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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这般君王手段,也不知臣子心中该如何作响。
  许青珂系上衣袍带子,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论御人为自己所用,不择手段,不管他人死活,咱们的君上算是君王者中之最了。”
  赵娘子也十分赞同,“可若是如此,秦府那边……”
  “原本想着我要动一番心思帮她的,但既然秦爵已经下水,一些计划就得更改,但今夜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许青珂套起外袍的时候,赵娘子惊了,“怎的,公子您还要出门?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吗?何须您出门……”
  许青珂打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明朗夜色,轻轻道,“就算无关那些事儿,今夜有一个姑娘因我的缘故遭了大难,我也是必然要去的。”
  这次赵娘子没有多问,因她知道自家主子是可以轻而易举就让他人甘愿为之付出生死的人,偏她不自知,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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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马车从一华美府邸后门出,入夜色,跟府邸对面的繁华热闹背道而驰,它孤独又落寞得行走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沐浴着月光星辰,绕了最不为人所知的偏僻小道,似乎要避开那些应灯节而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人。
  但马车内的人撩开了帘子,看着前头隔了一条街的灯光,她默了好一会,于此时,这道上荒无人烟,她才能真正肆无忌惮得看着这偌大的皇城,这是蜀国人最渴望的纸醉灯谜之地,也是好权势者毕生想卷动风云的地方。
  可她来得无奈,走得寂然,她想了下,放下帘子,只有喉中即将流出的叹息。
  但她忽然愣了下,只因在帘子即将放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前头凉亭有一辆马车,凉亭中有人,那人似乎等了有一会,正静静看着她。
  景萱手指捏紧了帘子,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魂牵梦萦的梦里,那个人也曾这样不远不近得看着她,就站在走廊里。
  以前她偶然看过一话本,男女情爱之浪漫不计其数,但其中有句话叫一遇郎君误终身。
  但那些女子都无怨无悔,她当时想真是可笑,现在却觉得……
  真的无悔。
  “公子”许青珂见到景萱下马车,在车夫跟随同的婆子惊讶的目光下,离着她七八步远,这样喊了她。
  公子?跟赵娘子他们喊她的意思是不一样的,更近于年轻女子对年轻男子的称呼。
  “萱姑娘”许青珂心中一时感慨,脑子里也想起了一些事情,眉眼便多了几分怅然。
  景萱听到她这么喊自己,握着手绢的指尖又往内紧了紧。
  进了凉亭后,她问:“大人不怪我是景家人吗?”毕竟之前是景霄对她下套,虽她不知其中阴谋,但也感觉到了凶险,于此,她就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许青珂:“我素来不对别人有多要求,你我萍水相逢,因你的善良留我一宿,我也帮你一次,已经平了。但你察觉到景霄想对付我,冒险之下差人送信给我,这又是我欠你一次了。”
  景萱知道眼前这个人聪明绝顶,一国之内少有人能及,言语上是占不到便宜的,只能说:“公子总是有道理的,但大概我的冒险于景侯爷而言也只是小儿家家的把戏,反而给大人您惹了麻烦。”
  许青珂:“我的麻烦素来是自找的,跟他人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此行……”
  她一时沉默,这个姑娘破釜沉舟来了邯炀求自己一线生机,本凭着她的聪明跟样貌,是能勉强得一稳妥人生的,却终究因为那封信得了侯府的挂落,如今……
  “若我没有来邯炀,在那庄子里也不会寻一个男子勉强成亲,如今离开也一样,大人不必有负担。”
  她尽量轻描淡写,许青珂却不是一个会装傻充愣的人。
  “被送到庙里出家跟在自己的地方清净修行并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之前是以为不一样的,但这个人来了,她又觉得一样了。
  可这番话终究不能说。
  第110章 花灯
  两人之间有一种夜一般的寂静。
  凉风习习, 街边的灯盏光火微微,随风轻轻摇摆。
  忽然,许青珂说:“走吧。”
  是啊, 也该走了, 景萱正欲告别, 却见这人已经走出凉亭, 下了台阶,回头看她一眼,“还等什么?我带你去逛灯节。”
  景萱一时愣松,是真的没能反应过来。
  许青珂站在月光下,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刚刚看你撩着帘子看,怕是许多年都没见过邯炀灯节了吧,左右我也没见过,走吧。”
  景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红,但……“公子不怕跟我牵扯上会惹人说是非吗?”
