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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15节

  “嗵!”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震动了起来。“他们在砸门了,陛下!”罗切福德夫人绝望地看着王后,“我们必须开门!”仿佛在为她的话证明一样,门外又传来一声巨响,抵着大门的柜子被撞开了一段距离,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
  王后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即将被撞开的大门。
  又是一声巨响,柜子被撞翻了,掀起一阵尘土,大门打开了,大主教走进了房间,后面跟着十几个卫兵,他们都已经拔出了剑。
  大主教打量了已经瘫软成一滩泥的王后,他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陛下。”他行了一礼,然而却毫无恭敬之意,“我奉国王的命令来此。”
  “从此刻起,您将被软禁在您的寝宫接受调查,您的侍女都会被逮捕。”大主教的手一挥,卫兵们便如狼似虎地扑向已经吓傻的侍女们,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您可以留下罗切福德夫人服侍您。”大主教看向罗切福德夫人,对她点了点头。
  罗切福德夫人心下稍安,看来诺福克公爵遵守了他的诺言,他会保住她的,她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事情已结束就要马上到欧洲大陆去,从此永远也不再回来。
  门外传来一阵骚乱声,卫兵们押着衣冠不整的弗朗西斯·迪勒姆走进了房间。“阁下,我们在王后的侍女薇拉·奥布朗小姐的床上找到了这个人。”卫兵说道。
  大主教看了一眼迪勒姆先生,他厌恶的眼神仿佛对方是什么粘在自己鞋底上的脏东西。“弗朗西斯·迪勒姆先生。”他冷冷的说,“你被控叛国罪和通奸罪,我以国王的名义逮捕你。”他挥了挥手,“把他带到伦敦塔去。”
  迪勒姆先生剧烈的挣扎起来,“不,我没有!”他恶狠狠地看着凯瑟琳,“都是她,是她骗了国王!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她向国王隐瞒……”几个卫兵堵住了他的嘴,把他向门外拖去。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大主教又转向凯瑟琳说道。
  王后的神志似乎终于恢复了清明,“我要见国王。”她喃喃地说道。
  “陛下现在不会客。”大主教冷冷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王后不知从哪里又爆发出一阵力气,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推倒了大主教,就要向门外跑去,几个士兵连忙拉住了她。“我要见国王!”她大喊道,疯狂地挣扎着。
  大主教狼狈的站起身,“快送王后回去!”他对着卫兵大吼,几个卫兵把依旧歇斯底里乱叫乱抓的凯瑟琳推回了房间,从外面锁上了大门。
  屋里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声。
  第28章 摊牌
  白厅宫里王后的套房曾经有过许多主人,在已经过去的前朝,亨利六世的王后玛格丽特,那位“安茹的母狼”,在这里为她精神失常的丈夫摄政;爱德华四世和他出身低微的王后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在这里度过了欢乐而又惊险的婚姻时光。而在本朝,约克家的伊丽莎白公主和亨利七世的婚姻终结了玫瑰战争的仇恨,她在这里诞下了她的孩子们,其中之一就是当今的国王陛下。在当今陛下的统治之下,这间豪华的寝宫见证了阿拉贡的凯瑟琳色衰而爱弛,之后是安妮·波林的受宠爱与毁灭,简·西摩从踌躇满志到心如死灰,而这间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如今“国王的妹妹”,克里夫斯的安妮,也声名扫地地告别了这里。而如今,这间寝宫里的最新一部戏剧,也已经演到了尾声。
  罗切福德夫人推开门,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着昏暗的环境。王后的寝宫门窗紧闭,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外面早晨明亮的阳光完全隔绝在外面。屋子里奢华的装饰和家具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暗影,看起来显得有些阴森。
  “陛下,该起床了。”罗切福德夫人对着紧闭着的幔帐说道。幔帐的中央放着王后豪华的大床,床上似乎有一个人影,但那影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罗切福德夫人走上前去,拉开了幔帐。
  王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仅仅穿了一条衬裙。她似乎一夜没睡,眼下的青黑和眼睛里的血丝都说明了这一点。她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罗切福德夫人的第一感觉是她已经死了,她顾不上礼节,一把用手握住了王后的手。
  王后的手是热的。
  罗切福德夫人松了一口气。
  “陛下,该起床了。”罗切福德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早餐就要送来了。”
  王后转过头来盯着她,凯瑟琳的脸色苍白,嘴角有些干裂了。罗切福德夫人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她正要找个由头转移话题,王后却突然开口了:“有什么新消息吗?”
