入了格里姆引发的清洗中,大概会度过平稳而幸福的一生。
  右手温柔的轻抚女孩带着雀斑的脸庞,瓦伦丁轻声安抚道︰“不会痛的,乖孩子,别怕。”
  这当然是谎言,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像伺候辛西娅一样伺候她,只是用餐前的伪善而已。
  强大的吸力从右手发出,轻而易举的镇压了女孩最后的反抗,鲜活的能量顺着手臂流淌进身体,他不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瓦伦丁从来不是一个挑食的人,只要是活物就都在狩猎范围,但越年轻越强大的猎物总是能提供最为优质的生命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说起来,他倒是要感谢格里姆又一次搞砸了计划,不然他哪里有机会浑水摸鱼?
  这一次回来述职,从卡斯蒂利亚出发到审判结束,他没有丁点空闲去补充生命力,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审判席上喝下了一大杯圣水,简直跟自虐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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