  她已经是要出家的人了, 许青珂跟她牵扯上只会碍了名声。
  她心有忧虑, 却得到许青珂再简单不过的回答。“我不喜欢管别人是非。”
  还需要犹豫吗?景萱自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就再未受人庇护,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又极想顺从了自己内心的自私。
  所以她点头了,下了台阶,跟着这个人走过清冷又有些空荡的街道。
  绕了一个弯而已, 过了巷子, 她抬眼就看到了眼前满目的灯火辉煌, 也看到了人来人往。
  灯蕊的光透过好看的灯窗照映出花鸟虫等诸多画作,还有儒生们应商家所求写下的诗歌,各有千秋,各有风雅,还有诸多游戏,惹得一年到头为生计而奔走的老百姓们携家带口含笑游玩。
  景萱看到一男一女各自抓着憨态可掬孩童的手,提着往前走,那孩童甩着小短腿,笑声朗朗。
  她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也看到两个大人望向她们的善意目光,她实在忍不住笑了。
  “才看了几盏灯便这般高兴?看来你比我还要容易满足。”许青珂看着旁边的一些灯盏,她也是第一次看灯节,但她远不如身边这人那样容易满足。
  或者说她的心放着太多其他的东西,已经少有给开心挪位的地方了。
  “幼时母亲带我出来过一次,但已经很久远了,那时是第一次见到灯节,觉得甚为好看。”景萱随着许青珂往前走,融入红尘之中。孩童时是最容易开心的,也容易满足,而此时的她不过是回到了最初。
  “所以你是把我当你母亲了?”许青珂悠悠一句差点没让景萱懵成傻子,想解释什么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被逗了。
  景萱一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许青珂,但又觉得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好。。
  如今这世道对男女大防虽然不是没有,但并不苛刻,尤是灯节的时候,只是如许青珂跟景萱这般出色的人物很少,因而多有人看她们。
  后头是车夫管家跟老婆子,两人都是景萱幼时从景家带出的人,又带回,最终又一起离开,不离不弃,但虽侯府威逼自家小姐出家,他们仍旧冒险让她享受此时此刻的欢愉。
  老婆子眼眶有些红,只在后面低声说:“夫人当年去世的时候,小姐才那么一点大,就被景家送走,我还记得她坐在马车上一直看着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今日离开的时候,像极了当年。”
  可也是不一样的。
  当年的不舍是居于一个刚失母的孩童对家的渴望跟被驱逐的迷茫,如今的不舍却是因为一个人。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会不知景萱心中所想。
  可他们都没想到许青珂会来,而且带着他们的小姐逛了灯节。
  “你看她们两人多般配,若是告诉景家那边,夫人当年……”老婆子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管家脸色变了变,低声道:“你可千万别犯傻,小姐好不容易出虎**,可千万不能再入另外一个虎**,那事儿只能烂在我们肚子里!”
  老婆子缄默不语了。
  却见前头许青珂两人顿足了,原来是猜谜。
  对于探花郎来说,猜谜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许青珂站在悬挂在竹架上的花灯前,花灯前头挂着一幅幅灯谜,谁先猜中,这花灯就是谁的。
  景萱也学问不少,这些灯谜她自己便可以猜中,并不需要旁边人去猜,毕竟这灯节猜谜于男女之间也有隐晦的用意,女儿家最清楚,但旁边这人肯定是不知的。
  她不希望用这种心思来揣度此时的宁静美好,所以她瞧中了自己喜欢的花灯,猜中了,却是不拿。
  那店老板有些惊讶,又瞧着两人外貌不俗,便多问了两句:“姑娘不要嘛?这盏可是好看得很,您这般聪明,担得起它。”
  景萱摇头,“即将远行,这般美好的花灯随我去,可惜了,老板留着吧。”
  店老板看看她,又看看旁边静默不语的许青珂,暗道这肯定是芳心暗许美郎君,奈何郎君心不许。
  可惜了这温婉姑娘啊。
  “诶,姑娘好心肠,好人有好报,不如拿两个小灯船去河边放一放吧,有些心愿许一许,老天爷是知道的哩。”
  这老板也是心善,瞧着景萱顺眼,就白送了两艘灯船。
  左右也是来玩的,景萱看向许青珂,后者探手接过,老板看着笑了。
  河边放花船的人俨然很多,不是妇人与孩童,便是年轻男女,站在河边放花船,不过在许青珂来了后,那些女子多少有些心猿意马,都忘了放船。
  景萱也曾是少女心性,见这些姑娘模样就默默告诉自己,她还是幸运的。
  景萱蹲下去放船,看着小船载着花灯的微光在河上缓缓而去,她看了一会,起身,却见到这一路都很温润清雅的人此时看着河面许多花灯失神。
  那是十分怅然难过的样子。
  “公子……”
  许青珂回神,略有歉意,“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景萱忽心灵微动,“是那位在通州的姑娘?”
  许青珂点头,“她以前也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也喜欢热闹。”
  若不是在意,便没有难过。
  景萱看着这人的侧脸,再回头看那水上微光,对面河岸也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她说:“在我看来,公子是值得幸福的人,若有心,切莫蹉跎。”
  许青珂有些沉默,最终偏头,有些倦怠,“她死了。”
  景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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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节不单单是寻常老百姓游玩的地方,也是儒雅学子或者官僚们舞风弄月的好机会。
  所谓同行见面三分火气,读书人也是如此,自然是要分个高下的,比如猜谜。
  言敬棋是状元,他本该得到最大的尊敬,但未必所有人都服从,尤其是遇上榜眼谢临云身边也有几个本届科举一同入朝的人,比如张生,比如方子衡跟章启风,还有其余曾在这届科举得了不坏名次的一些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凑上一起的,但寒暄之后肯定是要斗一斗的。
  谢临云也是声势不小的大才子,在某人面前输了个彻底,却不会在言敬棋面前怯弱,所以两方人好生斗了斗文采,引得不少游人驻足观看,大声喝彩。
  方子衡也在其中,他看这些人比斗,自己少有插口,只是也建议自己妹妹等女眷也动动巧思……
  方子婧入了邯炀也才看清自己哥哥是何等人,也知他带着自己来,跟其余人带着亲妹表妹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后者是玩儿,前者却是想用她去拉拢这些世家子弟。
  她心中无奈,也就郁郁几分,却忽然一怔,目光凝窒得看着街道那头缓缓走来的人。
  不单是她,谢临云很快也察觉到了。
  “此谜有些难,竟是钟大人出的,我倒为何这么难,谢兄可想出来了?”言敬棋是个心中倜傥的人,但学而无涯,也是需要彼此切磋进步的,本一询问,却没得到回应,抬头才发现谢临云正呆呆看着一处。
  他也顺着目光看去,竟也愣住了。
  一条长长的,铺着大宽青石板的路,一边是林立商铺,挂着满满数百上千灯盏,一眼望不尽,临边的也是波澜不惊的小河,河流清缓,照映灯芒,两岸花树盛开,花瓣飘飘而落,零散而叠,一男一女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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