  罗切福德夫人有些为难,昨晚诺福克公爵的确找人给她传递了消息,然而看王后如今的状态……她有些不敢开口,毕竟公爵向她嘱咐要稳住王后,如今她还等着公爵为她找的未婚夫呢,她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罗切福德夫人脑子转了转,试图想一个理由搪塞王后。
  “我昨晚看到送晚餐的仆人给了你一张纸条。”王后的声音很轻,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罗切福德夫人,“告诉我吧,我还有什么不敢听的呢?”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然而这笑容挂在这张惨白的脸上却显得无比诡异。
  罗切福德夫人舔了舔嘴唇,“公爵传来消息,迪勒姆先生……招供了。”她看了王后一眼,对方似乎没听到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承认曾经与您私定终身,并且与您合谋……欺骗国王。”
  “合谋?”王后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罗切福德夫人。
  “是的,陛下。”
  王后又低下头去,她看上去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却有些犹豫,她的两只手紧紧抓着床单。终于,她似乎拿定了主意。“托马斯……怎么样了?”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卡尔佩珀先生……”罗切福德夫人有些迟疑,“他……”
  “说吧。”王后说道。
  “他承认……与您通奸。”罗切福德夫人说得很艰难,“但他说是您……”
  王后的瞳孔放大了,她惊愕地望向罗切福德夫人,“我怎么了?”
  “他说是您,主动,勾引他。”罗切福德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细若游丝。屋里陷入一阵寂静,罗切福德夫人抬起头,王后已经泪流满面。
  “他怎么……怎么可以……明明是他说……”凯瑟琳绝望地说道,是他写信表达的爱慕之情,如今他却都推到她头上。
  罗切福德夫人的脸有些发红,这一切都是她与诺福克公爵的设计,这场私情本来就是他们用来稳住王后的工具而已,但这话她可绝不会说出来。“陛下,我为您更衣吧。”她试图把王后扶起来。
  “我要见国王。”王后盯着她,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这……”罗切福德夫人犯了难,国王显然已经恼了凯瑟琳,这种时候国王怎么会见她?
  凯瑟琳一把推开罗切福德夫人,她没有穿鞋,也只穿着一条白色衬裙,但她却毫不在意,直向着大门走去。
  “您这是干什么?”罗切福德夫人吓了一跳,她试图拉住王后,但是王后一把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外间,仆人们为王后送来了早饭,虽然已经被软禁,但凯瑟琳依旧有着王后的每日分例。几个仆人看到王后衣冠不整地从卧室里跑出来,都吓了一跳,连忙鞠躬行礼。
  “我要见国王!”凯瑟琳跑到为首的男仆面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领子,几乎把这个高大的男人拉倒。男仆吓了一跳,“今天是周日,国王陛下正在做礼拜,不能见客……”
  王后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可怜的男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做礼拜……”
  “也许我可以帮您请一个神父来这里?”男仆十分为难,“我只是个仆人,您知道的,我实在无法帮助您。”
  门外的卫兵听到了屋里的吵闹声,他们打开了寝宫的大门。“怎么回事?”卫队长走进房间,看了一眼光着脚穿着衬裙的凯瑟琳,怀疑地问男仆和罗切福德夫人。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后注意到了打开的大门,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溜烟从卫队长的旁边跑过,冲进了走廊。“陛下,国王陛下,亨利!”她的叫喊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卫队长首先反应过来,“快追!”他怒吼一声,追上前去,在他身后,十几个卫兵也紧随其后。
  凯瑟琳·霍华德跌跌撞撞地奔跑在白厅宫的走廊里,她赤裸的双脚出了血,但是她却浑然不觉,路上遇到的人都惊恐地看着她,有的女士甚至尖叫出声,但她完全视而不见。王家礼拜堂就在前面,她只需要再跑一百英尺,只有一百英尺就到了……
  礼拜堂里,伦敦主教博纳正在主持礼拜。亨利八世国王在最前方,对着十字架祈祷,而其他的贵族则围成一圈,对着国王祈祷,期待着当陛下抬起头的时候,第一眼能够看到他们。
  诺福克公爵一个人在这个圈子之外。他的四周形成了一圈空地,仿佛他身上带了什么传染病一样。从人人追捧的第一权臣到令人避之不及,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王后被软禁起来,她的垮台已经是板上钉钉;霍华德家之前随着王后受宠而鸡犬升天的子弟们也都被国王逮捕软禁;诺福克公爵虽然依旧是自由身,但显然已经圣眷不再。也许他能够保住自己,这是很可能的,但他的权柄毫无疑问将要大不如前了。公爵低着头似乎虔诚地在祈祷,一上午他都用余光注视着国王,希望陛下能够给他一个眼神,哪怕是不满的眼神。然而国王给他的却是彻底的无视,仿佛他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博纳主教有些不满地看着大门,谁竟敢在这里大声喧哗,惊扰圣驾?他看了一眼国王,陛下毫无反应,他心下稍安。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哭喊声。
