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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 第64节

  云鬟正出神,耳畔忽地听见一声娇笑,屋门口是露珠儿跟程晓晴两个,靠在一块儿,正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庭中放花儿。
  云鬟的目光晃了晃,落在程晓晴的身上。
  前世,青玫去后,云鬟便收留了晓晴,青玫的遗物,也是晓晴收拾的。
  云鬟不记得曾见过那玉佩,但这样贵重的物事,以晓晴的性格,必然不会随意丢弃,她自然珍敛秘藏起来。
  倘若这玉佩是赵六的……
  到后来……
  王府内的种种,云鬟不想去触及,势不可免想起之时,都要竭力压制,让他们如暗色的翅翼般,带着令人悚然的嗖然之声,飞快地自眼前掠过。
  她想,或许事情是这样的:
  前世,晓晴得了赵六——也就是赵黼的玉佩,后来不知怎地,露了出来,赵黼见了,便认为是救命恩人。
  故而后来,才千百般的娇宠。
  那时候,王府上下,包括她在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赵黼会对晓晴那样宠爱……再想到今生,他竟不远千里从云州返回来,只为了年初一陪着她去宝室寺上第一炷香……
  对晓晴那样无理不顾的宠爱,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心头微微震动,隐隐地带着难以名状的痛意,云鬟抬手按住,一刻竟有些无法呼吸,仿佛人又坠入了那日的湖水之中……
  怪不得,落水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海中纠缠不清,因为记忆太过混沌,甚至常常出现赵黼的影子。
  云鬟一直以为是因赵黼跟她纠缠太甚,才不时想起他。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正是所有的孽缘之初,她,救了的人,竟然是他。
  这竟是……怎么说的?
  心底的痛慢慢地转作钝钝闷闷之感,云鬟死死地按着胸口,落水的记忆,赵六纠缠的记忆,前世赵黼,程晓晴……伴随着烟花的嘶嘶声,重又涌上来,最终却又纠缠难分地混在一块儿,在那错乱闪烁的花火之中,云鬟悄然无声地晕了过去。
  草长莺飞,三月初,赵六从云州返回。
  少年英姿飒爽,打马飞奔进了营中,所到之处,一片“六爷好”“六爷回来了”等的招呼声,少年意气洋洋入内,不等马儿刹住,便飞身利落地跃下地来。
  小校笑着叫道:“六爷好身手!”自过来把马儿牵了去。
  赵六笑嘻嘻地从厅中往内,一路到了监军房中,因道:“可别说我不懂事,这回我带了好些土产回来,都在外头车上呢。”
  杜云鹤端坐桌后,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赵六挑了挑眉,道:“好了,我不打扰监军公务,反正应了卯了,一路赶回来有些累,我且去歇息会儿。”
  他起身往外要走,杜云鹤见他将走到门口,才道:“你要去素闲庄么?”
  赵六猛然刹住脚步,背影有些讲,却回头笑道:“谁又要颠簸去了?难道我不累?不过是要去睡一觉而已。”
  杜云鹤淡淡道:“这样最好,我只怕你若是去的话……是要白跑一趟了。”
  赵六皱眉:“什么白跑一趟?”
  杜云鹤把毛笔搁下,不答反道:“是了,有人托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赵六又是好奇,又是好笑,问道:“是谁给我的年下节礼不成?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走了回来。
  杜云鹤面无表情,抬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做长轴的锦帕,放在桌上。
  赵六见他不打开,便笑道:“什么了不得的,先说好了……不是好的我可不要。”他信口说着,手指一弹,轻轻将那帕子推开,底下卷着之物慢慢地呈现眼前。
  赵六双眼发直,笑影在脸上,一寸寸地冰封起来似的。
  第58章
  话说鄜州大营中,赵六信手推开那裹着的锦轴。
  随着那锦帛展开,里头之物顿时显露眼前。
  先是一枚雪白的玉佩,骨碌碌滚了一滚,便静静倒下,赵六已直了眼,他如何会不认得?这正是当日他落水之后便不见了的如月珮。
  而在玉佩旁边,却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簪,更也不陌生——是他曾送给云鬟,阴差阳错又落在晓晴手中,最后被他强令云鬟留下的那一支。也算是一支命运多舛的玉簪,兜转几回,换了数个主人,最后竟又回到了他跟前儿。
  几乎是怒极反笑了,赵六拈起玉佩:“这个……”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落在杜云鹤的手中。
  杜云鹤悄然打量,见赵六自发现这两样物件儿后,整个儿似变了一个人,就如从日影灿烂瞬间变作彤云密布,竟不知来的是霜雪亦或雷霆。
  赵六生生咽了口气:“你……从哪里得来的?”
  杜云鹤才道:“说了是有人托我转交的。”
  赵六道:“是谁?”
  杜云鹤很淡地一笑:“你当然知道是谁。”
  赵六握紧那失而复得的如月珮,玉佩在掌心,先是沁凉,继而生温,渐渐地几乎烫手了。
  赵六喉头一动,抬头看他:“你、你做了什么?”
  杜云鹤挑眉看他:“为什么问我,如何不问你自个儿做了什么?”
  赵六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杜云鹤,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杜云鹤对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竟觉得心头微冷,有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相似,这感觉令他暗自诧异,杜云鹤面上却仍是淡哼道:“还说什么……不过是觉着小丫头有趣而已,这世间亦有许多有趣之人,我却总想不到还有谁会让你大年三十从云州赶回来……只为陪她上一炷香的。小六,倘若那孩子再大些儿,倘若你说你看上了她,倒也罢了,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就算是要报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罢?”