  “陛下!亨利!”
  是王后的声音。
  国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大门猛地被推开,凯瑟琳出现在门口。她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衬裙,裙子的下摆沾满了尘土。她赤着脚,她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一直在流着血,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
  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看上去就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般。“亨利,是我呀!”凯瑟琳的眼睛瞪得老大,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向国王奔去。
  突然一只胳膊拦在了她的面前,一个男人抓住了她,他用力很大,凯瑟琳摔倒在地上,她抬起头,发现拦在她面前的正是她的伯父,诺福克公爵。
  公爵连看都不看自己的侄女一眼,他关切地看着国王,“陛下,您还好吧?”声音里满是焦急。
  国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追着王后的卫队长气喘吁吁地赶到礼拜堂,被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单膝跪地,向国王请罪。
  国王淡淡地说道:“把她带回去。”声音里毫无情绪。
  王后看着国王,“亨利,我是凯瑟琳呀,是我呀……”她的额头刚刚被摔破了,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她大笑着,“陛下!陛下!”
  几个士兵连忙上前,架起她向外走去,她出去之后好久依然可以听到她歇斯底里的笑声。
  ……
  “她是怎么跑出来的?”诺福克公爵气急败坏地盯着罗切福德夫人。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服下镇定剂的王后已经沉睡了过去。
  “我很抱歉,阁下。”罗切福德夫人有些尴尬,“早上她趁卫兵没有注意冲了出去,我们都来不及拦住……她最近的状态一直都不好,我们也没想到会……”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公爵补充道。
  “是的。”
  “但愿她疯了。”公爵冷冷地说道,“疯子不能被追究,这样也许她还活得下来。”
  罗切福德夫人的眼睛瞪得老大,“您是说……”
  “怎么,你以为她还会有什么别的下场?”公爵嘲讽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完蛋了,还带着我家一半的人都垮了台!”他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再也不复之前的喜怒不形于色,“我要你稳住她,可结果呢?她毁了她自己,还要把其他人都拉下水。”
  屋里又传来一阵哭泣声。
  “她又怎么了?不是都睡着了吗?”公爵烦躁地吼道,“你快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必要了。”罗切福德夫人说道。
  “你说什么?”公爵的声音冰冷如寒冰。
  “您说的,她已经完了。”罗切福德夫人抬起头,直面公爵那如刀的目光,“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您答应过我的,这一切结束后就让我去奥地利结婚,嫁给克拉根福公爵。”她越说越理直气壮,“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您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公爵看着罗切福德夫人,如同看着一个白痴一般。“哈!你竟然当真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以为你早就清楚,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你明白吗?”他不受控制地狂笑,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罗切福德夫人懵住了,“什么?法国的蒙蒂松侯爵,西班牙的毕尔巴鄂伯爵,还有克拉根福公爵,这不都是要追求我的未婚夫吗?您说的……”
  “你真以为会有人要娶你?”公爵一把抓住她的脖子,罗切福德夫人感到自己要窒息了,她疯狂地挣扎着,然而公爵那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一样夹住她的脖子,“在你把你的丈夫亲手送上断头台之后?在你让他的家族声名扫地,还卷走了他的家族财富之后?简·波林,全欧洲都知道你是一条毒蛇!你觉得会有男人想要娶你吗?王后完了,然而你也完了,这是这整个悲剧当中我所获得的唯一的安慰了。”
  “我……不关我的事……”罗切福德夫人脸憋的通红。
  公爵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罗切福德夫人剧烈地喘息着,“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你……我只是服从你的命令!王后是这样,之前波林家的事情也是这样,是你让我去检举我的丈夫的!”她的眼睛通红,阴毒的目光直射向诺福克公爵。
  “我?我可没让你去给王后拉皮条。”公爵嘲讽地说,“我只是让你帮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至于波林家,”他笑了笑,“我可是大义灭亲呢。”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我会告诉他们的!我什么都会说的,你也逃不了的!”罗切福德夫人嘶吼道。
  诺福克公爵打开了房门,他转过头,微微一笑,“有谁会相信你呢?人人都知道你是一条毒蛇,我亲爱的简,你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将是无足轻重的。”
  他走出房门,大门在他身后猛地关上了,屋里传来罗切福德夫人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第29章 叛国者之门
  亨利国王满意地看着自己儿子的拉丁语习作,难以想象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就可以阅读贺拉斯和维吉尔的诗作了,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宝贵的继承人,爱德华王子有着如大理石一般光洁白皙的皮肤,头上的黑发微微卷曲,他的相貌完全随了他的母亲,但那一双蓝眼睛显然是来自都铎家的遗传。国王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向自己的儿子伸出手去:“过来,我的儿子。”
  爱德华走上前去,国王一把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爱德华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虽然亨利八世是一个暴君,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于他的两个女儿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但他对自己用撕裂整个国家为代价换来的宝贵的儿子的宠爱却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我感到很满意,你的老师们的报告里都对你多有称赞。”他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佩吉爵士说你已经开始读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了?”
  “是的,父亲。”爱德华笑了笑,“我喜欢这样的伟大史诗。”埃涅阿斯是传说中特洛伊的王子,在希腊人用木马夺取了特洛伊城之后,他在爱神阿芙罗狄忒的指引下逃出了陷落的城邦,辗转来到了意大利,最终成为了罗马人的祖先,而这部史诗也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不愧是我的儿子。”国王大笑起来。他一直以自己的语言天赋为傲,他的西班牙语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也曾经用法语和法王弗朗索瓦谈笑风生,如今看到自己儿子也继承了这种天赋,国王不由得心花怒放。
  “殿下真是天资聪颖。”一旁的赫特福德伯爵恭顺地说道,他脸上带着笑容,“我的姐姐一贯视殿下如己出,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非常欣慰的。”第三任王后简·西摩是赫特福德伯爵的妹妹,他如今的地位大半都是靠着这裙带关系得来的,然而几年前王后生产伤了元气,不久就香消玉殒了,失去靠山的赫特福德伯爵如今可算得上是竭力地向王储卖好,希望当未来新君即位之后,不会忘了他这个便宜舅舅。
  国王心情大好,“你说的对。”他慈爱地看着小王子,都铎家族好几代都只有一个男性继承人,绝嗣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这个英格兰第一家族的头上。自己的这个宝贵的儿子看上去并不健康,他的嘴唇看上去十分苍白,国王不由得把儿子更紧地抱住,他的父亲有两个孩子,亚瑟与亨利,然而亚瑟王储却在十八岁时撒手人寰,如果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国王不敢去想象。如果还有一个男孩就好了,他想,如果王后能给他……国王突然一顿,脑子里又想起凯瑟琳·霍华德的那张脸,还有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国王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发现了气压的急剧降低,大家都低下头,防止被国王的怒火所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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