  赵六听他说完,一言不发,转身欲走。
  杜云鹤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赵六不答,杜云鹤道:“你的脾气越发见长了,为了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丫头跟我赌气?然而叫我看来,那丫头虽年纪小,却比你有数儿的多,不然也就不会送这些回来了。”
  赵六此刻方沉沉道:“你懂什么。”
  杜云鹤冷笑了声:“你的心思我自然难懂。”因见他又似要走,杜云鹤便道:“你想去素闲庄找人?自管去就是。只休怪我不曾提醒过——你是注定要白跑一趟的。”
  赵六回头道:“说什么?”
  杜云鹤扫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玉钗,淡淡道:“你还不知道呢,你在云州的这段日子,那丫头早就合家搬走,听说是回京了,你若是这会儿去,可不是扑空了么。”
  赵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旋即回身,拔腿便跳出门去。
  他说走就走,动作快如闪电,杜云鹤想拦都来不及,只目光阴晴不定地望着门口,喃喃道:“到底是怎么了?若说是年少轻狂……”摇了摇头。
  先前杜云鹤去了一趟素闲庄,回来后不几日,营门小校便来报说素闲庄有一位陈管事来见。
  杜云鹤踱出厅来,果然见陈叔守在门口,见了他,便陪笑行了个礼,方道:“小人这回来,是替我家小主人送东西给杜大人的。”
  杜云鹤问道:“哦?什么东西?”
  陈叔从怀中掏出那卷做一团的锦缎,道:“是两样东西,小主人说,这都是别人的,就拜托杜大人,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杜云鹤眉头一蹙,这才接到手中,打开来一看,色变道:“是崔大小姐叫你送来的?”
  陈叔点头:“劳烦杜大人了。”
  杜云鹤皱眉问道:“她既然知道要送还给何人,如何不自己亲手送给那人,反让我代送?”
  陈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两日后便要启程离开此地了。”
  杜云鹤因听崔印提起,年后开春儿要接云鬟回京的,当下只以为是崔家行事,他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为转交就是了。”
  这会儿杜云鹤回到桌旁,低头看那帕子上的玉钗,不由又想起同云鬟见面之时的情形。
  她单从他只言片语中便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女孩子果然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
  且又派人把如玉佩给了他……可见心思光明,行为磊落,先前倒是有些误会她了。
  杜云鹤正微微喟叹,忽地听得门口一声响,抬头时候,却见是赵六去而复返。
  杜云鹤正要说话,赵六却一阵风似的掠到桌边儿,不由分说地将那簪子一把抓了去,然后仍是一声不吭,扭身飞一般去了。
  杜云鹤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又看看空了的手底,不由跺了跺脚:“混账!”
  且说赵六抓了那两样东西,竟不顾一切地奔出营房,来不及叫小校备马,正好儿有兵拉着一匹马儿从跟前过,他便飞身而上,竟打马马急急而去。
  那士兵叫了两声,见他早已经滚滚地出了辕门了,只得作罢。
  此刻,河畔杨柳上已经抽出了嫩绿的细芽儿,柳条拂过水面,有鸭儿三两只,悠悠闲闲,游弋而过,时不时呀呀叫上两声,身后有层层涟漪漾开。
  忽地听岸上惊雷似的马蹄声,鸭儿们便慌张游开,复又伸长脖颈相看。
  却见那一匹马儿急奔而过,马蹄踏地,尘土四溅。
  赵六打马过了小桥,顷刻间来至素闲庄门口。
  他翻身下马,袍摆跟发丝随之往前一荡,而他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脑中一阵恍惚。
  耳畔寂静异常,毫无人声,这异于寻常的静寂仿佛预示着什么,赵六咬牙,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拧眉看着那静默的门扇,猛地抬腿,含恨带怒地一脚踹了过去。
  庄门竟应声而开,赵六心中一动,忙跃进去,却见院内并无人迹,他顾不得停留,直冲入厅中,转头四看无人,便从偏厅出外,直奔内院。
  这一路走来都不曾撞见人,似乎已经昭告了什么,赵六的心隐隐地有些慌了,他不由叫道:“崔云鬟!”
  连唤数声,偌大的庭院,竟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仿佛石块儿扔出,却什么也没打到,只又孤单坠地罢了。
  赵六直奔云鬟的卧房,伸手推开那紧闭的房门,鼻端尚嗅到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淡香,然而……
  他冲了进去,从外间走到里间儿,所有屏风后,床内,桌后尽数看过,却并不见昔日之人。
  连素日一些书籍摆设之类,也尽数不见,他发现书架跟桌上空落落地,心里越发绝望起来,便跑去将箱柜打开……
  果然里头的衣物也都不在了。
  赵六忽地有些站不住脚,他后退了两步,又挨着床边儿缓缓地坐下,正在心跳如擂,忽地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赵六猛地抬头,却见门口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眼底的希冀来的极快,却又在瞬间熄灭,原来这进门的竟是个身材长大的青年,正是曾经见过的来福。
  来福见赵六呆呆坐在床边,一惊之下,又松了口气,笑道:“先前听见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六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原本不想理他,闻言便道:“崔云鬟去哪儿了?”
  来福道:“您问大小姐么?他们自然是回京了。”
  赵六心头突突跳了两跳,喃喃道:“回京?”却是一脸狐疑不信。
  来福道:“正是,对了,我仿佛听陈叔说过一句,说是要先去他们一个什么亲戚家里,然后再回京……所以这宅子托给我们来照料着。”
  来福因见他脸色不好,又是如此呆愣,不似往日般跋扈张扬,他便试探问道:“六爷,您怎么了?”
  赵六也不搭腔,只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外头,才出门,却又觉得浑身无力,终于顺着台阶边儿上,缓缓又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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